他边说边注意中国、苏联、菲律宾三国将军的表情,把他们政治上的老练,看成对他的所说深信不疑。于是,他微笑着说:
“对于这件事的处理,币原首相与我商量过。下面,说说我的意见,希望得到诸位将军的理解和支持。我想,吉田对中国人民是有罪的,但他毕竟没有米内和下村那样罪大恶极。还有,因他不赞成日本政府的侵略政策,主张与同盟国早日媾和,而于一九四五年六月被捕,坐了两个多月班房,日本投降前夕才被释放。再说,他在东久迩宫内阁出任外务相期间,与最高总司令部的合作是默契的。因此,我建议吉田的外务相仍然保留,让他立功赎罪,也是给日本政府留点面子。米内和下村的大臣职务一定要免掉。暂时让这两个人干满两个月,干到十二月二十一日止吧!我完全同意九国代表团的意见,这两个人免职后就定为甲级战犯逮捕。此事请在座诸位绝对保密,以免发生意外事故。”
他顿了一会,面向商震,显得诚恳地说:“吉田曾在中国犯有罪行。这样处理,商将军的意见怎样?能通得过吗?”
商震想到麦克阿瑟已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又自己搭梯子下台,而且已起到了震慑吉田和教育麦克阿瑟的作用,觉得斗争宜适可而止,回答说:“同意最高总司令的意见。”
麦克阿瑟带着满意的微笑告别了商震等人。因为兴奋,回到帝国大饭店,又去由按摩女郎为之擦身和按摩的男女混浴澡堂,舒舒服服洗了个澡。
但是,事物的发展总是使他不顺心,好像一切都在故意与他作对。
十二月十四日上午,有五万工人代表参加的日本产业工人工会成立大会,在东京追浜海军机场举行。坐在主席台上几个****政要领袖,要数德田球一最引人注意。这是因为他是日本共产党总书记。蹲了十八年监狱,释放出狱后第一次在公开场合露面;更重要的是他在法西斯牢房里,进行了顽强的狱中斗争,不断地进行反战宣传,坚信日本侵略者必败,因而不断被加刑,由十年徒刑改为二十年,后来又改为无期徒刑。日本人民普遍尊敬他。
德田球一是一九二八年二月因反对日本政府对内残酷剥削日本人民、对外准备发动侵略战争而被捕入狱的。十月四日,币原内阁执行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下达的释放一切******的命令,德田才获得自由。在狱中,他患全身神经痛病,有时完全不能动弹。刚才他是由人背上主席台的。五十一岁的德田,年迈古稀似的衰老了。
国际检察局侦察部副部长萨洛特上校,率领一连宪兵来到会场四周,既是维持大会秩序,也是侦察情况。
当选为日本产业工会首任委员长的菊地清五郎宣读了工会章程、工会组织法和第一届工会委员和正副委员长名单之后,向大家宣布:“现在,请日本劳动人民公认的杰出英雄、杰出政治家、日本共产党总书记德田球一先生讲话。”
在暴风雨般的掌声中,德田说:“工人是令人尊敬的,我应该站起来讲话,但两条腿的神经痛得厉害,只能坐着讲,请诸位原谅。”
他为了表达对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的感激之情,将他出狱后当天发表的《告日本人民书》又念了一遍。文章一开头说:“由于有从法西斯与军国主义手里解放世界的同盟军进驻,揭开了日本民主革命的序幕。同盟军是日本人民的解放军,我们衷心感谢他们,并诚心拥护他们!”他念完《告日本人民书》之后,号召日本工人阶级团结战斗,彻底铲除日本军国主义,为建立一个和平、独立和民主的新日本而奋斗;在目前,应积极支持同盟军对战犯的逮捕和审判;对币原内阁正确的要热情支持,错误的要坚决反对,然后说:
“近二十年来许许多多血的教训告诉人们,日本天皇制是极端腐朽的、极端反动的、极端野蛮的、极端残酷的政治体制,必须坚决废除!裕仁天皇是近十多年来一切对外侵略战争的首要决策者,是日本首要甲级战犯,我们呼吁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立即下令逮捕他!”
“坚决废除天皇制!”“立即逮捕裕仁天皇!”的口号声响彻云霄。
“现在,我揭露币原内阁两大不能容忍的错误!”德田说,“一是公然让双手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三个刽子手吉田茂、米内光政和下村定分别继任外务相、海军相和陆军相;二是竟敢让发动侵华战争的主要决策者的近卫文麿、平沼骐一郎参加日本宪法的修改。这是对历史的讽刺和践踏,也是与全世界反法西斯人民的公开对抗!我们请求最高总司令部出面干涉,并下令逮捕这五个战犯!”
一阵高呼逮捕五个战犯的口号声过后,人群中有人大声提出:“为了使德田先生的讲话扩大影响,并付诸实现,请求大会执行主席菊地先生批准并领导我们游行示威!如果你同意,先去首相府,再去最高总司令部。”
“我们要求游行示威,我们要求游行示威!”五万人的呼喊声汇集在一起,惊天地而泣鬼神。
菊地清五郎与大会主席团成员低声商量几句,满足了大家的要求:“大会主席团同意游行示威。但是,我们去最高总司令部不是示威,而是请求和请愿!”他宣布游行路线和应该注意事项之后,游行队伍就浩浩荡荡向日本首相府进发了。
萨洛特通过无线电收发报机,及时将大会情况和游行示威情况,报告给菲勒士。
麦克阿瑟从菲勒士的记录稿中,知道德田球一的讲话内容和工人游行示威情况,大吃一惊!他心情沉重地吸着烟斗,在办公室踱来踱去。
他是在懊悔,在自作自受?德田、菊地和坐在主席台上的几个人,都是十月四日释放的******;工人和农民有组织工会和农会、游行示威、批评天皇和政府的自由,也是十月四日命令规定了的。
他是感到太意外,感到太突然?眼前发生的一切,的确是他没有想到的,尤其是德田球一那富有煽动性的讲话。
萨塞兰看了菲勒士的记录,满脸苦涩地对麦克阿瑟说:“我们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从哲学观点看,砸砸脚,破点皮,流点血,总比石头原地不动好。”麦克阿瑟说,“十月四日的命令,其实是一种手段。没有四日的命令,最高总司令部的威望能有今天这样高?我们要利用工会,利用德田球一这样的人物为我们效劳。”
菲勒士说:“工人已经闹起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请你给对敌情报部长索普打电话,传达我的命令,马上派宪兵逮捕米内光政和下村定。”麦克阿瑟说,“原想让他们干满两个月,还差七天,现在事不由人了。近卫文麿和平沼骐一郎是有影响的人物,想利用他们为我们控制日本出把力;现在也保不住了,也逮捕。这四个人暂不送监狱,把他们押到首相府去。”
费拉兹问:“为什么送首相府?”
麦克阿瑟说:“现在没时间细说,等会儿你们就会明白。”
他吩咐生活秘书特曼娜备车,然后对萨塞兰和费拉兹说:“二位与我一道去首相府,与游行示威群众见面。”他面向良秀子,“良秀子小姐也去,给我当翻译。”
“游行群众不是要来我们这里请求和请愿吗?”萨塞兰说。
麦克阿瑟说:“我不愿意他们来我们这里。走吧!我们必须赶在游行队伍前面抵达首相府。”
币原喜重郎从东京警察局的电话报告里知道了几万工人游行示威的消息,吓得面无人色。他一边命令门卫将首相府的铁栅栏门锁住,一边给麦克阿瑟打电话。接电话的菲勒士告诉他,麦克阿瑟已来首相府了。他赶忙带领内阁书记官长次田大三郎、秘书秋水纯宜去首相府门口迎接麦克阿瑟一行。币原等人来到门口,门上的锁还没有来得及打开,麦克阿瑟他们已经驱车来了。
“大门紧闭?”麦克阿瑟走下车来责备道,“你们怎么这样害怕群众?”
“众怒难犯啊!我是束手无策呢。”币原苦笑着说。他思想上很反感,游行群众的那些要求我无权解决,如果你麦克阿瑟处于我这种地位,看你害怕不害怕!
麦克阿瑟也许想到了这一点。他跨过大门,语气和缓地说:“让游行群众进入到首相府大院地坪里来吧!”
他手指首相府办公楼三楼那长而宽的阳台:“我们在阳台上与他们见面。请首相阁下在阳台上装上扩音器,越快越好。对了,扩音器要装两个,一个给良秀子小姐使用。”
币原把麦克阿瑟一行领到首相府会客室,当他知道米内和下村已被逮捕时,怔了片刻,问麦克阿瑟:“米内和下村的职务由谁接替好,阁下考虑过没有?”
“考虑过。”麦克阿瑟说,“还没有物色到适当的人选。日本今后不会有正规的海军和陆军,海军相和陆军相迟早会撤销。在没有撤销之前,这两个职务都由你兼任。等会儿我打电话与裕仁先生通通气。不是战时,这两个省没有多少事要办。请不要推辞。”
“好!我不推辞。”币原深情地点点头。
也许是干得多了,熟能生巧,宪兵们逮捕战犯的行动非常神速。麦克阿瑟坐在会客室一杯茶还没有喝完,索普陆军准将前来报告说:“米内光政、下村定、平沼骐一郎已经逮捕押送来首相府。近卫文麿闻讯逃跑了,我已派巴纳德和克劳斯两个少校带人去近卫可能去的地方进行搜捕。请指示,已经逮捕的三个人关押在哪里好?”
“把这三个人关押在哪里,请秋水纯宜先生安排一下。”麦克阿瑟回头对索普说,“一定要把近卫缉拿到案。有什么新情况,随时向我报告。”
五万产业工人的游行示威,表达了日本人民的愿望。游行队伍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到了首相府门口已汇聚成五十万人的洪流。首相府院内的地坪里,只容纳了两万人,其余的人都拥挤在首相府前面的街道上,此起彼伏的口号声,直到麦克阿瑟和币原喜重郎等人出现在阳台上,才逐渐停止。
币原对着扩音器大声喊道:“请大家安静,请大家安静!现在,请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麦克阿瑟将军训话!”
麦克阿瑟走到扩音器前,右手举在军帽檐儿上,向大家敬了个军礼。他说:“女士们,先生们!你们的行动是革命的行动,我表示完全支持!”他停下来,让良秀子将他的话口译成日语。
游行者们感到意外,也感到满意,有人领头呼喊口号:“向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致敬!”“全力支持最高总司令部的工作!”
“谢谢!”麦克阿瑟说,“菊地清五郎先生来了没有?如果在场,请以几十万游行群众总代表的身份上阳台来!”
刚才领头喊口号的就是菊地,他一腔热血往上涌,无比激动地说:“菊地我来了!”
菊地年约四十,原是东京钢铁厂工人,因多次组织工人罢工,反对将工人编入军队开赴中国打仗而被判处十二年徒刑。他一跨入阳台,麦克阿瑟就显得亲热地迎上去,与他握手和拥抱,然后拉菊地站在他的右边。这位置原是萨塞兰站的。他左边站的是币原喜重郎。
麦克阿瑟此举,博得了游行群众一阵热烈的掌声。
麦克阿瑟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看得出,他对自己的智慧和才华很自信。
他说:“德田球一先生的《告日本人民书》我看过,他今天上午在产业工人工会成立大会上的讲话内容,我也大抵知道,字里行间洋溢着革命的激情,他不愧为日本杰出的政治家。遗憾的是,十八年监狱生活使他身患重病而不能来。我诚心祝愿他早日恢复健康!等到工作忙出个头绪来了,我去看望他。”
他的话又博得了一阵掌声。
麦克阿瑟更是神采飞扬:“最高总司令部接受大家的要求,已将米内光政、下村定和平沼骐一郎三人作为战犯逮捕了!眼见为实,把这三个人押上阳台来当众亮相!”
诧异、钦佩、感激、欣喜,多色调地涂抹在每个游行者的脸颊上。
三个罪犯都戴上手铐,由三个美国宪兵押上阳台来了。他们往日的凛凛威风已一扫而光。米内的脑袋好像有千斤重,沉沉地垂在胸前;下村萎靡不振,脸色惨白,像患了营养不良症;老态龙钟的平沼,显得精疲力竭,两眼微闭着,忽然,他两眼睁开,对着麦克阿瑟一鞠躬:
“我年老体弱多病,恳求最高总司令阁下开恩,不要把我送进监狱,在寒舍设立家庭看守所,总之,我老老实实认罪。”麦克阿瑟打量着平沼。他沉思一会,对这个终身未婚的瘦弱老人说:“你每天坚持去明治生命大楼,参加日本宪法的修改,身体不是很好吗?精力不是很充沛吗?”
“那是受一种精神支柱支撑着,阁下。”平沼说。
麦克阿瑟把脸转向阳台下游行群众:“我们美利坚合众国是世界上最讲人道主义的国度。我同意平沼先生的要求,在他家里设立临时看守所。”
人群中一阵体现人类同情心的激动过去,麦克阿瑟说:“最高总司令部正参考纽伦堡法庭审判德国战犯的经验,制订审判条例,我们将依法审判他们。”他手一挥,“把他们押下去!”
他接着说:“近卫文麿畏罪逃跑,我们正在搜捕中。那么,我们为什么没有逮捕吉田茂先生呢?”他又将吉田没有米内、下村那样罪大恶极,在上届内阁任外务相时与最高总司令部配合默契,把他留在内阁立功赎罪的话说了一遍,希望能够得到大家的理解和支持。
人群中响起了表示拥护的掌声。
“鉴于废除天皇制和逮捕天皇,问题错综复杂,需要慎重考虑,我一定与各驻日军事代表团进行磋商,也一定与日本各界人士进行磋商,以后一定会给日本人民一个满意的答复。下面,请菊地清五郎先生讲话。”
菊地受宠若惊。他毫无思想准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站在扩音器前面愣了好一会儿才说:“诚如德田球一先生所说,同盟军是日本人民的解放军,我们工人阶级办事是通情达理的,我们对最高总司令下令逮捕四名战犯感到满意!”
他举起紧握拳头的右手:“请大家随我喊四句口号:感谢最高总司令的支持!拥护最高总司令的主张!向最高总司令致敬!全力支持最高总司令部的工作!”他征求麦克阿瑟的意见之后,提高嗓子说:“现在退场,请大家不要拥挤。”
苏联代表团在斗争中确立了自己的核心地位,各代表团团长有什么共同关心的事,就不约而同地来到苏联代表团驻地交换意见。
下午四点左右,大家又聚集在一起,对麦克阿瑟上午的言行议论一番。他们对逮捕米内、下村、平沼和正在搜捕近卫感到满意。但是,澳大利亚代表团团长布莱、加拿大代表团团长戈斯格罗夫、印度代表团团长贾迪对麦克阿瑟没有邀请他们参加在首相府的活动表示不满,认为是看不起他们。
法国代表团团长勒克莱对此持异议,他说:“我的看法不一样。就是麦克阿瑟邀请我也不去,何必给他做陪衬!”
“陪衬”二字道出了问题的实质,大家对勒克莱投去钦佩的目光。商震说:“他不邀请我们是心中有鬼,怕我们当着几十万游行群众,就天皇制的存与废、天皇的逮捕与否问题与他面对面斗,扫他的面子!”
“商将军的话一针见血。”迪利比扬格说,“看来,我们有必要与日本共产党和各工会组织取得联系,争取他们与我们团结合作。”
“迪利比扬格将军的意见很好。”新西兰代表团团长艾西特说,“我想,在苏联,共产党是执政党,由苏联代表团出面与他们联系更方便。”大家赞成艾西特的意见。
“感谢各代表团对我们的信任。”迪利比扬格说,“我们义不容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