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河边叙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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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河水汹涌(7)

羊在草地上吃草,吃草的羊四只脚肯定是站立在草地上,它安静得像一片从天空上飘下来的云,没有忧郁,没有一点失望的样子,它面对着的不是前方,它的视角所触之处和虎和豹和狼、甚至和我们人都不一样,只是左右两边视界中长在河边、地边、山上山下的草;有草的地方没有羊是很可惜的。现在,这只羊来到江边的理由很充分,因此它能把吃草这样的事情做得很认真、很踏实、很安详。

草地上的草在羊的嘴下慢慢地减去,我可以看见羊的面孔了,但我不知道羊是否也能跟我们人一样,有一种心灵上的感应?这会儿草地上的羊突然停止了吃草,用安详的目光找到了我望着它的眼睛,并向我咩咩叫了两声,就像是找我说话,可是我不懂羊在说此什么,也模拟不好羊的叫声,因而我只能在这只羊的面前默然无言。

我感到了持续注意一种事物的疲,我避开了羊的眼睛或是一件事物的目光,坐在了草地,但始终没有让那只羊脱离我的视野。

江边的草地上有一只羊在吃我在江边看这只乍怎么吃兑,这件事情有意义吗?我不觉得没有意义,但是我真的说不出看一只羊吃草有什么意义。不过我觉得看一只羊吃草比看一个人或者一桌人喝酒吃饭要有意思些。当然,我也常常成为那一桌人中的一个,尽管不一定有意思,但意义却不用质疑地存在着,并且认为一桌入围成一圈吃饭这件事情的本身是因为意义才产生的。这一点,我深有感受。

羊吃草的样子很斯文,不紧不慢,有节奏、有韵律,使我感到了唇齿间的食物或脆嫩或绵软。草丛中那些开在秋季里的花它是不吃的,那些扑嘛着一飞一落的虫子它也是不吃的,它只吃草或那些我们统称为草的野菜。我听得清楚,羊咀嚼野菜的声音与草不一样,可是我找不到非常贴切的象声词去形容。羊再一次停住了咀嚼9它在江边的草地上向河对岸望去,我不知道草在羊的眼中是什么颜色,我看到了江对岸也有一片草地——一片更宽阔更青亮的草地。但是谁又能把这只羊送到那片草地上去呢?这正如我看到邻居家的二媳妇时常把她那条宠物狗带到江南那片草地上换换新鲜空气一样,都是确凿而顺理成章的事情。

江边的草地上的草被这只羊用吃的方式剪矮了一大片,但草地还是草地,那只羊因此仍然站立在那种叫草的食物上。我闭上眼睛,躺卧在草地上,让太阳的光与河面上的风掠过我的身体……但我感到阳光和风都那么滞重,它们丝毫不能照亮或推动我的思考。

我睁眼时已看不到那只吃草的羊。那只在江边草地上吃草的羊已经在我“思想”的那一刻,逃脱了的我的视线……

没有羊的草地不再给我留恋,我是不吃草的,不吃草的我得赶回城里去吃晚饭,然后在没睡觉之前想一想自己的一天为什么也可以这样过去?

在城外20公里处---个叫任店的江边草地上,我与一只羊相遇。我认为,它是一件不可以被我忽略的事物。

对岸

一条河流的另一边一一对岸一直哑然无语地触及着我的生活,这种触及是那样地不动声色,它是以一种沉默的方式明明白白站立在我的对面,连接我与它的是头顶上面那广袤的天空,而脚下的河流尽管也是一种连接,但这种连接一经有了“水流”的穿过,就被我们认定为是一种隔断。

对岸绿意盎然,风从舞动着的柳条处吹来,掠过湍急的河流水面,软软的,如同抚摸,充满了那种叫人去聆听绿野的撩拨。我很向往对岸。对岸的这一边——我所居住的城市如今已没有什么绿色或者少有绿色,更没有鸟声,它已被那种在风面前纹丝不动、形态凝固的水泥建筑的灰白颜色替代。

可是我没有办法走到对岸。这条河流太宽太长,我不可能走到它的源头,然后再走回我现在这个地方的对面,我只能用“渡”的方法“走”到对岸。其实任何一条天然河流的岸线都很辽远,“走”到对岸去最便捷的办法就是“渡”或“趟”(浅水的河)。在思考这一问题时,我想到了湖或塘边的陆地一一湖岸与塘岸,在我的眼里,湖和塘是无所谓对岸的,它的岸的起点与终端总是混淆得可以置换;海的另一边也有岸,但那岸太遥远了,它不在我们的视线之内,因此那种对岸的存在对于我只能是一种有真实背景的想象;而淙淙流动的溪水是没有岸的,岸或对岸,是因为有足够多的能量和明确流动方向的水而形成。

对岸原本就存在于自然,存在于我们的真实生活中,存在于每一部汉语词典中的某一页上,可“对岸”在逼近我的时候,我才有了“对岸”的感觉,“对岸”是那样生动地隔着一条河流站在了我的对面。

我还记得我18岁的“对岸”。那年“双抢”后一连几天的暴雨使我们心情变得与天气一样郁闷。我和插队伙伴小萧为了驱散这种郁闷,在雨歇住的那天,用4个小时走完了40多里山地,来到了一位朋友居住的村庄。可我们走不进暮色中他所居住的那座村庄一一那条我们走过好几次的甶沙河已不是先前的模样:绵软银白闪亮的沙粒铺满了河床,即或有水,那也是极致的清澈,一摊一洼地凹在那儿成不了流水。而此时的白沙河在我们面前摇晃着嘶吼着,河水正激怒地拍击着我们脚下的陆地;我看到有一只美丽的鸟从一团灌木丛中拔地而起,扑棱地冲向河心,然后很优雅地将翅膀伸展在身体的两侧,一动不动地悬浮在河面的上空。后来那只鸟在我们眼前消失了,它飞到了我们的对面一一这条河流的对岸——暮色中渐渐朦胧起来的村庄。

一只鸟或这一只鸟的飞翔使我们看到了对岸、对岸的村庄。我们必须走进对岸的村庄。

后来我们终于走迸了那座我们必须走进的村庄。我们凭着推断,在昏黄的月光下,沿着长满杂草、灌木的岸线向河流的上游走去,找到了一座非常古典非常具有诗意的石桥,踏上了“对岸”。“对岸”此刻已不是对岸,“对岸”已因为一座桥和走过了桥的人而发生了空间上的置换——对岸在原来“对岸”的对面。

这是我对“对岸”概念的一个体验,这个体验中的“对岸”一直像湍急的河流撼动着我的思绪。1.998年夏季,我面对的这条河流威胁着我所居住的这座北岸城市,威胁着依水而筑一个又一个白墙青瓦的村庄,我以城市守护人的名义值守在这个城市的某一个闸口上,想到的是一种使命性的责任,可是我意识中的这种责任却有着某种不能原谅的虚假,因为这种责任里包含了对河流南岸的淡漠与牺牲,每当南风从对岸吹过来的时候,北岸城市的水位就会上涨,我也因此忧心忡忡,希望风能够改变方向,只要风不是向北岸刮,甚至掉个方向由北刮到南岸去,我的心都不会这样忐忑不安;当知道河流上游或下游的某一个地方被拟定为分洪区时,我们的心里才有了些安慰与轻松。洪峰来到的日子,我们在坚守责任的同时,也想到了减轻责任的分洪。如果是我们承受这种分洪的责任呢?我问过自己。我们的生活就这样被北岸规定着,而且是以一种责任的名义规定着。

河流上的航船是没有“对岸”的一一它们的“岸”是被告河流的流向规定着:面对下游方向,身体的左侧为左岸、右侧为右岸,所以河流的两岸都给予了它们最真挚的跳板。

现在,我乘船用“渡”的方法“走”上了“对岸”,然后再和航标(岸标)巡检小组乘一辆越野车奔跑在“对岸”的大堤上,我看到了河流对面的城市在移动,或者说是我们车下的大地(岸)在移动。后来车突然停了下来,我所感到的那个移动的过程也就骤然而止,但夹在两岸间的河流仍然在以一种“流过”的方式移动着。这是谁都能遇到的一种客观现象,因而我不会为此疑惑,但我的疑惑依然存在。不仅河流上的行船没有“对岸”,河流及河流上面的天空也是没有“对岸”的,可为什么我们一旦走上河流两岸的任何一侧时,就会把河流的另一边看做是“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