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兰芳一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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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古灵精:苏林

陆贞贞等人还没走,许兰秋就发现远处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直在盯着自己看,身着镶着蓝色蕾丝边的白色洋裙,微微带笑。果然,众人一走,少女就背着手飘过来,步履极其轻盈,走到许兰秋身边的时候,略微歪着头笑着打量许兰秋,许兰秋觉得自己一定认识她,却又叫不出名字。

“许兰秋同学。”少女一开口,许兰秋顿时就记起来了:“你是苏林?”

“我倒你记不起我呢,四舅妈可是我的偶像呢。”语气中还是一贯的俏皮。

“偶像?”

“对啊!”少女略带神往的描述道:“为了和四舅舅一起走,列车都开动了还咬了列车员的手臂跳下火车,直摔破了腿也不管不顾的,还不是偶像是什么?”

许兰秋这才想起:“原来你当时也在车上。”

苏林点了点头。原来这少女正是文家大小姐文从桢的女儿,文家除了四个堂兄弟,尚有三个女儿,从祯,从颖,从杉,都是老爷子所生,从祯生在老大之后,从颖则在老三之后,从杉是家中最小,但文家将儿女分开来排,所以还是称从祯为大小姐从杉为三小姐。

当日苏林也是随大少奶奶等人一起返回上海的。那天许兰秋上火车本就只坐了片刻,苏林又正好起身去了厕所,所以错过每见上面,但是许兰秋跳车的一幕却被回来的苏林透过众人的惊呼瞧了个正着。素来做事出人意表的她非但不觉许兰秋任何不妥,反倒是心生佩服钦慕。

“你也在这所学校念书?”许兰秋在想怎么没听文家人提过。

苏林:“不是,不过也差不多。我在这里补习法文,为年底去到法国留学做准备的。”

“你要去法国,真好。”

“你想去也是可以的阿。”

“我不想去,也去不了。”

“是吗?”苏林看着许兰秋笑了笑不语,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

“什么时候走?”

“过不了几个月。四舅妈。”

许兰秋见苏林一副欲言又止却是含笑的样子,不解道:“怎么了?”

苏林:“没什么,只是四舅妈真的很像个学生。”

许兰秋颇有些不好意思:“是吗。”却见苏林似乎还有话说,最终却是没有说出口,只说要直接回到苏公馆,就不随许兰秋一起到文公馆坐了,许兰秋估摸着以后还时常见面有的是机会,反正两家本也不远就也不再勉强。

回到文公馆的时候,除了韩伯及赵妈等人,其他人还是不见的,一如平日。大管家见许兰秋兴致颇高,忍不住笑着问道:“怎么样少奶奶,课上得还顺利吧。”

许兰秋笑着点了点头:“嗯。”心里却忽然有哪里不对的感觉,这话似乎应该是由文从义问出才对,心中隐隐有一些失落。但看韩伯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便将学校大致情况讲了些,只想韩伯虽然出自帮派的老手,对这些事情竟也能上心。及后又提到校门口碰见苏林一事,没想到大管家一听提起苏林,连带额头都是笑的:“这个丫头人小鬼大,鬼精灵得很,没难为你什么吧?”

许兰秋听韩伯如此说苏林倒是有些意外:“怎么会,苏林确是很有主意的人,倒也不至于会难为人的。”

韩伯摇头摆手道:“那看针对什么人,你是没有见识过才会如此说。”

“怎么?”韩伯显然是不会将人胃口吊起又不将人喂饱的人,于是就向许兰秋讲了些苏林过去的光辉事迹,许兰秋听完后果然对苏林更加另眼相看了,与韩伯对于苏林整人事件不同,许兰秋对其中一件事情印象最为深刻:

一次苏林父亲的好友来家拜访,大概那人极其英俊潇洒又很有风度,苏林一见便心生爱慕了。当晚父亲将友人留宿在家,苏林却趁着众人熟睡之际悄悄溜到那个友人房中。父亲友人发现了以为是盗贼,正想出声,却听黑暗中清脆声音说道:“我是苏林。”友人初时不以为意,直道半夜方便走错了门,却被苏林接下来的话只吓得吃了一惊,苏林接下来的话是:“叔叔,我喜欢你,你娶我做你的妻子吧。”友人一听只愣住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说苏林还小,不懂得这些,开门要苏林出去,苏林却是赖着不走,直道:“是不是我长大些,你就愿意娶我了。”那人不想惊动苏家上下,就此坏了苏林声誉,只好敷衍道:“好好好,长大些再来找我。”苏林这才甜甜的一笑满意的出了门。

第二天一大早,友人一吃完早餐就默默离开,那友人不想张扬此事,自然是会闭口不谈的。此后之所以人尽皆知,也都是拜苏林的散播传扬,她之所以如此唯恐天下不乱,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叫所有人都知道,好为她作证,这样等她真的长大了,再去找那人的时候,那人便不得再抵赖,唯有兑现娶她了。

韩伯说道这里更是摇头轻叹不止,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因为据众人推测,那人是绝迹不会说什么长大了来找我之类的话,多半是苏林无端安插给别人的。所以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只当作小孩子不同世事的任性胡为一番罢了,毕竟那个时候苏林才不到十三岁。但苏林本就颇具传奇的性子还不算是最为浓墨重彩的。

许兰秋之所有对此事记在心上,是因为想起了自己自小也是这般的钦慕姐夫,多多少少很有些感同身受,所以并不完全赞同众人以为的只是一时胡闹而已。只是相较苏林的大胆表白,自己着实要差的远了。又想,若是当初自己也如苏林这般向姐夫表白,不知会是什么结果。

危险的意味

此后,许兰秋有了上学这件事情可作,便渐渐也不去想着文从义每日的早出晚归和他所忙活的事情了。联合大学在公共租界,文公馆在法租界,相距不是很远,驱车片刻便到,黄包车不到十分钟,徒步抄近道也不到二十分钟,这还是不是很急的走法。因为近,许兰秋经常徒步上学下学。范荣曾经招呼车接送,但许兰秋觉得麻烦谢绝了。范荣想着这么近慢慢的便没再派车了,而后来众人越来越忙几乎都没有人手来管许兰秋了。许兰秋倒也不觉受冷落,反而更加自在。

然而这自在,在一次许兰秋回家的路上打破了。

那天晚上,一个同班同学生日,许多人应邀聚餐,许兰秋一来不好拒绝,二来也太久没有热闹轻松的感觉便也应邀去了。回来的时候,本来有同学说要送许兰秋的但因为不是顺路许兰秋不想麻烦别人,又觉同在法租界相对安全且不远,便坚持一人走回。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路灯却还是亮的,隐约还能碰到三三两两的人群。一阵夜风吹来,将许兰秋的秀发吹得有些纷乱。许兰秋轻轻甩动发丝的一刹那,恍然见到一个黑影在身后不远处一闪而过,随即隐没。

许兰秋的心咯噔一下,一阵惶恐,加快了速度往前赶。少许,依稀还能听到脚步声,便又大着胆子停下向后张望,却不见人影。许兰秋想是心中作怪,正想松口气,眼光一瞥却看到一处墙垣旁一条斜长的人影被月光照射到对面墙上,错落分成了数段,显然是由身后转角的被墙一面投射而出。很明显那里站了一个人,而且是静静的一动不动。

许兰秋心中猛的一慌,明显感觉自己的心脏由胸腔漫溢到喉头,几乎便要喊出来终强行忍住,回头便是疾走。隐约感觉墙后的黑影也在自己回头奔走之际闪出,紧跟身后。许兰秋紧张得只想奔跑却不敢,只怕那样反而刺激后面的人更快追上难以脱身,所以只加紧速度快走。

那道黑影似乎也并不急于追上,许兰秋放慢脚步它便放缓,许兰秋疾走,它便也疾走,越走越近!许兰秋瞥眼间几乎便可看到身侧地面上紧咬其后的人影,心中的害怕无以复加,还好文公馆就在眼前,她从没像现在这样迫切渴望走进那栋房子。

拐过一处院墙,许兰秋一阵小跑,边跑边偷隙向后看,回身之际只撞到一人身上,只吓的“啊”的一声叫出声来,惊慌之余看清撞到的却是文从义,惊呆之间只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大哥,后面有人一直跟着我。”

文从义向许兰秋身后看了看,道:“哪有人跟踪你,你自己心里又在作怪吧。”许兰秋却很是肯定的语气:“刚刚还在身后,一道黑影,我都看到他了。”文从义见许兰秋说的真切,向范荣示意,范荣绕过墙垣向后面察看了很长一段路,不见异常,回头向文从义摇了摇头。文从义见状不以为然的将许兰秋拽住自己的双手拿开,表情上有淡淡的不屑,心道想要引起注意也不必如此。许兰秋却顾不上去感受文从义伤人的眼神,只想到刚才的黑影浑身便要发抖。

当晚许兰秋饭也吃不下,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她隐约记起这个人应该不是第一次跟踪自己,那晚也是回来得晚了,感觉有人跟在身后,回头定定看了几许不见人影,只当自己作怪或看错了,因为后来许兰秋回头的时候只看到一只野猫。此后也再未见异常,便也没放在心上,毕竟这里还是远离日本人的法租界,相对安全太平,至少表面看起来是。但是今晚的事情很明显不是巧合更不是心里作怪,只是到底是什么人呢。

许兰秋觉得应该坚持跟文从义讲,但文从义的冷淡和不信任让她没了勇气,惟有独自担心害怕,许久没有过的烦躁不安,再次如洪水猛兽般袭来。身旁的文从义,似乎已经睡着,就算醒着,许兰秋也不敢跟他说什么了。

自汉口回到上海之后,许兰秋复又对文从义心生畏惧,汉口回上海一路,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亲密和好感,随着环境的变迁和长久的不见面消散殆尽。

那一夜,许兰秋做了许多梦。很久,许兰秋都没有做过如此多的梦。梦里一个梦接着一个梦,没完没了,却没一个梦能记清究竟是些什么。只觉得好像有很多人,很多事,自己处于什么境地很是孤立无援,掺杂纷扰。

早上醒来的时候许兰秋感到异常疲累,就好比许多天未能睡觉一般。

自那之后许兰秋便注意早些回家,偶尔晚的时候也会叫着黄包车回来,不再天天步行了。只是心里还是暗自担心不已,晚上也时常失眠或被噩梦惊醒。得来不易的数月安宁,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