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上海的时候,这片原本孤立无援的孤岛,已尽被侵略者的巨浪吞噬,彻底沦陷于一片白旗红日的汪洋大海之中。仅剩法租界零星的小岛尖还在巨浪的拍打下,偶尔露出那么点尖尖来。
许兰秋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已经是她第三次踏入上海码头了:第一次孤身一人寻亲,第二次与文从义一起由汉口辗转而回,这一次又与文从义一起由香港辗转而回。
第一次上海沦陷,第二次南京武汉沦陷,这一次香港又沦陷了。
许兰秋觉得是自己运气不好带坏了国运,要不怎么会去到哪,哪就沦陷呢!
街上的行人似乎并没有因为战乱而减少多少,却多了些行走诡秘神色讳莫如深的人,更有许多日本军服穿插其中。
只是路上行人的神情更加落寞,眼神中透着恐惧焦虑愤怒等无数复杂的合体,但总体却是被麻木掩盖着,交织着抵抗和投敌的困惑。
冬日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影泻进的车窗内,许兰秋和文从义静静的坐着,谁也没有说话,一如从前一样寡言少语,世事的变化似乎也不能引起多少交谈。但二人之间却增了往日不曾有的默契,以至于许兰秋刚一张口,文从义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而许兰秋亦然。
许兰秋一侧身,文从义就道:“回去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去看老二吧。”
许兰秋点了点头,看着文从义道:“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再去赌场吧。”
文从义摇了摇头:“不行,我送你回去后就得赶过去,我会在那休息的。”
许兰秋只好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羊通赌场就是文从义的大半个家,文从义几乎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是在那度过的,许兰秋却一次都没有去过。心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要去见识一下这个占据了文从义过半时间的神秘去处。
不过绝对不是此时,此时许兰秋只想好好洗个澡,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以解连日来的奔波劳累。
果然,许兰秋这一躺下就睡到了第二天中午,足足二十多个钟头,眼睛只睁开了许久,兀自回不过神来。
许兰秋坐在床上思索了半天,才渐渐想起自己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进而又想起了前后的事端。至于香港的一切,现在回想起来只是怀疑似乎真的发生过,还是只是一场和文从义一起做的梦,一场恐惧中交织着甜蜜的梦。
亟待看到老二家各人的表情,许兰秋才清清清醒醒认识到,那绝对不是什么梦,而是切切实实发生在昨日的事实。
“哟,兰秋,多日不见,比以前更漂亮了。”每次见到许兰秋老二都不忘记由衷的赞美,这种恭维的习惯对老二来说是惯性。惯性的用在生意场上,惯性的用在拍女人马匹上。
“二哥,你也愈发英俊了。”许兰秋也开始变得世故圆滑起来,不知是着实被老二的喜感所感染,还是这几年受了文从义的潜移默化。文家的几个男人个个都是圆滑世故的极品,只是圆滑的各有不同而已。但相对来说最不高明的恰恰是将圆滑挂在嘴边的老二,虽然老大接触的还不多,但这一点绝对可以肯定。
“当真不一样了,都会恭维人了。老四果然比我这个哥哥会调教女人。”
许兰秋终于还是又恢复到本有的羞涩,声音中也显出怯来:“大哥可是从来不会调教人的,变与不变,与大哥又有什么关系。”
老二点了点头:“恩,相互护着啊。我算是见识了。”说完便将报纸撂在桌上,又开始拿起了《笑林》。
许兰秋见老二似乎没有与自己交谈下去的兴趣,朝屋子里看了看,问道:“两位嫂子呢?怎么不见的。”心里只想着多半不在,否则以锦云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来了,岂有不率先迎出的道理。
老二道:“噢,在楼上呢。”
这下,许兰秋有些奇怪了:“二哥,你现在没事了吧?”
老二不明所以,抬起头问道:“什么?”随即明了:“噢,那事啊!没事,没事。你二哥我也是见过世面的,这不算什么。”虽是如此说,心里其实又打了个激慌。
许兰秋知道老二必定是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就此上楼。
锦云和碧笙果然靠坐在楼上的一处阳台闲聊,逗弄着小静之,见许兰秋来到,碧笙倒是和以前一样打着招呼:“兰秋来了!妹妹。”碧笙一面说着一面推了推锦云,锦云早在许兰秋进到院门和老二寒暄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只是懒得搭理,此时也没什么好脸色,那一声若有若无的“嗯”声,似乎也只是从鼻子里挤出的。
许兰秋再不通世事,也能想到锦云大概是为了什么对自己如此态度,只好先装做不知,笑着坐下:“碧笙,锦云两位嫂子,好长时间不见。”
碧笙:“是有好长时间了,兰秋,你这次和四弟在香港受苦了。”
许兰秋:“其实也没有受多少苦,倒是二哥吃了不少苦。”
锦云随即补充道:“那当然,相比我们老二不见天日的被人囚禁,他们这点波折得了什么啊!哎,说不定人家还觉得浪漫的很呢。”
许兰秋受到锦云的一番挤对,心下不是滋味,又觉得确实自己连累老二,也不好反驳,又想不出什么话语回环。
碧笙打着圆场:“老二的事情,我着实吓得紧,不过事情都过去了,大家就都轻松点吧。来,静之,去找兰秋婶婶。”说着就将怀中的小静之往许兰秋手中递,静之睁大了可爱的眼睛,带着好奇的笑容看着许兰秋,许兰秋一下子什么烦恼也没有了,起身去接,却被锦云拦住,率先抢抱了过去,许兰秋只尴尬的愣在当地。
“静之不喜欢生人。”
碧笙嗔怪道:“胡说,静之明明很喜欢兰秋的,你看她还探着脑袋在看兰秋呢,再说兰秋怎么能算是生人呢,妹妹就会胡说。”又担心许兰秋尴尬下不了台,指着静之向许兰秋道:“你看,小家伙在看着你呢!”
果然小静之一直扒拉着锦云的胳膊好奇的打量许兰秋,眼睛的一汪清潭只怕能养出几条小鱼来,便也冲着静之灿然一笑,小静之大概觉得许兰秋的笑容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先是更加吃惊的睁大了双眼,随即嘻嘻一笑,还颇不好意思的低了头,往锦云怀里躲,一面躲一面又忍不住偷着探回来看许兰秋,但真的看到了又往回躲,竟似在跟许兰秋躲迷藏的意味。
许兰秋也被静之的天真之态逗得忘乎所以,开始扮着鬼脸,起身和静之玩闹起来。一大一小只围着锦云玩的不亦乐乎,欢乐的笑声连楼下院中的老二听了也禁不住抬头张望,只是一乐着摇了摇头。锦云也难免受到感染了,只是不甘心就此放过许兰秋,把静之朝碧笙怀里一甩,颇不耐烦道:“闹得烦死了,还是你抱着吧。”
碧笙含笑着接过静之只是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