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青春恋曲的红色交响:寒春和我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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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与寒春面对面(26)(1)

手机闹钟响过三遍,是最后时刻了,忍着巨大的痛苦把头从枕头上移开,手撑着床板将无力的身体拖起来,头昏昏的,用力睁开眼睛看到白色的天花板,几秒钟的空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缓缓神,伸手抓过旁边桌子上响个没完的手机,按掉那可恶的闹铃,天知道已经多久没这么早起床了,5∶40,这本是我每天第二时段美梦开始的时候,而现在却要起床,然后去农场干活儿!恨自己当初坚持报名来参加这个社会实践活动,否则现在就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宿舍的床上美美地睡回笼觉了。

虽有百般不情愿,那几秒钟半梦半醒间的抱怨之后,不满的心情随着神智的恢复慢慢平和。透过窗户,清晨的和煦阳光让人觉得神清气爽,燥热尚未降临,6月末的早晨仍幸有一丝凉意,草木的气息浸润着周围的土地,每一口吸入的空气都通透心肺,仿佛可以净化整个身体。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睡意已慢慢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充满希望的期待。

看时间已经不早了,赶紧跑进洗手间梳洗打扮。原来每天早上在宿舍20分钟的准备时间得压缩到10分钟之内,脸上涂的也只能减少到爽肤水和防晒霜——从来没尝试过在没遮没挡的毒日头下干上几个小时的活儿,不希望回去之后被晒得像全麦面包一样。洗手盆上方的镜子有半面墙那么大,可因为中间隔着手盆,不像坐在自己书桌前可以般舒舒服服地对镜贴花黄,只好用身体抵着台面的边缘,上身向前探着照镜子。从旅行包里找出一件蓝色横条T恤换好,等着和大家一起出发。

听声音他们四个比我起床晚,毕竟男生每天早上的“装修”工作要简单得多。一夜的好睡已将大家的疲惫统统赶走,每个人看起来都精神抖擞。站长说今天早上我们可以去养小牛的地方,跟着郭阿姨一起喂牛。经过消毒通道,走进牛场,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厚而纯粹的“奶牛味”,说得直白些,就是牛粪的味道,而不是牛奶香。

郭阿姨的小屋在牛场的最深处,是一间10来平方米大小的平房,前后都有门,光线从门口照进来,柔和而不刺眼。前面正对着小牛住的好几排牛栏,后面连着奶牛的“食堂”和“产房”。小屋里有一张小木桌和一把凳子,很随意地靠在大门右手一侧的墙边。左手边立着个木架子,上面整齐地排放着四五个大铁桶,还有几个铝制脸盆。进门正对着的一个高高的热水器,下边两个出水口,地上和墙上或摆着或挂着一些杂物,软管、绳子、扫把、铁锨,还有一顶手编的草帽。

听郭阿姨说,在这儿的都是刚生下来不久的小牛犊,它们每个单独在自己的牛栏里住,牛栏是用铁皮搭起来的小茅屋,地上垫着干黄的稻草,茅屋外面用铁栅栏围起四五米长两米来宽的一块地方,就像超简约版的美国乡村别墅。小牛可以在围起的这块空间里自由活动,跑跑跳跳、晒太阳,刮风下雨或者想睡觉可以躲到茅屋里面去,虽然地方不大,却也怡然自得。加上这样的连排“别墅”是七八个串在一排,“街坊邻居”们的距离很近,因此猜想它们也不会寂寞。铁栅栏外挂着小铁桶,还有向外延展出来的草料槽,那是用来吃饭喝水的。我们上午的任务就是照顾小牛犊的饮食。经过一番刷盆洗碗之后,我们带着铁桶,推着手推车跟着郭阿姨来到中心奶房。

和刚进牛场时不同,这间屋子充满着牛奶的香味,淳厚而天然,特别好闻。奶房里两个超级大的奶罐左右各一占据了将近80%的空间,从这些奶罐中间穿行,自己仿佛变成了小矮人。墙角的台子上单独摆着个装满牛奶的大塑料桶,那应该就是小牛们的早饭了。我们先是用大水舀儿从罐子里往铁桶里盛,感觉罐子稍微轻一点的时候,铭宇和那物理系的男生就上来合力搬起大奶罐向铁桶里倾倒,我则蹲在地上把持住铁桶不乱动,一桶灌满了,马上移开换另一个铁桶,那上百斤重的奶罐在他俩手上恐怕坚持不了多久。我们在这边灌牛奶,另两个男生一趟趟提着灌满的铁桶搬运到外面的手推车上,等着运走。

把奶罐里最后一点牛奶倒干净后,我们几个满足地从奶房出来,可当我向装满牛奶的铁桶看的时候,突然吓了一跳:乳白色温润的牛奶上面浮着很多小黑点,靠近些仔细一看,竟然是苍蝇!天呐!怎么会有这么多,它们一个个好像来参加阅兵似的,均匀地分布在表面,随着铁桶的移动晃来晃去。盯着这些黑色的昆虫,心里忽然一阵恶心。抬头去看了铭宇一眼,然后再看另外三个人,发现他们也都一脸愕然。该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它们留在那儿?那小牛喝进去会不会拉肚子?用水舀儿捞出去?那捞这些苍蝇岂不浪费很多牛奶?想着这一连串问题,脑子里有些混乱,于是我们只是愣愣地立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郭阿姨,你看!苍蝇……怎么办……”几秒钟的停顿之后,我转过头去向郭阿姨求助,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那些令人作呕的黑点。

“没事,捞出去就行。”说着,郭阿姨把手伸进牛奶桶里,捞起苍蝇,从手指缝里澄出多余的牛奶,然后把它们甩出桶外。那轻松的样子就好像捞起的不是讨厌的苍蝇,而是什么可爱的小生灵。

直接用手去捞?在家时用******打之后都是用厚厚的卫生纸垫着去清理,担心碰到,而现在需要用我的“手”去直接“摸”苍蝇,真有些难以接受……可是,看到郭阿姨把手伸进牛奶桶,几个男生也跟着帮忙捞,我也只得把手伸进乳白色的牛奶中开始捞起来。也许这就是体验生活的第一步吧,战胜对苍蝇的心理障碍……我在心里头默念,尽力说服自己。

在回去的路上,我们几个轮流推车,一边走着一边跟郭阿姨聊我们对那些苍蝇的担忧。郭阿姨说,喂小牛的奶会在挤奶时单独留出来,是和往外卖的奶分开的,那些奶通过机械化挤奶直接进入奶罐,整个过程都是无菌处理,所以不用担心给人喝的牛奶被污染。至于桶里的苍蝇,捞出去就行,因为农场如果喷洒大量杀虫剂可能会影响到牛的健康,而且本来在大自然中苍蝇和牛就是和平相处的,是人们常常看不惯罢了。

把小牛的早餐拉回目的地,接下来的工作是非常有趣的:打一桶凉水和一桶热水,把取来的牛奶经加水稀释和加温处理后再装回桶里,两三桶一趟,用手推车运到小牛的牛栏跟前,一个人推车,另一个人用水舀儿向每头小牛犊“别墅”栅栏外的奶盆里舀牛奶,每牛两大舀儿。小牛见到牛奶,兴奋得不得了,又蹦又跳地在牛栏里乱撞,有时盛奶的舀子还没往盆里倒,小牛的头就已经伸出来顶了,一颗牛头正好把盆口挡了个结实,几乎没有空隙倒进去。小牛犊们比赛一样狼吞虎咽地喝着盆里的牛奶,有的没等喂下一个就已经喝光了,然后充满期盼地睁着大眼睛望我们。可是,牛奶就只这么多了,大家都有份,要平均分配——这是郭阿姨的指示,我们也没办法去给小家伙们偷牛奶啊!

喂完了牛奶,然后同样的程序给它们喂清水、饲料,稍大一些的小牛还会有草料吃,看它们吃得欢,我们干得也开心,不知不觉半天时间已经过去。大家边干边向郭阿姨问这问那,谁说我们干不了活儿,这不是很胜任吗?我想这时每个人心里一定更是信心满满了。

约好和寒春下午三点半见面,很兴奋,即使是干了一个上午的体力活儿,中午仍没能睡着。开场白该说什么?这样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会不会很难接近?该怎么问她问题合适?她会乐意和我们聊天吗?万一她不高兴了怎么办?交谈中需不需要和她讲英语?和这么大年纪的人交流会不会有障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不停地重复这些问题,终于挨到了时间。

早上在牛场劳动的那件上衣已经有汗迹了,于是从旅行包里又翻出一件干净的白色T恤换上,再穿上军绿色的休闲裤。去见寒春,想还是穿上比较讨老人高兴的颜色,干净整洁,不能太艳丽太抢眼。

跟着陈站长,我们一起到了寒春的家。在农机站的几排平房当中,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院,连排的几间房子,外面有高大的树木遮挡,因此室内光线很暗,在6月盛夏中显得非常凉爽。

屋里的摆设极其简单,除了一台正在直播BBC新闻的彩色电视机之外,老式木质桌椅、沙发都让人仿佛穿越了时空隧道,来到几十年前的某个时间。墙上挂着毛主席像,靠墙的是几个大书架,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书籍,外面用布蒙着防尘,像极了老电影里的画面。屋子中间摆着一张用砖头砌成的工作台,据说书架和工作台都是寒春的丈夫阳早自己亲手制作的。

每一件物品都以最直接最纯粹的方式展现在我们面前,没有任何粉饰和装扮的成分。说实话,虽然之前听说过寒春生活如何简朴,但在佩服的同时还有些将信将疑。去过很多朋友或同学家里做客,奢华铺张的见过,时尚实用的见过,总想象不出怎样才算真正的简朴。今天一进寒春的家,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在告诉我“简朴”这两个字的含义,红砖头、木椅子、白灰墙,似乎比经济条件中等偏低的家庭还简陋,谁能相信这是一位新中国奶牛事业奠基人的家,而且还是享受着国家副部级待遇的美国专家。

听到大家来了,寒春起身来迎接我们,第一次面对面见到这位老人,她慈祥的面容让我们之间的心里距离一下子缩小了许多。昨天在远处看到她戴的那顶帽子就放在旁边桌子上,银白色的短发略微有些卷,她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线,在嘴角和鼻子之间弯成两道深深的笑痕。高高的鼻梁,眼窝深陷,脖子上的皮肤已变得很松弛,这些提醒着我们,面前坐的是一位比我们奶奶年龄还要大的老人。

“老寒,这是我和你说过的那几个大学生,他们主动要求来咱们农场义务劳动,体验生活,想在这锻炼锻炼。他们还想每天和您聊聊,听您讲讲以前的经历和故事,长长见识。”正在我们几个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陈站长先开了口,把我们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番。寒春一边认真听一边“嗯,好,好……”地应和,又继续笑,然后用充满疼爱的目光望向我们,没说什么。

该说些什么?我在脑子里快速地搜索,原来想好的问题这时似乎找不到合适的句子来表达,一时卡在那里,马上转头去看铭宇,发现铭宇也正看我。碰到我的目光,他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马上把头转向了寒春。

“我们是来自天津的大学生,”铭宇开口了,“我们在学校组建了一个学生社团,这次来北京是想通过实际劳动和与您的交流增长见识,然后把这些经验和收获带回去与学校的其他同学分享……听说您先前在波士顿学院读大学,毕业之后又到了著名的威斯康星大学物理系,您在那的学习生活是什么样的,能说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