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大摞通知单,我正在发,发到了纯爷们大寨这里。我碰见了贾克斯,他很生气地问我为什么上次不跟他好好打一架。“你都把阿兹尔揍成那样了,为什么挨我一灯柱就倒了?”
“我打不过你。”我说,“我也没把阿兹尔揍成什么样。是希维尔打他打得更疼。”
“他进医院了。”
“我没进,所以我伤得就轻了,是吧。”我答。
我今天没好气。安德烈法官叫我把每张单子送到每个人手上,射手之家的同僚对我很好,都到我房间里自己一人拿了一张单子走。刺客公会我刚刚发完,现在是纯爷们大寨,之后我要去辅助之家。现在每个人都知道我干了这档子破事,还都看到了我头上这一圈纱布。最后我要把通知单发给法师们,而阿兹尔在那儿等着我,加上泽拉斯和希维尔一起。我要给他们三个道歉,道歉我让他们打了这一大架。我心情好才怪。
“你伤得当然轻啊。”贾克斯举起灯柱晃晃,“脑袋上破了又不耽误打架,来吧,再来一次。”
“我没那个兴趣啊。”我说,“你到底拿不拿单子?”
“先干一架,然后我就拿了。”
我抄起一张通知单往他手里一塞,转身瞬移跳走。我今儿一点都不想理他,谁也不想理。
我是和阿兹尔先打了一架。他逼着我还给他挂坠,我不答应,于是就动手了。他想先叫沙兵,偏巧射手之家的地板不是沙子做的,而我房间本来就小,还有那么多传单堆到了天花板。沙兵没叫出来,他一甩权杖却不小心打到了那一座传单山,把他和我都埋在了地上。体位优势,我幸好在他上面,就按着他揍了一顿。
但他反应过来之后,也敲了我好几下,我还了他一发能量弹。我这跟峡谷符文结界都不亲和的倒霉能量阿兹尔没见过,他吓了一跳,我就顺便又多打了几下,忍着伤。最后他进了峡谷医院,我躺在一地传单里,连去医院的力气都没有。
因为阿兹尔也是魔法师,能量不亲和,所以我打他会很疼。但他打我也一样疼。他的能量留在我身上,和我的魔力正在玩命。一地的通知单我撕烂了不少,无论如何也站不起身,最后连攥着传单的力气也没了。直到日落,从峡谷回来的格雷福斯想叫我下楼喝杯酒,他来了我房间,这才发现我蜷在通知单里起不来。
“你他妈又怎么了?”
“我打了一架。”我说,“别碰我,都是魔法伤,别碰我。”
“索拉卡没给你治?”
“不是辅助。”我咬着牙说,“但你真得帮我叫下索拉卡。我起不来了,去不了医院。”
而后格雷福斯就去帮我找了隔壁的独角小马来。她治好了我,我又活蹦乱跳了。其实阿兹尔,按说他也该来找索拉卡治,因为离开了峡谷,我的留下能量伤治起来有点麻烦。不过他刚来什么都不清楚,就还是去了医院。也许因为没治得太好,行动不便的缘故吧,希维尔揍他的那一顿他也狼狈得要死。再加上泽拉斯,他又进了医院。
总之我们三个是排着队把他打了一顿。但只有我受了不比他轻的伤,而且还让法官打了。我就是倒霉透顶的那一个。我现在该老老实实发传单,再跟贾克斯干架,另一半脑袋也得让安德烈给我打残。
纯爷们大寨出来,我就去了辅助公会,一群辅助看着我,每一个都忍着笑。
“坏伊泽,你也有今天。”娜美说,“疼吗?”
“疼。”我点头,顺便塞给她一张传单。“阿兹尔真是希维尔祖先,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娜美甩甩大尾巴,“你这就是外伤吧?我可以给你治啊。”
她举起浪花杖,我差点感动了,赶紧摆摆手。“谢谢你的好意。法官说了,去道歉完之前不能治。”
“那你就快去。看你这幅样子,我都不忍心欺负你了。快点,道歉完就回来,让我们再揍一揍。”娜美说。
我没回答。法师公会离这儿不远,我捧着最后那一摞单子走向那边,身后一群辅助居然跟了出来。
“你们要干什么?”
“等你道歉完,第一时间帮你治伤,然后第一时间揍你啊。”她们答,“法官也跟我们说了,叫我们在你伤好之前不要碰你。所以你快去。”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给阿兹尔道了歉。恕瑞玛皇帝举起权杖,我本以为他又要敲我,但他没有。
“你。”阿兹尔说,“我记住你了。”
“你以后会记住联盟里每个人的。”我答,“你要和他们每天在峡谷里相遇十几次,熟到他们一抬手你就知道该捂着哪儿。你还可能在中路碰见我,到时候你就带着兵往死里揍吧,我不还手。”
“你以为我这么小心眼?”
“那我是小心眼。”我答。
今天我有点不近人情。皇帝没回答,一旁的希维尔耸耸肩,她也是在这儿一起等着我道歉的。“你五个公会都发完了?”
“发完了。”
“回射手之家吧,我想跟你聊聊。”
我回手一指后面那一群。“行,晚上的。”
希维尔抄起十字刃走了,我转过身来,看到这一群凶残辅助冲上来,安心地闭上眼。世界还是这个世界,每天还有这么多辅助等着揍我,挺好。我依稀还听见阿兹尔说了句轻点。
“你们为什么这么欺负他?”他问。
“这联盟里问不出为什么的事太多了。”我咬着牙答。索拉卡正一蹄子踩在我身上,听完便接话,“对,比如你为什么这么招人嫌,为什么这么贱。”
“他哪里贱了?”
“那你可以打听打听他的光辉历史。”蕾欧娜拿着圣剑敲敲我。一顿胖揍,辅助们终于舒坦地走了。我忍着一身疼爬起来,发现阿兹尔一直在旁边,看着。
“爽吗?”我问。
他摇摇头。“探险家,我还想再和你谈谈。”
“我不愿意。”我说,“你随便找谁。”
“但我突然很中意你。”
“是希维尔和你谈崩了吧。”
“哈。”阿兹尔笑了一下,“也是,但也不是。希维尔对你评价非常高,她说你是比她好得多的探险者,全瓦罗兰最好的一个。而且看得出来,你还很硬气。”
“如果你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够准,那你就更该看出来,你说不动我。”
“当然。我多少也了解了点你的事情。你觉得我会用那笔钱去组建军队,挑起战争,是吗?”
“不是吗?”
“探险家。”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来到法师公会附近一片僻静的角落。几棵小树,一片草丛。我们面对面坐下,他把权杖放在一边,又摘了帽子。他是个挺年轻的皇帝,飞升那一刻没有多大,所以现在依然年轻。
“我想救我的人民。”他说,“我的血救了希维尔,就该也能救他们。他们没有错,那是天灾,责任在我。”
“也是人祸。”我说。
“无论你怎么说。”阿兹尔答,“恕瑞玛因为我彻底覆灭于黄沙之下了。所以现在如果你是我,也会做一样的选择。”
“不。我没有你这个气魄,我会逃了的。凭这一点我佩服你,一人之力想复兴一个王国。但容我说句你不喜欢的话,这不关我的事。”
“你拒绝我不是这个原因,我知道。”他说,“凭这一点,我同样佩服你。”
他说了句我受用的话。我笑了笑,有点勉强。
“但你有没有想过,恕瑞玛这一整个王国无辜的受害者,他们本该和其他人一样活在这世界上,有和其他人一样的生活,有未来可以期待。”
“你和希维尔没谈成。”
“她。”阿兹尔摇摇头。“她说过,没信心再去那里一次。那座金字塔太危险,她没走多深,也根本不知财宝室在哪里。”
“那我先去和她谈谈怎么样?这终归是你们家事,你会更愿意让她干。”
“你会答应的。”阿兹尔说,“不为我,也不为你自己。”
我又笑了一下,起身离开。
“我才不会给他干活。”希维尔说,她端着杯酒,一口就灌了。我战战兢兢放下自己手里那杯,准备随时扶稳她。
“探险家,你会去吗?”她点点我的胸口,“说实话,我觉得你可以去。这是笔好生意,你比我缺钱多了。”
“我为什么比你缺钱,你明白吗?而且我在业内的价码还真比你高。”
“因为很多事你不干。”希维尔笑道,又戳戳我,我觉得有点疼。“可这活好像还不错。能救回那么多人命,能救回一整个王国,你觉得不能接受吗?”
“那你为什么不去?”我反问道,“那还全是你的老祖宗呢。”
“我不缺钱啊。全联盟,不,全瓦罗兰都知道,我希维尔干活永远只为了钱。我没有你的好名声,但我有了好多钱。”
“得了吧。”我也灌了半杯酒,“你和我差不多,也是个只想做自己愿意做的事的人。不替阿兹尔干活是因为你害怕。”
“我害怕?我还有害怕的东西?”
希维尔又笑了。她今天晚上一杯一杯没断过,这会儿好像有点醉意。这个恶名昭著的诺克萨斯雇佣兵,有我一辈子大概都挣不到的财产,还有一副漂亮的面容。她想要什么,其实都很容易。
“有啊。”我也笑道,“你害怕——”
“等会儿。”
她凑了过来。因为醉意,面色有点泛红,昏暗的灯光下更显得无比动人。“探险家,你要是说错了,我可不会饶了你。”
以及非同常人的手段。够心狠,够老辣,谈生意时下得去手,掠起财富也一点都不留情。她早问过我要不要合作,我说我胆小,很多事做不来。她就笑。
可她某些地方和我差不多。诺克萨斯对艾欧尼亚的战争爆发时,她毅然解除了合约,赔付诺克萨斯一大笔罚金。她是爱钱,但她也不怕花钱,更不怕在这个时候花钱。
只是她不承认。而且要是我这么说,她肯定不会饶过我。幸好,我知道她还有另一件怕得要死的事,一件我说出来她会承认,会受用的事。
“希维尔,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我说,“可只有一样东西,你怕丢,怕得要搂在怀里死也不放手。”
“说来听听。”
她凑得更近了。我干脆也贴上她耳边,轻轻说了个词。她一下大笑起来。看来我说得让她中意了。
“做恕瑞玛的公主固然好,可我已经有了足够自己当女王的钱。”她笑道,“而且还不会丢掉我想要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去呢?”
“是啊。”我笑笑。
“你不想去,也肯定是和我一样的原因了。”她再次举起酒杯,“来吧,干一杯。为我们永远达不成的合作。——你看,你跟我明明这么像,为什么不能一起做笔生意?恕瑞玛那地方,我们两个明明可以自己去挖,跟他阿兹尔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我们能合作,一定是最好的搭档,能把整个瓦罗兰的钱都揽在怀里。”
“因为我胆小啊。”我说,然后和她干掉最后一杯酒。
希维尔,她是阿兹尔的后人,可她没兴趣像这位真正的皇帝一样担起这一整个王国的责任。因为这会剥夺她的自由——希维尔害怕失去的东西。
至于我,那天晚上我想了很久。虽然喝了点酒,但还是没怎么睡着。阿兹尔的话很动心,真的很动心。他会说话,也能鼓动人。做个皇帝这是必须的,我不得不再承认一遍。
但最后我还是败下阵来,败在我自己的胆量面前。我害怕战争,十分怕。也许能得到的很诱人,像他说的,那一整个王国的人本该有的生命本该有的生活本该有的未来。但我不能叫他保证说,这雄心勃勃的复国计划不会挑起再一次战争,不现实。即使他保证了我也不会信,因为他是恕瑞玛皇帝。
至于希维尔,她是否也想到了这里我不得而知。但如果想到了,她必定和我是一样的选择。某些地方我们很像,没错。
“我再也不想碰那地方一步了。”我说,“阿兹尔,如果他一定要去开财宝室,我甚至都不会拦。假如他真成功了,而又假如真的由此出现了战争,我是说假如——这几率也许没多大我知道,可我就是这么胆小——我只盼罪责不落到我身上,不是我伊泽瑞尔给他发掘了一笔能挑起战争的钱。”
“你会去拦的。”格雷福斯说。
“不会。”我摇头,“这事从头到尾和我没关系。”
“哈。”
格雷福斯笑笑。我睡不着,他就说是因为我喝得还不够,于是又把我拉下来。这已经是后半夜,射手之家里只有我们两个还没睡了。
“你也许不会去救人,但你会拦着他去杀人。在你能力范围内。”他说,“这皇帝刚来,他一点都不了解你,也不了解希维尔。他不懂你们两个。”
“希维尔是这样。”我答,“至于我,我不知道。”
格雷福斯没答,他还是笑笑,递给我他调好的烈酒。我接过来一饮而尽,只愿自己能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