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1年6月8日,星期三,晴。
承接上篇日记2061年6月7日继续
就在我们偷渡船左侧上方的别墅露天阳台上,一个身穿精美丝绸睡衣的年轻女人抱着啼哭的婴儿走了出来,她一边走一边有节奏的拍着婴儿的后背,脸上的表情同样的温柔和美丽,我想全天下的妈妈都是一样的吧。
但和平仅仅维持了几秒钟,当她发现我们的时候,突然大惊失色,她先是把婴儿的脸靠向自己的胸怀,遮挡住其视线,然后像发生了日食天象般的剧烈变脸,五官紧绷,青筋凸现,她的双眼露出的鄙视如同一条巨大的锁链,彻底划清和我们的界限。
“你们这些地沟里的老鼠!为什么要跑出来污染我们的海洋!污染我们的空气!”
“夫人行行好!别生气!我们马上就走!”船长像奴仆一般低声下气的说,跟与我们交流时的冷酷截然不同。
“你以为我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和代价才获得现在的生活,才能看到宝贵的阳光,你们这些低贱的人有什么资格跟我们站在一起?不受点惩罚就想离开?休想!”
“夫人您看,我也带着孩子,我们都是做母亲的人,都想让自己的孩子看到阳光,您能理解的对吗?”我身旁的母亲把孩子举了起来,
“呸!你这种下三滥的女人带着个野种还想跟我扯上关系?你不配!你们都不配!滚去牢房里蹲一辈子吧!”
怒火中烧的贵妇人一边说出了不堪入耳的言语,一边用手触碰了墙壁上的报警系统。
伴随着一阵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穿透云霄,周围的气氛骤然紧张。
“见鬼!你们抓紧!我要开足马力逃跑,谁要是被甩到到海里,我是不救的。”船长丢下一句话,然后猛然拉起操纵杆,原本静止的橡皮艇像一个触电的身体般躁动,坐在船上的我们被惯性冲得七歪八倒,只见激荡的浪花在艇尾延伸,四周的别墅像背景画一样的往后刷,贵妇人那张狰狞的脸消失在视线中,但却在我心里留下了阴暗的刻痕。
没逃出多少分钟,我们身后不远的海域开始出现越来越多安保机器人,它们悬浮于海面之上,完全没有我们乘风破浪那么大阻力,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警告!警告!你们涉嫌非法出海,请立即停船接受调查!停船!停船!”毫无情感的电子嗓音伴随着警鸣一遍又一遍地在身后传过来,由远及近,由小变大,明明自己也身为警务人员,居然在此刻感到紧张和恐慌。
眼看就要被追上之际,船长突然向左猛打方向舵,整艘橡皮艇发生近九十度的急转弯,我们都被巨大的惯性甩到右侧。
“啊!我的孩子!”我身边的抱婴女人发出了尖叫声。
襁褓中的婴儿从他的母亲怀里脱离,就在我的眼前甩飞了出去,直坠向大海……
精通超意识截击术的我有着比一般人更好的动态视觉和身体反应,千钧一发之际,我的双手赶在思考之前就已经伸了出去,稳稳地接住了婴儿,但与此同时,我完全忽视了自己的平衡和着力点,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落入了海浪中,橡皮艇没有丝毫减速,迅速离我远去。
我虽然擅长游泳,同时还有救生员技术,但是在这样的海浪中,拖拽成年人的办法完全无法在这个几个月大的婴孩身上使用,我只能将他顶在头顶上,并用一只手环扣着,使其尽可能高的离开海面呼吸,但此时的海面涌起了几米高的中浪,身上的救生衣完全不顶用,又咸又苦的海水不断从我的鼻孔和口腔灌入,婴儿也因为呛到水高声啼哭。
紧追着橡皮艇的安保机器人从我身边掠过,没有一台停下来逮捕或救助我,看来捉拿偷渡船是它们的首要指令,不受其他诱因影响,不过所有的机器人都有一条默认的原则指令,就是保护人类,如果我此时高声呼救,它们的指挥队长就会分派小组来救我,但如此一来,我和小婴儿势必被逮捕,可以预见的是,我的卧底任务会中止,而小婴儿则可能跟他母亲永久分离。
我该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
体力在不断下降的我在脑海里紧张地寻找着对策。
橡皮艇一开始因为安保机器人的出现,与30号线地铁站入口的反方向行驶,而后急转弯想摆脱追捕,我判断船长兜了几圈之后,肯定会重回到地铁站入口,我必须赶在他到之前游过去……
目之所及,我所在的地方距离地铁站入口有五百多米,在海浪中游那么长距离还要一手托顶着婴儿,对我来说是个极限挑战,但没有选择,只能拼死一搏了!
我开始与时间和海浪对抗,事实上要保持良好的身体状况,我必须跟运动员一样,每天在专业的健身房进行全身锻炼,但自从执行卧底任务之后,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任何的练习,游不到十分钟,前进不过两百米,我就已经筋疲力尽,右小腿也开始抽筋,我不得不停止前进做原地舒缓运动。
头顶的婴儿依旧哭闹得厉害,不断用双手掰开我的手臂想要挣脱,海浪似乎比刚才更加凶猛,我每呼吸一口,都是一半空气一半海水,体力和精神直线下降,地铁站入口似乎越来越远,身体越来越沉,难道就这样完蛋了吗?
“嘿!接着!”随着一个女性声音的呼喊过后,一个带着缆绳的救生圈在我身旁的海面落下,我赶紧抓了过来,循声而望,那是一位梳着双麻花辫、身穿着蓝色水手校服的年轻女孩站在其中一栋别墅阳台上,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很像麻利的姐姐麻溜,虽然这并不可能……
我向她点头致意,随即把婴儿放在救生圈上,双手推着边缘往前游,有了救生圈的浮力,我的体力得以恢复,肌肉紧绷程度得到暂时的舒缓,抽筋慢慢平复。
结果告诉我,在目标没有完全达成之前就放松精神,往往会吃大亏,就在距离地铁入口还有五十米的时候,橡皮艇的引擎声开始由远及近的传来,循声望去,橡皮艇在我右前方海域高速航向地铁入口,后方还跟着一群安保机器人,我仔细一看,发现艇上的偷渡客松散了许多,目测至少减少了三分之一的人,恐怕都已经掉进了海里,生死不明。
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给我思考对策,我只能卯足全身的劲力向前游,四十米……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孩子!我的孩子!呜呜……”艇上的人都看到了我,婴儿的母亲对着我的方向大声呼喊,她嘶哑的嗓音还带着哭腔,在与婴儿分离的这段时间,恐怕让她度秒如年,几近崩溃了吧。
尽管婴儿母亲不断跪拜央求船长,但他丝毫没有向我靠近而改变航向的趋势,眼看即将被落下的处境,我急忙松开捆在救生圈上的缆绳,只留下固定的最后一环,我向婴儿母亲挥了挥手,然后将绳头抛向了她。
此时橡皮艇就在我前方不到两米的距离急转弯,朝向地铁入口,与此同时,婴儿母亲不顾一切地探出身来接住绳头,缆绳在两边的拉力下瞬间绷直,没有做好冲击准备的她一下被拖到了船尾,偷渡客们连忙过来帮忙,有的协助拉缆绳,有的抱住婴儿母亲的后背把她往后拖。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我和小婴儿终于从被抛弃的边缘拉了回来,进入地铁站之后,安保机器人就停止了追捕,因为它们有严格的辖区限制,不能随意跨区执法。橡皮艇在地铁轨道行驶了一段时间之后,船长逐渐减慢了速度,大家才一点一点地把我和小婴儿拉上了艇,母亲抱着他又是哭又是笑,还不断向我鞠躬致谢,她双手的皮肤都被缆绳磨出了血,能看出她真是拼了命。
面对抛弃了三分之一偷渡客的状况,船长什么也没说,继续航行着,似乎这是习以为常的事件。在返程途经的站点中,偷渡客们陆续下船,大家都彼此拥抱告别,相互说着祝福的话语,能平安回来啊就是万幸了,相比刚出发时候的陌生与冷漠,共度患难并存活下来的人们,脸上带着泪痕,眼神里也多了一份对生命的敬畏。
“谢谢你!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们都别再做这样的傻事了!”婴儿母亲跟我分离时紧紧握着我的手,深情地对我嘱咐道。橡皮艇驶离站台时,她还站在原地招手,一直目送着我,看着她渐渐缩小的身影,视线变得模糊,心情充满着不舍和难过。
只是短短的几个小时,我和一个陌生人居然产生了那么强烈的感情,啊,我真是个,不称职卧底……
经过这一次的冒险,我的心脏像一团被捏紧的海绵,久久不能松弛,太阳将光明和温暖公平地布施在地球的每一个角落,但人类确把她的仁慈残忍地分割,非得要将其按照不同的身份、不同的阶级、不同的地位区别分配,阳光难道不应该和空气一样,是每个人都同等享有的权利吗?如果沐浴阳光有罪,那么呼吸有罪吗?喝水有罪吗?睡觉有罪吗?走路有罪吗?游泳有罪吗?我真的想不明白……
“姐姐……为什么……你要……骗我……”就在我沉思得发愣,不知不觉已经回到红星街站的时候,一把熟悉的嗓音叫醒了我。
麻利站在站台上,用他那双已经哭得红肿的双眼看着我,失望地抛下一句话后转身奔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