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在半空被云层遮住了半个身子,朦胧的月华倾洒在被黑暗吞噬的山谷中,却无法将之消散。
丛林中,持续不断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奔跑的声音,喘气的声音,在黑夜之中弥漫。一个黑影,从树丛中迅速穿过,他的身后,紧跟着一条又粗又长的影子。
韩逸的腿脚早已被吓得发软,但求生的意志让他不得不拖着微微颤抖的腿脚,使劲往前窜。他心底的恐惧不减反增,身后那条怪蟒,速度竟然堪比轻功排行榜第一的他,而且甚至有追上的趋势。光是想想,头皮就麻得厉害。早知道就不在那个破山洞守株待兔了!谁知道那是个蟒窟啊!
眼前不知道还有路没路,他觉得前方越来越黑,伸出手指,已经无法看清。这时候,他的耳边忽闻一道抽打声,心里暗道不好,却已经无法做出应对,脚上被那蟒蛇尾巴一勾,立刻失去了平衡。由于速度太快,韩逸整个人直接扑了出去,他下意识地双手护住头,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只觉得似乎滚下了一个坡,接着地上的土壤立刻换成了石板。
他等滚动速度慢下来时立刻一手按地,双脚一旋一个鲤鱼打挺定住身形,动作十分漂亮。他尚未打量自己到底滚进了什么地方,只双眼盯着之前的方向打算强斗蟒蛇之时,那狭窄的道口,却突然落下一道石门,将外面微弱的月华一点不剩地切断了。
“……”眼前一片漆黑,韩逸什么都看不见,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爬蛇的摩擦声已经消失殆尽,但他依然没有放松警惕,也不敢掏出火折子,生怕又引来什么怪物。
然而此时,石壁上的火把却自己亮了起来,吓得韩逸屏住了呼吸。只是片刻之后,除了能够看清周围景象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动静,韩逸才开始打量起自己的所在之处。
这是一个巨大的洞穴,除了头顶上一个只有一只鸟能飞进来的小洞之外,似乎就只有刚刚被石门截断的那个出口。虽然这样一来,那只巨蟒是进不来了,但坏消息是,他也别想出去了……
韩逸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贴到石门外听动静,确定外面什么都没有了,他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眼睛轻轻地一扫,那石门上,似乎有字迹。
他将火折子掏出来,一个一个地对过来读。
“请用月牙诀第十二重最后一式一刀两断破解此门——莫轻尘。”
刚念完,韩逸就傻掉了。这……这……这……是莫轻尘的剑书!韩逸用手掌向上摸去,棱角分明,刻字边缘十分干硬,显然是刚刻上去不久的。这是怎么回事儿?
月牙诀第十二重最后一式,韩逸自然是跟着楼惊澈妥妥地学会了,只是现下有个如此好的洞穴供他安睡,他自然不会急着试一试能否打开此它。
既然石门是有打开的办法的,韩逸便觉得安心了些。然而,当他转过头刚要检查一下中央的石床之时,眼前所见之物,再一次让他提心吊胆地退了一步,背脊靠上了冰冷的石门。
就在他刚刚站起的地方,那个石床之上,有一个白衣飘飞的……人,姑且先说他是人吧。那人坐姿十分慵懒随意,一手撑在石床板上,一手轻轻搭在大腿上,身体曲线柔和而抚媚。他的长发如瀑,垂落在石床之上,盘了一圈。他的皮肤白皙如月,拥有优美的颈项和下巴,但是他的双眼却被一条白色的,发着淡光的带子蒙住,看不真切面容。
韩逸咽了咽口水,半晌不敢说话,刚刚那个地方,他确定除了自己,没有第二个人了。眼前这个白衣公子,不知是人是鬼,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韩逸甚至感觉不到对方在呼吸。
两人离得并不是很远,韩逸可以看见对方似乎在对自己笑,那上扬的嘴角,会让人不自觉地将心都提起来。正如第一次他遇见楼惊澈一般,此人亦是难以捉摸。
“你是什么人?”韩逸见对方似乎并没有恶意,便主动发问。
“你腰间的,可是月牙?”那人说出的话,如同风铃一般,带着点点回音,令人陶醉,然而,却带着难以察觉的虚弱。
“不错。”韩逸虽然警惕,却也只是老老实实回答。
“你是韩逸?”
“对……”韩逸眨了眨眼,一眼就能认出自己的人,不是熟人,就是高人,比如东方晚照。
“呵,都长这么大了。”那人的声音带着些许惆怅,他缓缓伸手,朝韩逸勾了勾手指,“过来。”
“咦?”韩逸犹豫了片刻,却还是乖乖地慢步靠近这个突然出现的,奇怪的人。
“三月弦的徒弟,医术可不能太差。”那人轻笑地将手腕伸向韩逸,“你来看看,我身体有何异样?”
“哎?”看着眼前这个毫无防备地将手腕交给自己的人,韩逸有一瞬间的紧张,他虽然不知道此人是谁,到底又有什么意图,但韩逸确实一眼就能看出此人现下十分虚弱,也许自己随便一招,就能将他制住。当然,对于心地善良的韩逸来说,他不会这么做,所以他很是配合地将手指搭上了那人的手腕。
细腻如水的肌肤,让韩逸指尖轻颤,手下的跳动,亦让他皱起了眉头。
“呃……这位公子,你心跳,比之常人,慢了三倍……”有脉搏,有心跳,说明是个活人,韩逸在心底悄悄地松了口气。
那人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不必理会,其他的呢?”
“……公子近日是否受伤?你体虚气弱,皮肤冰凉,似乎是大量失血后的症状……还有公子身上的气味,与烈焰散的味道极其相似,不知可否让我以针试一下公子是否中毒?”
“哈。试血毒吗?”那人忽然露齿一笑,意味深长地道,“我看不必了……我怕你吓一跳。”
“……”
“人,你是诊得出来,不知道这把剑,你可否诊得出来呢?”那人打了一个响指,一把剑突然从头顶上空的小洞落了下来,着实把韩逸紧张得退了半步。
金黄色的剑穗,龙纹剑柄。韩逸能听到自己的心脏“扑通”一声重重地跳了一下。
纤长的手指,抚在那泛着淡淡金光的剑鞘上,轻轻地用拇指一推,剑柄划出,却并没有完全拔出,只露出七寸长的剑身。低吟柔和的龙吟声,虽然是韩逸第一次听到,却是从灵魂深处感到熟悉。
“龙……龙吟剑?!”
“嗯哼。”那人将自己一缕头发抓在手中,手指轻轻的绕着发丝转动,动作像极了一个人。
“你来诊诊这把剑。”
“啊?”让韩逸医人的人是多了去了,但从未遇到过有人要他去给一把剑诊脉!
“愣什么呢?”那人轻笑,手指关节敲了一下韩逸的脑袋,亲昵的动作如同长辈对待一个晚辈,让韩逸有片刻的失神,“你若看得出,这把剑,我就借你。”
“咦?”韩逸眨了眨眼睛,抬头望了对方一眼,却见到对方只是淡淡地指了指那露出的剑身。
这……这怎么搞!难道真的要傻傻地给一把剑诊脉吗?!怎么可能诊得出来啊!这人是故意整自己的吧?!
虽然心中千万心声不得发出,但韩逸最终还是将手搭上了剑身,片刻之后,他收起目瞪口呆的表情,结结巴巴地开口,差点咬到舌头。
“为……为什么……剑……剑……剑会有……心跳……”
“呵。”那人的笑容带着三分得逞的快意,欣慰道,“能摸到心跳,第一关过了。”
“啊?”韩逸满脑袋问号,完全不知对方所云。什么第一关?如此莫名其妙……
“把它拔出来。”
韩逸指指自己:“跟我说吗?”
“如果你承认你是空气的话,那就当我是在跟空气说话好了。”
“……”
韩逸悻悻地听从指令,小心翼翼地将龙吟剑拔出。
毫无动静。
“呃……然后呢?”韩逸有些不知所措,身为一个医者,第一次拿起这么长的武器,不但身体上不适应,就连心中也感觉到有那么一点点怪异。
“重吗?”
“嗯?不……不重啊……”韩逸掂了掂手中的剑,确实比一般的剑要轻很多,仿佛手中并无东西一般,确实很神。
“举剑不沉,第二关可以。”
“这位公子,你到底……”韩逸本想询问他口中第一关第二关到底是何意思,但似乎对方并没有给他问话的机会。
“你跟它说,回鞘。”
“……”跟一把剑说回鞘,对韩逸来说,简直是要捧腹大笑的结果。对于刚刚摸到的剑的心跳,韩逸已经觉得龙吟剑绝非与普通剑苟同,但是……龙吟剑的主人,至今只有莫轻尘和楼惊澈,其他人根本无法驾驭,韩逸根本不觉得自己的话对它有用。
虽然如此,他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用商量的口吻,轻轻地对龙吟剑道:“回鞘?”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龙吟剑在韩逸手中微微升起,旋了一圈,剑尖对准那白衣人手中的剑鞘,“噌”地一声,自动嵌了进去。
“……”韩逸难以置信地望了望空空如也的手,和那已经进入剑鞘的龙吟剑,金黄色剑穗划过的触感,依然停留在指尖,还未消散。
“呵……三关全过啊。”那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头往上一台,颈项与下巴之间优美的曲线,在四周的火光中,泛着一层红色的流光,“真可惜。”
虽然那人口中说着可惜,韩逸却能听出,似乎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让他语气很是愉悦。
白色的云袖一抬,那人将龙吟剑伸到韩逸面前。
“给我吗?”韩逸心情激动,正要接剑,那人却将剑移走一寸,一手抓了个空。
咦?韩逸愣愣地望了对方一眼,正好瞅见对方那可以算得上是恶作剧的笑容。
“亲它一口,我就给你。”
“啊?!”韩逸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望着对方,怀疑自己听错。
“我说,你亲它一口,我就把剑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