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黑夜,可谷底却亮堂得如同白昼。
桀骜崖之下,幽深的密林谷底,一抹白色在万绿丛中显得极其突兀。近看,那是一个身着雪衣的翩翩公子,长发似银河落下,冗长的白色流苏发带绕着一小束头发从顶端垂直而下,俏皮地在腰间甩了一甩。
一身白色衣袍做工精致,上面绣着隐约可见的银色龙纹,衣料也不知是何材质,说是白色,却也有一半透明,随风飘起时,能透过衣裳看到后面的繁华绿草,让人称奇。他的皮肤白如暖玉,微微飘动的云袖之下,纤长的手指静静垂在身侧。
他的头向上微微仰着,下巴与脖子间形成一个优美的弧度,似乎在打量眼前的道路,然而他的眼睛却被一条白色流云带遮住,不知是否眼盲。
“公子,你的一魂一魄刚回到体内,切勿劳顿。”
边上一个青衣人,手提着一盏黄色灯笼,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他有一个尖细的下巴,略宽的额骨,额头上红色蛇形的印记栩栩如生,更让人吃惊的是,他的双眼——每一只眼睛中竟有一大一小两个瞳孔,分别呈一红一黑两个颜色。
“桀骜崖还有多远?”那个白衣男子出口的声音如风铃般动听,如钟声般渺远,四周的草木闻声也跟着轻轻颤动。
“前面的山壁之上,便是桀骜崖。”
尽管被布挡住了眼睛,但光看那精致雕琢的脸型,如同鹤山一般高耸的鼻梁,还有那宛如蝉翼的浅色的薄唇,便知此人的容貌必定美如画中的谪仙。他的嘴角微微一翘,似笑似嘲:“呵,好久未回,都不认得路了。”
他仰着头,透过遮住眼睛的那白色流云带,如同望着被远方山壁挡住一半的夜空,繁星点点,如梦似幻。
“公子?”青衣人疑惑地开口提醒。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白衣人悠远的声音撩动着周围的空气,“呵,走吧。”
“是,公子。”
二人走了没几步,那青衣人便忽然加快速度,一闪身挡在了白衣人跟前。
“公子请退后,有血腥味。”
“喔?”白衣人的语气似乎有些吃惊,“谁敢在桀骜崖下吃血?”
“不知。”
白衣人静默片刻,忽然蹙眉。
“这血的味道……”
他循着那浓重的血腥味向前走,青衣人提着灯笼在斜前方照路。二人走到哪里,哪里便亮堂如白日。
两人并没有走多远,白衣人缓下脚步,停顿了片刻。
“应该是在这里。”
他侧耳倾听,细微如风声的呻吟,在岩石中间响起。
“竘玙。”
“在,公子有何吩咐?”
“拨开草丛,让我看看。”
“是。”
窸窸窣窣的声音。只是片刻功夫,浓密的杂草便被尽数除去,露出里面的景象。
确有一人倒在血泊之中,浑身上下都被染成了浓黑的血色,但依稀可以猜出,他应当身着白色衣裳。
白衣人整个背部一震,立刻跃上前去,随手摘掉了蒙住眼睛的白色流云带,露出里面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一蓝一紫的异色瞳孔。竟是已经死去的莫轻尘!
“澈儿!”白衣人不似凡人的眼珠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怎会如此!”
“公子……此人身受重伤,而且像是从崖上掉落下来,若是寻常人,早已即死。他只是用内力护住心脉吊着一口气,恐怕,命不久矣……”
莫轻尘抿着唇,深吸一口气,眼睛未眨半分。这中情况,与当年何其相似!
“我是毒医,不需要你旁白!”
“……”
倒下的人身上多处深可见骨的划伤,若不是因为掉落过程中,有壁树作垫,恐怕就算是护住心脉,也是无力回天。
“师……父……”那人睁开眼睛,嘴角勉强地笑了笑,“我……是不是……快死了?”
“……”莫轻尘双手沾血,无言以对。
“我……不想死……”
白衣人呼吸一顿,太过相似的场景,总会让他有一种回到过去的既视感。那一日,他也是倒在这样的血泊中,告诉他,他不想死。只是这一次,少了那扰人的瓢泼大雨。
“韩逸……我不能……留他……一个人……”楼惊澈的眼神稍稍有些涣散,却始终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即便浑身上下,痛得几乎要抽搐。
他记得韩逸,三月弦的徒弟,一个很乖顺的孩子。
“他……会伤心……”
“……”莫轻尘舔了舔唇,忽然侧过头去。
当年他告诉他,他不想留他一个人。他说,留下的那个人,一定会很孤单。
而他却只是淡淡地说,你去吧。然后自己亲手,了结了他的性命。他看上去,真的很痛。但是……自己有什么资格,违背他的意志,让他死前也带着遗憾?即便,他只是一把,剑。
“他是我的龙吟剑。”莫轻尘淡淡地说,“我欠他很多。他有什么愿望,我都会满足他。”
“公子……”
“他不想死,那我一定不会让他死。”莫轻尘看着仍然不断失血的楼惊澈,镇定道,“竘玙。”
“在。”
“救人!”
一句救人,让竘玙的四只瞳孔同时间闪烁了一下。
“公子,医此人,药石无用,如何救?”
“烈焰散是用我的血制成的,澈儿失血过多,将我的血渡给他,既能解毒,又能延命。”
“公子!你的一魂三魄还在他体内,若渡以精血,恐有性命之危!”
“无妨,大不了再死一次。”
竘玙“咚”的一声跪在地上,神色严肃:“公子!请三思!”
“竘玙,我,要救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