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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生死离别(一)

密林里,呼啸的风声如同萧音,沉闷得让人呼吸都觉得困难。

司徒安情头也不回地拉着莫东流沿路奔走,他不知道自己的脚步多快多大,直到身后莫东流被绊了一跤,扑在地上,司徒安情才惊觉自己太过生气。

他轻轻地将莫东流扶起来,看着对方默不作声,毫无错怪之意的眼神,心里泛起丝丝内疚。

“那个……莫东流。”司徒安情闭了下眼睛,犹豫地开口。

“嗯?”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带着疑惑。

“这条路一直出去,会有一条江,江上有艘船,你进去,顺水而下,看到第二个码头,你就停下,那里有个很大的桥,上了桥,走几步,就是仙州城。进了城镇,你买个面纱戴头上,暂时会脱离危险。等我们也出去了,我会将你接到桀骜崖,省得你被当成妖孽。听清楚了的话,就赶紧走吧。”司徒安情异常认真而又耐心地向莫东流解释,语气虽然缓慢,但多多少少透着一丝难以觉察的焦急。

“你要回去吗?”莫东流一双乌黑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司徒安情,眼里透着浓浓的担心。

“嗯。”

司徒安情点点头,青色的流苏发带滑到耳边,他深吸一口气,歉意道:“无双这小鬼,平时没人疼,性子总是这么冲动易怒,脾气大起来,完全不顾后果,什么事情都干得出,刚刚对你这么凶,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莫东流摇了摇头,刘海也跟着抖动:“我完全没有要怪他的意思。”

“别看他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他始终还是个孩子。”司徒安情叹了一声,“把他一人留着,我不放心。你且先去,我随后就到。”

司徒安情心中挂念,轻轻拍了拍莫东流的肩,转身就回奔,速度比来的时候快了好几倍。

身上的疼痛似乎都消失一般,司徒安情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跃回了原地,待看到聂无双时,瞳孔猛地一缩。

紫色的衣裳沾满泥土,静静地倒在黄泥地上,湿漉的泥地,污了一头长发青丝,而那皱着眉头的额间,依然透着一股傲气。

“无双!”司徒安情赶紧上前蹲下,将他的头抱起来,这才发现聂无双内伤严重,右手骨也已经碎了。

“你回来做什么……”聂无双睁眼,眉头皱得更紧了。

司徒安情火气一来,差点用手拍过去:“我要是不回来,你就死在这了!”

“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淡淡的语气,平静的声线,“好过看你们在我面前卿卿我我。”

“你这臭小子怎么这样!”司徒安情吼了一声,“这种时候了你脑子里装得都是些什么屎!”

“你喜欢莫轻尘这种话,已经跟我强调很多遍了。”聂无双紫黑色的眼珠幽幽地望着司徒安情,冷静得不像话,“你说我脑子里都是什么?我早就想死了。”

司徒安情呼吸一窒,正要说什么,耳间却闻数道脚步声。心下火躁,一把将聂无双架了起来,却被对方一把推开。

“滚,我不想见到你!”固执而又决不妥协的口吻。

“操!”司徒安情正要挥拳,举到半空却又下不去手,只好变拳为指,在聂无双穴道上重重地点了一下,将人直接背起,“老子真特么上辈子欠你的!”

“这里有脚印,在这边!”

身后脚步越来越响,司徒安情咬牙强行运功,心口一痛,单膝跪了下来。“寸草不生”的毒,快要侵入心口了。

“放下我,你赶紧给我滚。”聂无双瞧见司徒安情苦苦支撑,心中一急,到了嘴边,担心的话却总是变成了在对方耳中完全不讨喜的话语。

“操,你是长辈,我是长辈?!”司徒安情勉强站起,“回去我就家法伺候!”

“司徒公子!”

一声叫喊,白衣入眼。他一把扶住脚步稍显摇晃的司徒安情,绝美的容颜满满的担忧。

“我去……”司徒安情晃了晃脑袋,气得胸腔都快炸了,“一个一个都特么让我不省心!不是叫你先走嘛你回来做什么!”

“我若走了,你们的船只在哪里!”莫东流眼中一哀,“你根本就没给自己留后路……”

“……”司徒安情侧过头,舔了舔唇,又转回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算了……东流,拜托你一件事,你帮我把这家伙送到船上,你们先走,我断后路。”

莫东流一个劲地摇头:“我做不到,要走一起走……”

“滚!我才不要跟他待在一起!”聂无双的话语简直是从牙缝间漏出来的。

司徒安情完全无视聂无双的话,只对着莫东流道:“听话,我跟你说过,他是我很重要的一个人……我不想他死在这里,你听话,帮我把他送走,好不好?”

“……”聂无双瞳孔一舒,震惊盯着司徒安情的侧脸,竟是说不出话来。

“既然他是你重要的人……”

莫东流忽然沉下脸,俊美的脸色略显严峻,细长的柳眉倏地一挑,黑色的眼珠,在那一瞬间仿佛变了颜色。

“那你应该自己送他走!”

“……”司徒安情愣愣地看着眼前人,有那么一刹那,他有种见到了莫轻尘的错觉。

身后脚步如期而至,司徒安情回过神来,立刻吼道:“走啊,现在不走就来不及了!”

莫东流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吸了吸鼻子,声音飘渺得如同流云飞雾。

“我现在才想起来……也许我真的……可以算是妖孽。”

“啊?”司徒安情心下着急,听闻对方没头没脑的一句,有些茫然。

“司徒公子,有酒吗?”

“……呃……你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酒啊,快走啊!”司徒安情的声音略抖。

“有酒吗?”

看着莫东流异常认真的眼睛,司徒安情顿了一顿,身后扛着聂无双,他没手拿,乖乖答道:“腰间,葫芦。”

莫东流轻轻将酒葫芦解下,拔开塞子,仰头咕噜咕噜一口全部灌完,漏出的酒水顺着下巴滑过优美的脖子,滴落到胸前衣襟,开出淡色的白花。

司徒安情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将空的葫芦随意一扔,抬手抹了把嘴唇。

“你一直都喝这么烈的酒吗?”对方轻笑一声,似乎有些不胜酒力地退了一小步。

“你……”

司徒安情正要说话,却见莫东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白袖飘起,白皙的手指柔柔地托住他的侧脸,淡色的薄唇靠近,在他的脸颊上印上一个轻吻。

“我是千年古琴——东流。”莫东流忽而一笑,黑色的瞳孔如深海的黑珍珠一般明亮,“司徒公子,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我希望你活下去。”

雪色云袖一抬,莫东流手下竟凭空现出一把木制古琴,紫色琴身,七彩琴弦,光泽如同黄金般耀眼。司徒安情虽然不懂乐器,但一眼看去,就知道这不是一把普通的琴。即便不信鬼神的司徒安情,此刻不得不被逼着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就连身后默不作声的聂无双,也被此震惊。

莫东流,何许人也?!

“你带他走吧,我来断后路。”莫东流背对着司徒安情,迎面看着即将现出身影的追兵,侧过头,淡淡一笑,“为了救我,害你受了这么多苦,真的很抱歉。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们平安逃脱。”

“那你……”司徒安情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怎么办?”

“我会被焚毁。”莫东流微微一笑,仿佛对自己回答的内容毫不畏惧,乌黑的眼睛浅浅一弯,“我在人间,已经毫无牵挂。借来的一魂一魄,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我很高兴,能认识你们。”

司徒安情听着这几乎可以算是遗言的话语,扯了扯嘴角:“你别开玩笑了……”

“司徒公子,保重。”莫东流纤长的手指一抚琴弦,无形的力道将司徒安情推出些许距离,“重要的人,要你自己……亲手来保护!”

白色的衣袂在湿润的空气中微扬,脚下的水气缓缓上升,竟形成厚达腰间的白雾,似梦似幻。

司徒安情看着已经出现在眼前的追兵,又望着莫东流的背影许久,默默地眨了一下眼睛,一咬牙,背着聂无双飞快地离去。

转头那一瞬间,心里百感交集。司徒安情轻功绝顶,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觉得这么一段路,这么长,这么远,仿佛无穷无尽似的。

身后,震撼天地的琴音入耳,原本阴沉的天,又塌陷了些许,显得更加可怖,隐隐地,仿佛伴有雷霆。前来追捕的千百弟子,被这浩瀚的音色压得趴在地上,紧紧地捂住耳朵。

如珠帘落地一般的音律,蜿蜒流转的清泉落瀑,明明是辗转悱恻的悲调,却舞出壮烈的味道。司徒安情记得,这是多年以前,他教莫轻尘的那一曲……“叹故人”。

前路依然泥泞潮湿,司徒安情头也不回地带着聂无双离去,那悠扬而又震天撼地的弦音徘徊在耳边,久久不能散去。仿佛如同那一年,月下的白衣和着那让人断肠的诗句: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