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吧。”
瓢泼大雨,密林水坑,白色衣装,青色竹叶,浩荡水声,三个字。那三个字,竭尽所有的勇气,吐字微颤。
“我不要……”也是三个字,却几乎用尽躺在地上的人,全身的力气。
心口的血色在褐色的泥地里异常刺眼。
“迟早会被疼死的……现在放弃,就不会这么疼了……”
那人有着十分漂亮的眼睛,一只蓝色,一只紫色。向来冰冷的眼眸,如今却如同浸在水里一般,滴落在脸上的雨水,有那么一两滴,是温热的。
“乖……闭眼。”
那人不忍再看,紧紧地闭上眼睛。
“我不要……”倒下的人忍着剧痛,琥珀色的瞳孔满是拒绝,“我绝不……留你一人……”
唇上沁凉而又柔软的感觉,让人呼吸一窒,那双异色的瞳孔,近在咫尺。
“你去吧……”
结束这一切的,是剑身刺入肉体的声音。痛楚,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
……
望着屏风上的青竹,白衣人晃了晃神。
窗户外照射进来的金色阳光,让韩逸的眼睛微微一眯,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移过手稍稍遮挡住。日光透过指缝,将手指染成通透的红。韩逸盯着手看了半天,睡眼惺忪的眸子忽然间睁得老大,一骨碌爬了起来,左望右望,手不断地在身旁被子上摸索,心底一慌,语无伦次地嘟囔道:“楼楼楼……”
“找什么?”
“楼惊澈不见了!”
韩逸摸索的手突然顿住,脑袋猛地转向了刚刚与自己对话的人。
楼惊澈一身素雅的白衣,靠着屏风边上的小柱子,琥珀色的星眸带着笑意,望着韩逸有趣的反应。
韩逸瞬间有种想把自己蒙进被子里的冲动。
“我们……可以分开了?”
“嗯。”楼惊澈点了点头,视线却落在了韩逸肩膀上,“伤口,如何了?”
被楼惊澈这么一提醒,韩逸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肩窝处的一阵阵刺痛,习惯性地摸了上去,神情一愣。
上面已经被包上了绷带,这细腻的包扎手法,除了眼前这人,他实在想不出还会有谁。
隐隐的疼痛让韩逸回忆起昨天晚上自己说的那些话,一时间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划了划自己的脸蛋。
“呃,昨天……”
“抱歉。”
楼惊澈的发丝被日光照得发亮,金黄色的轮廓,柔和得让人的心都为之融化,仿佛昨夜的种种,只是一场噩梦罢了。
“……”韩逸在心里想了好多的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楼下早点已备好了,一起下去吧。”楼惊澈微微一笑,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伸到韩逸眼前的手,让韩逸心底莫名地激动了一下。
韩逸牵过对方的手:“楼惊澈……”
“你可以叫我阿澈。”
“咦?”韩逸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阿澈!”
“嗯。”楼惊澈欢快地应了一声。
韩逸只觉得脚底踩在棉花上一般,走路完全是飘着下去的。
楼下大厅中央的桌子,坐着十分显眼的白黑紫三人,各占了桌子的一边,看起来像是三缺一。
一眼见到百里孤行,韩逸才突然想起,今天是百里孤行逗留在此的最后一天,也就是自己也要告别楼惊澈的一天。一想到此,韩逸的心里被满满的不舍占据,握着楼惊澈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
“来得忒慢!”虽然经历了一夜的变故,汪连对楼惊澈的态度却丝毫没有变化,指着桌上的一大盘餐点,“都冷了!”
聂无双心思似乎飘到老远的地方去,心不在焉的,眼睛盯着桌上的包子,仿佛要盯出个洞来似的。
百里孤行犀利地望着楼惊澈。他不知道昨日天字客房内到底发生了何事,但是那股浓烈的杀气实在是似曾相识。他猜不出此人的身份,更是对身边两位的身份持怀疑态度,但最重要的并不是调查他们的身份,而是保护韩逸。
只可惜,最后要进窗户一探究竟的刹那,被司徒安情这个混账给拦住了。而最让百里孤行郁闷的是,打了一夜,最后还是被司徒安情跑了!
只是,司徒安情这个桀骜崖的长老,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又与这些人是什么关系?
“孤行,你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
“无碍,只是想到一些事。”
听到韩逸发问,百里孤行脸色稍缓。今天,是秦纭给的最后一天,百里孤行有言在先,不可食言。不管如何,今日都必须要离开的。
眼睛扫了一眼二人相握的手,百里孤行的额间拧得死紧。
“你们……还不能分开吗?”
“呃……其实……”
“嗯,分不开。”
韩逸正要解释时,一旁的楼惊澈却打断了他,一脸无辜的表情简直让韩逸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情况?他们明明可以分开,楼惊澈却反而抓紧自己,仿佛真的分不开一般。韩逸摸了摸后脑勺,犹豫地盯着楼惊澈,却发现对方正巧也望了过来,嘴角顽皮地一勾。这家伙想干嘛……
“……”
百里孤行的双眼紧紧瞄着楼惊澈的手。
“今日天黑之前,我必须要离开江东,现在就得启程了。”他站了起来,踱到楼惊澈跟前,“你们当真不能分开?”
楼惊澈琥珀色的瞳孔凉意尚在,嘴角的弧度却是不减:“百里兄恐怕要一人上路了。”
百里孤行的手,握上了剑柄。
汪连和聂无双也站了起来。
韩逸心底一阵紧张,望向好友的眼神也是包含恳求。那种眼神,让后者一阵心碎。抿着唇思虑良久,百里孤行终于松开了手。
“韩逸……”
“孤行若是有急事,就去吧。我若有空,会去看你。”
“……好。”百里孤行沉默片刻,掏出一节信号烟递给韩逸,“若遇到麻烦,燃此信烟,我一定赶过来。”
“嗯……”
他不知道百里孤行到底为何如此着急去水西,但是也不方便询问,只是应了一声,“孤行一路小心。”
对于韩逸来讲,百里孤行越早离开越好,因为他实在无法预测,汪连和聂无双会不会真的忍不住杀了百里孤行。
“楼兄,同样的衣服,黑色和白色的区别,在于看不看得清楚污垢。”
“百里兄穿白衣,莫非是为了告诉别人,你毫无污垢么?”
“哼。”
“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永远都不晓得自己的生存之地污秽不堪;黑即是白,白即是黑。百里兄去水西,一定要好好领略一下渭水的风光,与潇江大相径庭。”
“……”百里孤行的眼睛深深地望了一眼楼惊澈,重重一抱拳,口气不善道,“就此别过。”
百里孤行做事干脆利落,说走就走,一会儿,外面的行人便吞没了他的背影。
“你想跟去?”
见韩逸望眼欲穿的样子,楼惊澈幽幽地开口。
“啊?”韩逸立刻摆手,“没有的事,我只是有些好奇,到底什么事会让百里孤行如此行色匆匆,还有你们刚刚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
楼惊澈侧头一笑。
“总算走了。”汪连姿势一变,半个身子靠在了桌上,“那乱七八糟的名字叫得本座都快吐了。”
聂无双似乎也回过神来,幽幽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要听到‘双双’这两个字。”
“本座也不想再听到狗叫!”
“……”
韩逸默默地站在一旁,心底却在想,让你屠尽天下狗辈!
“出来太久了,我要回一趟紫阳宫。”聂无双望着楼惊澈与汪连,“你们呢?”
“本座与阿澈一同出来,就是想与你聚聚。人也见过了,饭也吃过了,自然是打道回府。”
楼惊澈低头思虑一阵:“我也要回一趟桀骜崖。”
在四人决定行程的同时,角落一个游走道士打扮的中年人,盯着中央的白衣人望了许久,一口灌下最后一杯酒,站起拍了拍身子,悄悄离去了。
客栈之外,万里无云,风平浪静。
……
聚贤亭中,人头攒动,白道门派的掌门人再一次重聚。
“这个梦困扰我多日,实在寝食难安。”
“每每见到那把剑割断我的喉咙,醒来时总要摸一把脖子,尚能确信我依然苟活于世。”
“长久下去,绝非良计。”
“盟主,我们今日站在这里,就是为了共商除魔大计。如今连百里大侠也遭到紫阳宫的追杀,为避免夜长梦多,我们可要早下决定啊。”
秦纭叹了一口气:“各位稍安勿躁,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何急指有!我们等了二十年,匹夫已老,难道还要再继续等下去吗?”
“盟主,你若无法决定,那我们就自己商量,也不须你了!”
秦纭抿着嘴望了一眼远边山的轮廓,深吸一口气,才转回来:“也罢,既然你们执意如此……我且问你们,你们可知,如何登上桀骜崖?”
“这……”
众人面面相觑。
“桀骜崖乃江西最高之地,冰雪连天,上无去路,下无退营,易守难攻,加之崖主楼惊澈武功高强,实力难测,若没有充足的准备,不但死伤惨重,而且胜算渺茫。”
“再者,攻打桀骜崖,紫阳宫和赤血教绝对不可能袖手旁观。如何牵制这两个大教也是一桩棘手之事。”
“众位,若你们尚存一丝理智,请听我一言,待我打探出通往桀骜崖的去路,并计划好对付紫阳宫和赤血教的良策,再行动,如何?”
众人凝重地皱起眉头,沉默以对。东方升起的太阳在聚贤亭上洒下梦幻般的光晕,在众人眼里,却仿佛是梦里那把飞来之剑,折射出的刺眼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