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在酒楼与客栈赊账的事情比比皆是,但大多不是因为一时手头太紧,就是由于真的穷得付不起。汪连和楼惊澈这样的人物,想必是绝对不会做出赊账这种有损颜面的事情的,只是韩逸实在拿不出什么值钱之物做抵押,事情一下子陷入了僵局。
“你。”汪连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虽然看不太真切,却透着一股狠劲,直指韩逸,“留下做苦力,我们先走!”
“咦?”韩逸愣了一下,死死地扯住楼惊澈的袖子不松手。
汪连看着韩逸那小小的动作,牙齿横着磨了一磨,眼神更加犀利。
“汪连,不要欺负韩逸。”楼惊澈叹了一口气,“我们三人都吃过饭,怎可让韩逸一个人留下替我们收拾残局?”
果然还是楼惊澈人最好!韩逸一边在肚子里暗暗骂着汪连,一边与楼惊澈靠得极近。
“啧,你这人就是太好心。”汪连理直气壮地开口,“魔教就要有魔教的霸气。”
“这不是霸气,你这是任性……”
“那你说怎么办吧?”
正当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酒店老板站在二楼中央对底下拱了拱手,清了清嗓子,将三人的注意力引了过去:“各位客官!小店今日开张,多谢各位捧场。不过小店现在正缺店名的题字和一副门联,如果在场有谁能够一展风华,今日在场所有宾客都可免餐酒钱。小店名曰‘武林楼’,此乃木匾,边上有金色染料;对联的幌布在左边。诚邀各位能者上来一试。”
汪连默默听完酒店老板振奋人心的消息,转头却见楼惊澈一直盯着自己,眨巴了两下眼睛,忽而一扯嘴角道:“我的字很贵……”
“可以解燃眉之急。”
“……”汪连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恶狠狠地指着韩逸道,“我要跟这家伙一起上去。”
“啊?”一脸莫名的韩逸还搞不清楚状况,呆萌的反应让汪连的脸色更加黑了。
“不要忘了你蹭了我们一顿。”
汪连一副主人架势,直让韩逸内心抓狂的要死,银子都没付,居然厚颜无耻地说是本少爷蹭饭!有没有天理了!韩逸心里骂完,嘴上再说话时,已经平静很多:“汪教主想在下怎么做?”
“我出上联,你对下联。”
“……”韩逸瞬间什么表情都没有了。
在场的几乎都是江湖中人,有些还是半个字不识,更别提舞文弄墨之类的事情。就算是读过书的江湖人,字写得也不一定就好看,对联作诗虽然是拈手就来,但全部都是武学心经。以百里孤行为例,那字丑得,以韩逸的话来说,简直是天书。所以当他们三个武林打扮的人士往二楼浩浩荡荡地走的时候,韩逸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
韩逸不知道楼惊澈和汪连的水平如何,但是光看汪连这幅鼻孔朝天的模样,思来想去,实在跟文气二字搭不上边,能识字就已经很不错了。不过当汪连熟稔地一转笔,几乎没什么停顿地在幌布上奋笔疾书的时候,着实让韩逸大开眼界。
“有声有色刀剑客。”酒店老板在一旁一看,第一眼便叫了一声好,想必是非常满意。汪连的这幅上联开场便十分恢弘大气,确实很贴近武林楼这个名字。
韩逸毕竟饱读诗书,也丝毫不退却,从汪连手中夺过笔,一挑墨,云袖一抬,下联赫然跃然纸上:“无风无浪江湖人。”
汪连一挑眉,韩逸一斜眼,两个互看不爽的人在这一刻瞬间仿佛找到了知音,而这种操蛋的感觉随后又将自己恶心了一把。
“老板,是否只要完成对联和店名题字,我们的饭钱就能一笔勾销,可直接离去了?”
一旁的楼惊澈眨巴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酒店老板,直把后者看得差点忘记了自己会说话:“不错。你们已经完成了对联,只要再有人给门匾题个字……”
“多谢老板,告辞。”
酒店老板还未说完,对方三人立刻便不见了踪影。他不禁揉了揉眼睛,再转头时,发现那木匾上已经被题上了“武林楼”三个字,却并非用的边上预备的毛笔,而是用不知名的钝器直接刻上去的,一笔一划深浅有度,粗细适当,磅礴之气源源不断从题字中泄露出来,尤其是那个“楼”字,半柔半刚,颇有阴阳之味。而奇怪的是,从始至终,他都没看到题字的那个人。莫非是那个白衣人不成,可他一直站在自己边上,没见动手啊?酒店老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作罢,清了清嗓子,对着边上的小二道:“把它们都挂出去吧。”
……
阴山位于潇江以西,雪谷以北,与分水岭隔了个对岸,此山名字虽然有些悚人,但却是一块风水宝地,灵芝妙药的盛产之所。由于开垦费用太过巨大,现今还没有人在此山选址。不过此地道路四通八达,山腰处建有一个聚贤亭,能容纳足足五十人,且视野开阔,山脚景色一览无余,乃聚会喝酒的绝佳去处。
此时此刻,聚贤亭内,已经站满二十来人,每个人衣着服饰各不相同,应是来自各个门派。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脸上都布满了凝重的神情,一个个“川”字就跟排比句似的,围了一圈。最显眼的,是正中央的四人:一人手拿拂尘,头戴道冠,一绺白胡子长至胸怀,仙风道骨的模样,一看便知是武当掌门柳德松;一人光着头顶,身着红黄色袈裟,双手合十,一脸慈悲和恭谦的模样,很显然是少林寺的主持印凡;另外两人,是抿着嘴不发一语的秦惆,和身背长弓的百里孤行。
即便阳光正好,风景醉人,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有一丝一毫欣赏的心情,气氛一时显得异常沉闷。武林盟主秦惆,或者应该说是秦纭,此刻也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因为这是第一次,使用盟主令召集各大门派前来商讨要事。
有些奇怪的是,在场所有人,几乎都做了同一个梦——自己死在了一把出鞘如龙吟的宝剑之下。而这个梦,实在不好与外人道也,但内心又十分渴望找出些什么联系,这也就是为什么,秦纭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没有迟疑地聚在了这个聚贤亭里,包括向来派头十足的武当和少林。
在场的都是老江湖,武林浑水之中爬滚已有几十年,对梦里这把宝剑可谓是熟悉到怕的程度。因为这正是当年武霸天下莫轻尘的贴身佩剑——龙吟。然而这把龙吟剑随着莫轻尘的消失而下落不明,唯一能够猜到的匿藏点,便是桀骜崖,楼惊澈的驻扎之地。
“今日将各位请来,目的是为了谈谈对武林黑道的看法,征求大家的意见。秦某知道各位经历过上次的除魔大战,元气尚未恢复,更甚者留下难以根治的重伤,很多人也不愿再战,但也有很多人坚持要斩草除根,以还上代盟主萧情之愿。今日各位无需顾虑,参与也好,不参与也好,皆是为了武林和苍生着想,请大家各抒己见,得出一个统一的结论,作为今后白道的发展方向。”
“这还需要商讨吗?武林黑道不除,正道之上永远多一个拦路贼。”
“可是近年来魔教谨遵江湖守则,除了个人恩怨之外,并没有肆意伤人,危害无辜。”
“薛掌门你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青云派那死了的大片弟子莫非都是有罪的?”
“也不一定就是魔教干的。没有真凭实据,我们身为白道,也不能随意冤枉他人不是?”
“莫轻尘已死,现在又出来个楼惊澈,辅之汪连、聂无双,全是魔教的后起之秀,相比之下,我们白道实力日渐削弱,实在是后患无穷。”
“的确如此,况且今日老夫频频做着一个梦,梦见魔教将我们白道一网打尽,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老人家也做过类似的梦啊。”
“这么说来,我也是……”
“虽然我派上次损失惨重,但比起将来的武林大难,实在不值一提,我也赞成要将黑道彻底瓦解。”
在场的人几乎大部分都同意进行第二次魔教大围剿,只有少数派持反对意见,还有一些沉默不语,犹豫不决。
中央的武当掌门柳德松一挥拂尘,总算是开口了:“对于大家所提及的这个梦……老道也有所经历。一个人两个人,做了相同的梦,也许只是因为机缘凑巧;然而众人都有此梦,老道觉得,也许是冥冥之中,上天对我们的引导,不可忽略。此乃白道之劫难,如何渡劫,就取之我们对它的态度了。”
“阿弥陀佛。”边上的印凡一听此话,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老衲以为,众生皆有命,无论白道还是黑道,皆有本心。若我们以杀戮为之,必为杀戮所报,这是命之常理。我们切不可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梦,而决定他人的生死。若老衲注定要死在那把剑下,老衲也只有接受此命,但如果为了这子虚乌有的伤害,而拾起屠刀,实在……阿弥陀佛。”
江湖上两大巨擎的意见也是僵持不下,秦惆自己也拿不定主意,见多数人脸色皆是迷茫而烦躁,只好对各位抱拳道:“大家的意见秦某已经了然,今日也讨论不出一个结果。这样,各位回去三思,届时秦某再召集各位继续详谈。请。”
待大家都离去之后,百里孤行终于忍不住开口:“盟主,你早知道讨论不出个所以然,你还把人叫过来干嘛来了?”
秦纭慢腾腾地搓了搓手,终于揭开真相:“山风太冷,你又来得太晚,有一圈人围着挡风顺带聊聊天,等得比较轻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