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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水到渠成(二)

红色的落日正觊觎着它眼下的山头,就连本身的光芒,也变得柔和起来。华剑派的大门牌匾,在地面上投下巨大的阴影,将华剑派众人统统笼罩在了黑暗之中。唯一站在那阴影之外的,披着温暖阳光的蓝衣人,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打了声招呼。

“刚刚与你走在一道的,是什么人?”胡长老开门见山,一点也不拖沓。

韩逸眨了眨眼睛,装傻道:“我也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怎会同他一块来?他不是说你带他来确认死者的吗?”

“是啊,但我忘记问他名字了。”

“他与桀骜崖什么关系?”

“我不清楚啊。”

“……”

知道从韩逸口中问不出什么来,胡长老如同被隔日的馒头噎住一般,瞬间说不出话来了。又是一阵沉默。

眼见天色不早,韩逸实在不想在华剑派再次度过一个难忘的夜晚,于是立刻告辞,头也不回地往落云谷赶去。

众人望着离开的蓝色身影,各有所思。

“我早说过,不该让一个外人来插手门派的事情,现在不但毫无帮助,反而惹了诸多麻烦。”三弟子不满地朝韩逸离去的方向撇了撇嘴。

“算了,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况且当时情况特殊……”胡长老叹了口气,“我现在最在意的,是司徒安情口中说的凶手,他一口咬定是在你们之中,到底有何用意?”

“还能是什么用意,肯定是要扰乱华剑派内部,让我们互相猜疑,好趁虚而入。”齐红面色十分愤慨。

“我看没那么简单,他实力强大,根本没必要挑拨离间,如此意有所指,莫非我们之中……”

胡长老没有做声,门派接二连三发生这种事情,若说没有怀疑,是不可能的,只是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不能妄加定论,于是他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青年:“秦惆,你怎么看?”

被点到名的秦惆毫无反应,一双眼睛盯着之前那三人消失的地方,似乎出神了。

“秦惆?”

胡长老第二次呼唤,加大的音量将秦惆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垂下眼睑,轻轻道:“抱歉,刚刚分心了。”

“二师兄你怎么回事儿?”年轻的小师弟在一旁关切道,“自从那聂无双出现,你就心不在焉的。”

“只是在反思自己不够努力,无法达到能与之匹敌的境界。”

“二师兄无须自扰,你的用过程度大家都看在眼里。眼下门派尚有一件棘手的问题,刚刚长老是问你,对于司徒安情所言的凶手,你有何看法?”

秦惆怔忪了一下,才道:“我尚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若真的在我们之中,那岂不是谁都不能信了?”小师弟拍着脑袋,轻轻地添了一句。

“罢了,僵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胡长老也觉得司徒安情实在是挺可恶的,一个霹雳弹砸下来,所有人都头痛,“这样,这几天你们的行程全部上报给我,任何人不可独自行动。好了,先回去休息吧。”

长老下令,众人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情,散开了。离去之时,走在最后头的秦惆再一次望了一眼那人消失的地方,忽然手下一翻,悄无声息地在几片落地的松针之间挑出几根,瞬间吸到手上,动作之快,内力操纵之熟练,实非常人能比,与之前和司徒安情对招时,判若两人。

他默默地扫了一眼手中的松针,那却是一排坚硬锋利,散发着银色光芒的细针,若不仔细辨别,实在难以和松针区别开来。

秦惆默默地将手中的针一握,再松手时,只有一点碎末从指尖流出,被风一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风动,叶落,点水,无声。

若问清风哪里寒,西北望,冰牙山。

敢说草木何处静,泣鸠岭,斑斓亭。

方圆大小的八卦亭台之上,立三人。褐色、紫色、白色,组成了一副多彩水墨画,应了“斑斓”之景。而三人的不同脸色,更是将这二字衬托得更加鲜明。

褐衣人两手揉了揉太阳穴,开始他一贯的人民教师作风,负手在后,面向紫衣人道:“你跟踪我这件事情,我暂时不想深究……”

话还未说完,紫衣人便开口打断:“你不深究,是因为我救了你的命。”

司徒安情被聂无双的如此狂傲的言语梗得顿了一顿,表面上虽然并无表示出来,内心却已经抓狂得要命。他深吸一口气,咳了一声,无视聂无双不屑的眼神,继续道:“但是,你今日表现实在太过冲动,我说过,不可随意杀人,尤其是因为心有愠气而杀人,有损身份和涵养。你不能因为别人的轻视,而自降身价。”

“你这是关心我?”聂无双一句话,再一次将司徒安情梗住了。

“作为长辈,当然是要时刻关心晚辈的身心健康……”

“……”聂无双一双乌黑的眼睛,闪烁着微薄的光芒,那深遂的瞳孔,如同失去灵魂一般,看得司徒安情心头一紧,顿时就接不下话来了。

楼惊澈的眼珠幽幽地在两人之间转了一个来回,至始至终都插不上什么话,垂下眼睑,十分干脆地说了一句去赤血教通知汪连,一个点足就不见了踪影,留下两人面面相觑,场面更加沉默了。

“那个……我刚说到哪儿了?”司徒安情本是一个放诞不羁的人,忍受不了长久的沉默,终于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你上一次牵我的手,是七年前。”聂无双没有回答司徒安情的问话,只是淡淡地陈述,“从我说出那句话之后,你再也没牵过我。”

“哈……”司徒安情尴尬地笑了笑,这类问题,他最是喜欢逃避的,“你都这么大了,又不是当年不认路的小鬼头,不牵还会走丢吗?!”

“既然你承认我不是小鬼头,那么我再问一次。你可有一丝喜欢我?”

司徒安情只觉得心跳忽然之间快了许多,但他却在那一刹那止住了冲动,平静地答道:“我对你只有长辈对晚辈的关切之情,至于其他的,是绝无可能的。这个问题,我那次不是回答过你了么?”

也不知道为何,说这句话的时候,司徒安情总是觉得心中仿佛被刀割了似的,隐隐生疼,这种疼痛,在看到聂无双瞬间失望的眼神时,更加深刻。

“哦,这样。”聂无双依然面无表情,侧过身子,眼睛却已经转向了远方,那层层叠叠的白云在晚霞的映衬下,散发着橘红色的光芒,也染红了聂无双的眼睛,“我以为如今再问一次,会得到不同的答案呢。”

这句话,狠狠地戳进了司徒安情的心里。对方看似坚强的背影,在晚霞的照耀下,拉出好长一条影子,一直延伸到亭外,那纤细的印记,在司徒安情的眼里,透着一股脆弱的味道。

也许是因为不忍,或者是因为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清楚的情感所驱使,司徒安情一张嘴,吐出了让自己都觉得诡异的言语:“手那么冷,还穿那么单薄,内力深厚也不能这么对待自己身体的。”

聂无双垂在身侧的手,忽然握紧了拳头,骨节捏得泛白,干脆背对着司徒安情,腰间剑柄上的剑穗,晃了一晃。

“既然不喜欢我,就不要故意装作关心我的样子,你不累,我看着都累。”

话音刚落,还不待司徒安情多做解释,人便已然消失,连一句告辞的话也没留下。司徒安情愣了许久,才抬起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往后一勾。

“咦,不是说聂无双来了么,怎么只有司徒大叔?”汪连与楼惊澈出现的时间实在是恰好到让人怀疑的地步。只是看热闹的只有汪连,楼惊澈显然是被汪连强行拖过来凑勇气的。

“人家小孩子闹别扭,没辙。”司徒安情心情不甚爽地回答了一句。

“估计又冷战了吧?”汪连一脸疲倦地表情:“我说大叔,你都这么大了,还跟小鬼头玩欲擒故纵,人家不是你对手。早点同意了吧,总是拒绝算什么事儿,本座都看不下去了。”

司徒安情的脸色瞬间黑了。

“你如何得知?”

“本座看起来像瞎子吗?”

“……”

对于聂无双,司徒安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存的什么心思。楼惊澈虽然是莫轻尘的徒弟,但脾性方面被东方晚照和自己教育得有模有样;汪连的师父寒玉,虽然有时候挺讨人厌,但是涵养绝对高于莫轻尘,他也并不担心汪连的性子走偏;唯独聂无双的师父白雪饮,那个性实在让人闻之色变,简单粗暴,已经变态到了一定程度,司徒安情一直很担心聂无双的性情太过阴沉,所以在白雪饮死后,十分毅然地接管了聂无双,可那时候聂无双就已经是一副面瘫脸,纯真的孩童般的笑容就那么一去不复返了……就连表白的那嘴脸都跟白雪饮当年对待莫轻尘的模样是如出一辙,司徒安情一想起来就心碎得要命。

天可怜见,本大爷对暗恋这么多年的人一句表白的话都没说过,结果情敌和他的徒弟都完成了夙愿,这简直不可理喻!

司徒安情将腰间的酒葫芦拔下,仰起头,对着远处的晚霞,狠狠地灌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