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奇侠林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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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弘治问对

弘治皇帝叫人来给他两看了座,自己也坐在亭上,随手挥退众人,看着亭中的景色,脸也不回转,自顾自的说道:“常人只见做皇帝手掌生杀,风光无限,有几个知道皇家的无奈。”

林平之看看这个年仅二十六七岁,此时看起来却像是年近不惑的皇帝,心下也很是慨叹,道:“一个人在山巅,其实很孤独。”

弘治微微一愣,点头道:“说的不错,我即位以来,夙夜忧叹,只恐一个不小心,致国家于危难。我深知其苦,不愿让太子蹈我覆辙。只是为君一国,国家危亡置于一身,却是帝王家的无奈了。”言讫苦笑道:“一是有感而发,倒让你们听了些不知所谓的抱怨,不提这个了。平之,昨日你请我父子饮酒,我身为一国之君,如何能不请还你?”话未说完已是微笑起来,小朱厚照在一旁不住点头。

林平之笑道:“既是朱伯伯相请,小侄怎敢不从?”弘治帝抚掌大笑,“旁人听说皇帝宴请,没有一个不惶恐的,那有一个像你这般猴急的。”说着便吩咐人准备膳食,备好之后,众人便坐了下来。弘治看到林平之落落大方,处之泰然,一面有些怪异,一面在心里也暗自觉得有趣。

刚开始,几人还有些拘谨,尤其是蓝凤凰,他看着这个形容有些憔悴的男人,心里有些疑惑。终明一朝,对苗族压迫颇重,时常激起苗族民众的反抗,苗族人对弘治的评价甚差。可眼前这个平静和蔼,谈吐随和的人似乎并不是那么可恶,他偷眼瞧瞧弘治,又瞧瞧林平之,刚来时见到老相识的兴奋已过去,她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弘治早已看到她奇怪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问道:“你怎么不像昨天一般了,今天的饭…”蓝凤凰一听他提起,也不等他说完,抢白道:“昨天你们老是说个不休,今天怎么两人都不说话了?怎得怪起我来了?”弘治和林平之相视一眼,俱是好笑。这一笑,却惹恼了小丫头:“不就是到皇帝家吃个饭么?小林子你怎么哑了?还有朱伯伯,你和昨天也不一样,干嘛老是端着,这样吃饭当然谁都不舒服了。”说着愤愤的坐下。

弘治皇帝呆了一呆,平日里大臣若是上言,一个个莫不引经据典,好不啰嗦。今天听这小丫头直接就说出看法,一时哑然。不过随即苦笑道:“小蓝姑娘,你以为皇帝是那么好当的么?皇帝乃是一国之君,一言一行莫不要小心谨慎。若是丝毫没有顾忌,便是没造成什么后果,言官的话也能生生淹没了你。昨日我和你们萍水相逢,自是毫无所忌,这时身在皇宫,可就有些身不由己了。”

蓝凤凰听他解释,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忽然她又想起一事,忙不迭问道:“那你多征我们苗人的税收,派兵来攻打我们,也是那些什么言官逼你干的咯,你告诉我,我替你去吓唬他们,保准他们再也不敢。”林平之伸手拍了她脑袋一下道:“哪有那么简单?你们苗疆的事可不是一天两天变成这步田地的,你们现在还有土司吧?”弘治听林平之竟然谈起了国事,也不说话,只在一旁倾听。

只听林平之说道:“土司与土司之间战事频繁,搞得百姓民不聊生,朝廷自然要派兵征讨他们。再说土司之间相互仇杀,到了最后不一样是苗疆的民众遭殃?当然朝廷的政策不对,也要调整。其实只要政策对路,这些问题其实都是可以迎刃而解的。你觉得税收太高,朝廷可以给你们降税,但当地的土司可愿意减了普通苗人的赋役?日子过不好,朝廷和苗人咱们一起想办法过好日子,何必便宜了什么土官?”

土司一说,林平之前生课本曾有,现在讲来,自是毫不困难。这时弘治却来了兴趣,问道:“那依你之见,如何能让苗人过上好日子?平之你要知道,现在宝庆府连遭旱灾,当地苗人常有叛乱。”

林平之心道这倒是不难,前生人民政府的做法不是在那么?于是他也不顾朱厚照怪异的目光,侃侃而谈:“首先,朝廷要减负,民众最是要休养生息,苗人也是一样,第二,便是修路发展商业,鼓励商人,促进繁荣。”

弘治微微皱眉,“‘小人喻于利’,商人本是逐利之徒,能有何用?”

林平之摇头道:“皇上,平日百姓所用的异地之物,是何人运来?单是‘流通’一道,除了商人,其他百业,俱是无用。商人还可以促进一地之繁荣,向朝廷提供税收,诸多好处,不一而足。况且商人也有儒商奸商:对于犯法之奸商,自然要法办;对于有信用,有贡献的儒商,则要鼓励了。”

“儒商?!”弘治从没听说过这等词语,一时有些难以消化。

林平之想,在这个时代,强调商人的重要性还是有些勉强,就当是自己给他埋下一颗种子吧。他看着弘治,道:“文人求名,商人求利,都是追逐名与利,难道有什么区别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有国家民族大利,有一家一人小利。家国大利,与‘义’有何异?”

弘治本就是明君,他的时代被称为“弘治中兴”,能治得一国兴旺,岂能是个蠢人?林平之诸多所言,并非是十分精辟,实是因为他超越了这个时代。所以在弘治看来,不仅有理,简直有些振聋发聩了。

林平之见弘治不说话,以为他不能同意自己的意见。其实就算在林平之所来的那个时代,商人的地位虽然蛮高,但实际上并未完全脱出被权力圈养的牢笼,法律的保障依然不完整,“依法治国”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实是禁锢中国多年的思想留下的弊病,非一朝一夕可解。一念及此,林平之微叹口气,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弘治仍然没有说话,只在思索。小朱厚照也颇有些压抑,他看着林平之,忽然觉得林平之的样子比那些终日古板的老学究可爱许多,看看父皇不说话,就大着胆子问道:“那,那,林小哥,我喜欢和父皇出去玩,可是朝中大臣老是不让我们出去,国家大事你都有有办法,此事也定能帮我对不对?”朱厚照正是喜欢玩耍的年纪,问的是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林平之看他笑笑,“想让你父皇轻松一点?好多一些时间陪你?”见他忙不迭的点头,林平之说道:“若想轻松,只能放权。要想放下权力而无损,怕是要立宪了。”

弘治听他说道“放权”也微微皱眉,不过听他还有解决之道,也放下刚才的事情,听他说这个所谓“立宪”的问题。

“太子,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要想好了再回答。”林平之严肃的说,朱厚照不明所以,见父亲朝他点头,于是也点点头,“太子,我问你,‘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解?”

朱厚照想了一想,道:“意思就是王子犯了法,也要和老百姓一样,接受惩罚。”林平之又问:“那王子要受什么刑罚呢?”朱厚照道:“皇族犯法,自然有宗人府去查办,总不能和那些刁民一般绳捆索绑、披枷游街吧?”

林平之摇摇手指道:“若有一法,同用于王子庶民,既能判罚庶民,也可捆绑皇子,这是什么法?”朱厚照苦苦思索,犹豫了好一会,才说:“难道是,圣人之法?”林平之哈哈大笑,“若说他是圣人之法,却也没错,不过我却愿意将之称为‘宪法’,宪法之下,人人平等,王子庶民,俱在法下。”

弘治突然插言问道:“若如此,皇家还有何威严?”

林平之眉毛一耸,道:“皇上,皇家威严不从此处来。皇家即是国家,国家安定,百姓安居,蛮夷不敢正视我天朝,方是皇家只威严。若不然,皇家再威严,是给谁看?皇上,我有个小故事,颇损皇家威严,不知我可能说?”

弘治只觉得今日林平之所言,实在是他闻所未闻,便点头同意。林平之见他点头,笑着说道:“我曾听一个乡下老妇讲道:‘皇帝最是可怕,不高兴便要杀人,所以不能随便给他吃东西的,若是他冬天要吃瓜,秋天要吃桃子,就办不到,办不到他就要杀人,所以一年到头光给他吃菠菜,一要就有,毫不为难。但是说是菠菜,他又要生气,因为是便宜货,所以对他时,菠菜便叫做‘红嘴绿鹦哥’”

讲完看了一眼弘治皇帝,道:“我冒昧的问一句,皇上可吃过这个‘红嘴绿鹦哥’?”

弘治勃然道:“放肆!朕,朕,林平之!你……”

林平之屁股都没有抬起,自顾自的喝了一杯酒。弘治皇帝忽然像是泄了口气,又坐了下来,恶狠狠道:“你就那么确定朕不会杀你?”

林平之笑眯眯的说:“皇上可是明君。”

弘治看看林平之,又看看太子,“朕要听恭维可轮不到你!说下去。”

林平之继续说道:“有了高于一切的宪法,皇上只要留住兵权,外交,行政的权利,剩下的教给别人去管,只要一切遵照宪法即可。管的事情少了,空闲自然就多了。有了空闲不就能陪孩子了?”他顿了一顿,看皇帝还在听着,又道:“从此以后,不管是皇族,百官,庶民,只要违宪,惩罚相同,如此一来,人人平等,百姓自然拥戴。有谁若是明目张胆的对抗宪法,百姓自然不会理会于他,自然心向大明。民心归我大明,则天下归我大明。明朝盛世,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万岁。”

弘治皇帝觉得脑袋有些不够使,哪有什么千秋万载的朝代?不过听林平之的意思,这事情似乎有可行的地方。

朱厚照兴致勃勃的说道:“若是以后父皇真有大把时间,我一定要和父皇去别处玩玩。”

林平之失笑道:“这岂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事?你现在想立宪,那群老酸儒就不会同意。”朱厚照一听,登时有些失望的问道:“为什么?”

“很简单,文人也是一个群体,他们聚在一起也是有共同利益驱使的。”朱厚照目瞪口呆,慌道:“林小哥你可不要胡说,圣人之道可不好亵渎!若真是有志于国家的士子,怎么会被利益驱使?”

林平之摇摇头:“你还是没有听懂我的话,不要谈‘利’色变,你要正视与它。只要是人,便会被‘利’所驱动。若是利于国家民族,‘利益’有什么不能谈?至于圣人之道,可做指导思想,却不能用来选拔人才。”

弘治虽然也觉得有理,不过也被他肆无忌惮的话语搞得心惊胆战。幸好自己屏退了左右,否则明天朝堂之上怕是要大乱了。

不过这些话皇帝却没有说出来,他只是顺着林平之的话题问道:“圣人之道是万世常行之法,如何不能是选拔人才之道?”林平之道:“皇上,圣人之道,可以教化民众,于一城一地之繁荣,却无用处。一城一地之繁荣,需商人,需农人,需百工,唯一没用的就是腐儒。所以人才的要求当是技有所长,而非是能够引经据典。”

弘治今天的眉头就没有展开过,而且是越皱越紧,“农人?百工?商人?操此贱业怎能算是人才?”

林平之没有回答皇帝的话,而是微笑着问道:“皇上可愿意带着太子多多出去玩耍?”弘治沉下了脸,“朕当然想,怎得又提起这个来了?”

林平之脸上笑意更盛,“皇上,天下做父亲的,莫不与您一般,原来皇上也是人哪!”弘治本想怒斥他一句“朕贵为当今天子…”什么的,忽然一惊,心道:“朕竟然和那些操持贱业的人想的一样么?怎么会这样?”林平之也不逼问,坐在椅子上,抿了一口酒,扭头看看,蓝凤凰竟然已经扶着椅子把睡着了,嘴角还有亮晶晶的口水。林平之不由失笑,伸出袖子给她擦了擦,而她竟然没有醒。

朱厚照还在关心自己的问题,听两人这一番谈论,不由得有些失望。他不甘心的追问道:“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林平之想了想,现在让一个国君四处旅游,确实也不现实。况且交通也不方便。他低头沉吟了一会,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信口道:“先修些好一点的路吧。想玩的时候不要走得太远,应该很快就可以跑一个来回。”

弘治似乎慢慢接受了他的说法,不再那么排斥。他用有些请教的口气问道:“若要修路,便要民众服徭役,你刚刚还说民众最是要休养生息么?”

林平之一愣,道:“什么徭役?”

一问出口,便觉出不妥。果然,不光是弘治皇帝,连小太子朱厚照都笑了起来:“林大哥,民众不服徭役,谁来给你修路?”林平之并未察觉朱厚照称呼的变化和弘治帝的默许,皱眉道:“民众服什么徭役?缺劳动力,那就去雇佣。若是还缺,就从北疆,西疆掳些人来不就得了?”

这一句话让两人目瞪口呆。弘治皇帝呆了一会,缓缓道:“这样,不合我天朝上国的所为啊。”

林平之暗叹一声,罢了,我既然穿越到这,就为你们再种一颗扩张的种子吧。于是他又问道:“皇上,我大明拥军百万,是做何用处?”

弘治很自然的说道:“自然是平叛,护国之用了。”

林平之又问:“那皇上,护国、平叛是作何用处?”

弘治依旧没有丝毫犹豫:“自然是为我天朝威严。”

林平之哀叹一声,“天朝威严”四个字实在是害人不浅。他朗声道:“皇上,国与国之战,不是为了什么尊严,应该是为了国之利益啊!”

弘治皱起了眉头,不敢恭维的说道:“我天朝上国,应以‘仁恕’之道对己对人,怎能只为利益轻起战端?”

林平之摇摇头,用一种充满了苦口婆心的语气说道:“‘仁恕’之道乃是对内之道,对那些非我族类的外族,讲什么仁恕?对外族讲仁恕之道,只是害了自己。皇上,我曾听西方有人说过:‘对敌宽恕,便是对己残忍’,此话不无道理。就如北疆元蒙余孽,屡来犯边,几乎将我边疆之民当做是圈养之牛羊。对待这等凶残的蛮夷,讲什么仁恕之道?若对他们讲仁恕,致我数十万铁蹄之下的边民于何地?对待他们,‘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便是对我泱泱天朝、对数十万边民,最大的‘仁恕’!”

弘治对这样赤裸裸的战争宣言还是有些不习惯,只是说:“若如此,我们泱泱天朝,不是与那等蛮夷没有区别了么?”林平之感觉今天简直要把脑袋都摇断了,他说道:“元蒙余孽屡犯我边境,是因为他们侵略成性,我们去攻击他们,则是因为我们要反击,要让他们知道‘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这才是我大明的威严,才是皇上的威严!”

林平之偷换了概念,刚刚他还说“去边疆掳劳动力”呢,此时却变成了为了天朝的威严。不过弘治皇帝虽然听出了漏洞,却并没有揭穿,显然也有些同意这些观点。他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林平之知道今天说的够多了,这些话放在这个时代,着实有些让人难以接受。弘治能耐心听完,其心胸就足以称得上是明君了。他也不再多话,兀自吃了起来,说了这么久,早就有些饿了。吃了几口,转头看看睡得正香的小丫头,没有打扰她。自己夹起一块鸡腿,大嚼起来。

等林平之也吃的差不多,便把蓝凤凰叫了起来。蓝凤凰睡得正香,被叫醒还颇不满意。看着已经收拾好的桌子,有点委屈的道:“我还没有吃饱…”直到小太子朱厚照又叫人给她拿了些点心她才罢休,和林平之与皇帝父子告了别,随着他回去了。

弘治仍坐在亭子里,直到太子为他披了一件衣服,他回头看看太子,摸摸他的头,“今日平之一番话,实在是振聋发聩,你可都记住了?”太子点了点头,弘治唤道:“叫执笔太监过来,我要让他记点东西,切记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转头对太子说,“日后要好好研读,以后多向他请教吧。”

是日,弘治皇帝将林平之所说的话叫执笔太监尽数录下,并嘱咐朱厚照以后的皇子必学此篇。

后人评价,这是历史上第一次有人全方位的阐述一个民主国家的概况,其中诸多思想为以后无数的思想大家指明了方向和道路。此时正是明孝宗弘治九年,史称“弘治问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