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西斯·培根(1561-1626),英国哲学家,英国唯物主义和现代实验科学的始祖,剑桥毕业。历任律师、下院议员、掌玺大臣、大法官,受子爵。主要著作有《论科学的价值和发展》等论文。
狡猾是一种邪恶的聪明。但狡猾与机智虽然有所貌似,却又很不相同--不仅是在品格方面,而且是在作用方面。例如有人赢牌靠的是在配牌时捣鬼,但牌技终归不高。还有人虽然很善于呼朋引类结党钻营,可是真做起事来却身无一技。
要知道,人情练达与理解人性并不完全是一回事。有许多很世故很会揣摩人的脾气性格的人,却并不是真正有学问的人。这种人所擅长的是阴谋而不是研究。他们尽可以摸透几种人,但一遇到新类型的人,老一套就会吃不开,所以古人鉴别人才的那种方法--"让他们到生人面前去试试身手",对他们是不合适的。
其实狡猾的人正像那种只会做小买卖的杂货贩,我们不妨在这里抖一下他们的家底。
有一种狡猾人是专门在谈话时察言观色的人。因为世上许多诚实的人,都有一颗深情的心和无掩饰的脸。但这种人一面窥视你,一面却假装恭顺地瞧着地面,许多"耶稣会员"就是这样干的。
有一种狡术是,把真正要达到的目的掩盖在东拉西扯的闲谈中。例如有一名官员,当他想促使女王签署某笔账单时,每一次都先谈一些其他的事务,以转移女王的注意力,结果女王往往不留意正要她签字的那个账单,而爽快地签字了。
还有一种方法是在对方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势下,突然提出你的一项建议,让他来不及思考就作出仓促的答复。
当一个人试图阻挠一件可能被别人提出的好事时,最好的办法就是首先由自己把它提出来,但提出来的方式又要恰好足以引起人们的反感,因而使之得不到通过。
装作正想说出一句话却突然中止,仿佛制止自己去说似的。这正是刺激别人加倍地想知道你要说的东西的妙法。
如果你能使人感到一件事是他从你这里追问出来,而并非你乐意告诉他的,这件事往往更能使他相信。例如,你可以先作出满面愁容,引人询问原因何在。波斯国的大臣尼亚米斯就曾对他的君主采取这种作法。有一次他耸人听闻地对他的国王说:"我过去在陛下面前从没有过愁容。可是现在……"对令人不愉快或难以启齿的事,可以先找一个中间人把话风放出去,然后由你从旁证实。当罗马大臣纳西斯向皇帝转告他的皇后与诗人西里斯通奸这件事时,就是这么办的。
如果你不想对一种说法负责任的话,你就不妨借用别人的名义,例如说"听人家说……"或"据别人说……"等等。
我知道一位先生,他总是把最想托别人办的事情写在信的附言里,使用"随便提及"这一种格式,好像这只是偶然想起的小事似的。
我还知道一位先生,他在演说时总是把真正想说的事情放在最后说,好像这只是忽然想起一件差点忘了的事情似的。
还有的先生,他故意在人前把正想给人看的信件,故作惊惶地假装藏起,仿佛正在作一件怕给那人知道的事情。这一切的目的恰恰是引起那人的疑心和发问,这样就可以把他正想使对方知道的东西告诉那人了。
还有一种诱人上当的狡猾。我知道有一位先生暗地里想与另一位先生竞争部长的位置。于是他对那先生说:"在当今这个王权衰落的时代当部长是件没意思的事。"那位正可能被任命为部长的先生天真地同意了这种看法,并且也对别人如此说。结果先说的那位先生便抓住这句话察报女王,女王大为不悦,果然就不任用他了。
还有一种俗称作"翻烧饼"的狡猾,就是把你对别人讲的话,反赖成是别人对你所讲的。反正两人之间没有第三个人对证,老天才知道真相究竟是怎样的。
还有一种影射的狡术,比如对着某人面故意暗示对别人说:"我不会干某种事的。"言外之意那个人却这样干。罗马人提林纳在皇帝面前影射巴罗斯将军,就采用这个办法。
有的人搜集了许多奇闻轶事。当他要向你暗示一种东西时,便讲给你听一个有趣的故事。这方法既保护了自己,又可以借人之口去传播你的话。
有人故意在谈话中设问,然后暗示对方做出他所期待的回答。这种狡术,使人会把一个被他授意的想法,还认为是自己想出来的。
猛然提出一个突然的、大胆的、出其不意的问题,常能使被问者大吃一惊,从而坦露其心中的机密。这就好像一个改名换姓的人,在没想到的情况下突然被人呼叫真名,必然会出于本能地有所反应一样。
总而言之,狡猾的处世方法是形形色色的。所以把它们都抖一下是必要的,以免老实人不明其术而上当。
狡猾的小聪明并非真正的明智。他们虽能登堂却不能入室,虽能取巧并无大智。靠这些小术要得逞于世,最终还是行不通的。因为正如所罗门说:"愚者玩小聪明,智者深思熟虑。"
谈读书
读书足以怡情,足以博彩,足以长才。其怡情也,最见于独处幽居之时;其博彩也,最见于高谈阔论之中;其长才也,最见于处世判事之际。练达之士虽能分别处理细事或判别枝节,然纵观统筹,全局策划,则舍好学深思者莫属。读书费时过多易惰,文采藻饰太盛则矫,全凭条文断事乃学究故态。读书补天然之不足,经验又补读书之不足,盖天生才干犹如自然花草,读书然后知如何修剪移接;而书中所示,如不以经验范之,则又大而无当。狡黠者鄙读书,无知者羡读书,唯明智之士用读书,然书并不以用处告人,用书之智不在书中,而在书外,全凭观察得之。读书时不可存心诘难作者,不可尽信书上所言,亦不可只为寻章摘句,而应推敲细思。书有可浅尝者,有可吞食者,少数则须咀嚼消化。换言之,有只须读其部分者,有只须大体涉猎者,少数则须全读,读时须全神贯注,孜孜不倦。书亦可请人代读,取其所作摘要,但只限题材较次或价值不高者,否则书经提炼犹如水经蒸馏,味同嚼蜡矣。读书使人充实,讨论使人机智,作文使人准确。因此不常作文者须记忆特强,不常讨论者须天生聪颖,不常读书者须欺世有术,始能无知而显有知。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秀,数学使人周密,科学使人深刻,伦理学使人庄重,逻辑修辞之学使人善辩:凡有所学,皆成性格。人之才智但有滞碍,无不可读适当之书使之顺畅,一如身体百病,皆可借相宜之运动除之。滚球利睾肾,射箭利胸肺,慢步利肠胃,骑术利头脑,诸如此类。如智力不集中,可令读数学,盖演题须全神贯注,稍有分散即须重演;如不能辨异,可令读经院哲学,盖是辈皆吹毛求疵之人;如不善求同,不善以一物阐证另一物,可令读律师之案卷。如此头脑中凡有缺陷,皆有特药可医。
谈美
德行犹如宝石,朴素最美。其于人也,则有德者但须形体悦目,不必面貌俊秀;与其貌美,不若气度恢宏。人不尽知:绝色无大德也;一如自然劳碌终日,但求无过,而无力制成上品。因此美男子有才而无壮志,重行而不重德。但亦不尽然。罗马大帝奥古斯特与泰特思,法王菲利浦,英王爱德华四世,古雅典之亚西拜提斯,波斯之伊斯迈帝,皆有宏图壮志而又为当时最美之人也。美不在颜色艳丽而在面目端正,又不尽在面目端正而在举止文雅合度。美之极致,非图画所能表,乍见所能识。举凡最美之人,其部位比例,必有异于常人之处。阿贝尔与杜勒皆画家也,其画人像也,一则按照几何学之比例,一则集众脸形之长于一身,二者谁更不智,实难断言,窃以为此等画像除画家本人外,恐无人喜爱也。余不否认画像之美可以超绝尘寰,但此美必为神笔,而非可依规矩得之者。乐师之谱成名曲亦莫不皆然。人面如逐部细察,往往一无是处,观其整体则光彩夺目。美之要素既在于举止,则年长美过年少亦无足怪。古人云:"万美之中秋为最。"年少而著美名,率由宽假,盖鉴其年事之少,而补其形体之不足也。美者犹如夏日蔬果,易腐难存;要之,年少而美者常无行,年长而美者不免面有惭色。虽然,但须托体得人,则德行因美而益彰,恶行见美而愈愧。
何新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