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江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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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酒·水·浓情自饮酒暖思念瘦(5)

也是从那时起,每回伤心了,就开始发冷,手和脚冰凉冰凉的,严重的时候象打摆子,夏天里母亲用三床棉絮盖着,还贴过身子来捂着。我想哭却不敢哭出来,哭的时间和内容不对,会让父母生气甚至伤心的,我只是一味冷着,让他们以为我病了,然后赤脚医生会来开点药丸,其实他只要开个让我大哭一场的处方就好,那么笨也能行医,我在心里笑话他时,慢慢热起来。

03母亲临终前给我打电话,拉拉杂杂地说些陈芝麻的事儿,说着说着就带着哭腔了,我听着听着就发冷,不等她说完就挂了电话。如果知道那是我们母女最后一次互通声息,就是裹上六床棉絮也会坚持听完;可我终是生硬地切断了母亲的最后一个电话,然后在下一次铃声响起时听见大哥哽咽着说:母亲去了。

母亲去了,我赶回家的时候,她穿着惯常的衣服,安静地躺在房间的门板上,掀开盖在她头上的毛巾,看见她的口微张着,象是欲言又止。我伸手摸她的脸,从发际到下巴,再从下巴到发际,这些年里,母亲的手千百次抚过我的脸,而我这样抚摸她,还是生平第一次。母亲的脸是冷的,不是刺骨的冷,确切地说是凉,透心的凉,我用双手捂不热,用脸贴着,也仍然一味地凉。

我坚持用一大盆热水给她洗最后一次澡,然后里三层外三层地套上单层的夹层的还有棉絮的寿衣,他们托着褥子,把母亲放进红漆金字的寿器中,我趴在棺木上,最后一次抚摸母亲的脸,还是那样的凉。所有的亲人都抚着棺木在哭,我只是泪水长流,任眼泪如雨滴在母亲的脸上,仿佛那眼泪是从母亲眼中流出来的,仿佛母亲并没有死去,马上就会睁开眼睛接着对我未完的话,这一次,我不会挂断电话了,我会寸步不移地守在她身边听她诉说。

04母亲丧事那一周,我并没有嚎啕大哭过,也照常在吃喝,但体重仍然轻了五斤,这五斤都化作眼泪,一滴一滴,一天一天。我没能如父亲所愿,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惊天地泣鬼神,我只能点点滴滴地悲伤。

大孝三年,三年不言。三年中我不言悲,不言痛。爱我的人走了,我学会自爱,学会爱人,学会快乐,学会开心,我甚至学会嚎歌,扯着噪子吼--山歌好比春江水。

其实我想吼的是:疼痛好比春江水,就此东流不复回。疼痛确如春江水,一波流走一波来。父亲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我的身体出毛病了,安的身体也有问题,期间还在冰冷的手术台上送走一个未谋面的孩子""生老病死,如草木枯荣、花开花落,眼泪拯救不了,哭泣挽救不回,不如笑着,不如唱着""

05给二叔打电话,他不会不听,只是关机,永久关机,因为他在这个春节前走了,带着他喜爱的手机。二叔是亲族中最和善的人,从小视我如同已出,上学时,常常接我送我,私下里给几块零花钱;工作了,逢年过节都有电话先问我,就连我的生日他都惦记着。长久以来,有什么事情我都愿意跟他讲,学习、恋爱、工作、人缘、孩子,逮什么就跟他说什么,从前是固定电话,后来是手机,他总是说:我好忙啊,不过再忙也得接侄大姐的电话""

腊月二十五,他一边喝着家酿的老米酒,一边喜滋滋地告诉我:弟弟买车了,过年后还要在家盖房,看好二月初八的日子,你不回家过年真可惜!二十七一早,我便奔回家去,仅两天之隔,召唤我的不是他而是他的亡灵。

雨一直下,二叔亡故,年仅五十三岁,苍天有泪啊!就让天哭,让地泣,我不哭。我抱着婶娘,抱着两个弟弟,抱着两个弟媳,抱着两个年幼的侄子,抱每一个悲恸的亲人,当然也没忘抱抱我的二叔,躺在门板上的冰凉的二叔,他再也不会对我呵呵笑,再也不会喊我"侄大姐",再也不会摸出手机来听我唠叨,再也不会啊,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看尘世一眼。

而我仍然要活着,活着欢笑,活着歌唱,活着怀念。

爱的代价弯腰扶起风吹雨打的残花,低头抱起奄奄一息的流浪狗,蹲身逗乐愁眉深锁的孩童,跪地拥抱悲痛欲绝的伤心人--这样的时刻,我没有想过为什么,只是做了自己愿意做的事。

很多次被人问起:"你是教徒吗?要不你怎么能在纷繁的红尘保全一颗如此仁爱的心?"

我不是教徒,也不是天生的宅心仁厚之人。如果一定要找出原因,那就只能说是代价,因为付出了代价,才明白了爱的真义。

01、永远不要怨恨,这是爱的前提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文字来记录教给我这一课的人,关于他的记忆,一直尘封在心底,就象歌里唱的一样:从来都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如果一见衷情这个词也适用于暗恋,那么他就是那个震憾我青春的人。他的深深的眸光,清冷的眼神,就是我沉溺的海洋。多年以后,有人问我:"你在大海中游泳过吗?如果没有,你就无法感受海浪冲击时的激越。"我浅浅地笑笑,告诉他:"是啊,我还没学会游泳就已经溺水。"

有四年的时间吧,我无法浮出水面。那些本应该阳光灿烂的日子,于我是生命中最漫长的雨季。我喜欢的人在遥远的距离之外,带给我的只有无边的思念和无尽的哀怨。无法呼吸的时候,我拼却最后一口气,对他说:"请在水中给我盖一座玻璃房子!"而收到的答复是:"那座房子里已经住了别的人。"一种强大的力量抓住我,我被拉出了水面,我得救了,但同时在我心里撒下了恨的种子,并且发芽开花。我在岸上无数次诅咒那座房子,以及建造和居住的人,我祈求刮台风、盼望发地震,让他们覆没,让他们沉入海底。

世界就是那么小,他的室友来到我所在的城市,带来的是他四年中三十万字的日记。最后一页写着:"梦,我已经把你融入我的生命之中。无论我去向何方,你都要快乐要幸福,那样我才会安心。"所谓的另一个人,不过是一个虚构,他带着"她"去了远方,因为远方的人们更需要他行医的双手去救治。

我的那些恨的花儿终于结出了爱的果子,所有恨的背后,深埋着的都是爱。用了青春年华中最美的岁月,我明白了人生不应有恨,恨只是爱的借口。

02、学会感恩,是爱的必修课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各不同。我们家的不幸起源于大哥的疾病,他患上一种少见的叫下颌骨造轴细胞瘤的口腔癌症。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象他那样的病,只能给医生积累临床经验。

三年中,大哥接受了三次大型手术,每一次都是一次生死炼狱。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他,我当时并不是太明白。但手术还是扼制不住癌细胞的迅速扩散,大哥偷偷积攒了一瓶安眠药,被爸爸发现了。爸爸把全家人带到省城的医院,一家人围在病床前,每个人眼里都噙着泪水,只有爸爸是镇定的,他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缓慢而又铿锵的语气说:"从现在起,我们家要开始一段最艰难的生活,我们要一起努力,共同渡过,不允许有人泄气,也不许有人埋怨。"第四次手术集中了全省最好的专家,他们切除了大哥的下颌,取了他自身的骨组织再造一个下巴"前几次用异体骨组织都不成功"。刀口一直延伸到肩膀,而且能取的骨短了1厘米,术后原来英俊的大哥变得很难看,但总算保住了生的权利。

雪上加霜的是爸爸因为几年陪大哥转辗于医院,患上严重的胃病。那时已到了九零年,爸爸50岁,他花了毕生的积蓄,治了大哥的绝症,临到他自己,已是山穷水尽。可是他绝不能倒下,大哥还在恢复期,没有人能替他支撑起这样一个家庭。他吃着最便宜的药,重拾丢了几年的生意。

接下来是我,一头栽倒在预考的考场上,是肺结核中期,直径5厘米的空洞,可更深更黑的洞在心里,本来以为自己能在七月给这个苦难的家庭带来一丝喜气,可是""爸爸每天晚上拖着一身的疲劳走到我床前,握着我的手问:"今天有没有想到要感谢一个人?"他说在医生都要放弃大哥的时候,他也绝望过,但他靠着一生中那些曾经和正在帮助他的人,平安地走过来了,而且会越走越顺。

我就在那样的岁月里,在爸爸夜夜感激一个人的故事中,痊愈了身体和心灵的病。更重要的是,我学到了关于爱的最基础的课程,那就是一颗感恩的心:感谢每一个帮助过我的人,感谢每一件带给我快乐的事,感谢生活,感谢世界""

03、爱一切的生命,是爱的真谛对于所有的人来说,母亲都是最初的、也是最后的、最高的爱的典范。母亲对子女的爱,比大海更深沉、比天空更辽远;母亲胸怀之宽广,恐怕真主、上帝、菩萨、神灵都无法比拟。

因为一直沉浸在母亲深远的爱中,所以在她骤然离世后,我的世界一片死寂,找不到感情的归依、找不到心灵的依靠。随着母亲的离去,我感觉自己已永失了家园、永失了乐土。

母亲生辰那天,我带着女儿去祭她,依着老家的风俗:摆三牲,上香,化冥币,跪拜。当我们起身时,忽然发现后面长跪着一个人,是邻居家的傻儿子。

那是生在一个父母都傻的家庭的孩子,从小跌跌撞撞,身上全是伤疤,到二十岁了也没有学会开口叫人。因为常拿别人家东西,又不知道爱干净,所以村里的人见了他就没好脸色。只有我的母亲,二十年中,给他洗过无数次手脸,包过无数次伤口,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分给他一份。旁人对母亲说:"有东西喂狗还会给你看家,他吃了还不是一样偷你的东西?"母亲总是说:"一个可怜的孩子,不能和他计较。"

那天我回去问婶婶:他怎么知道给我妈叩头?婶婶告诉我:他常去母亲的墓地,跪拜母亲,还会拔去墓地的杂草,村里人都以为傻子开天眼了。婶婶安慰我:有他常常去陪母亲,母亲的在天之灵不会寂寞冷清。

突然间,我明白了:如果学会了爱一切生命,那么就永不会孤独。母亲显然是早就明白了爱的真谛,而我,在失去她之后,第一次可以用温暖的心来怀念。

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开始用爱心构筑另一个家园--为自己,为家人,更是为孩子。其实母亲的爱从未走远,只是因为当时我没有足够的心胸去容纳她的博大精深。如今,我终于懂得,更深更远的爱在于爱更多的人、珍惜所有的生命。

人们习惯于从悲剧中获得对人生、对幸福的洞察力;对于爱,总是在失去那些付出爱的人时,才会明白爱的定义。

从自己的失败中获得经验是聪明,从别人的失败中获得经验是智慧。对于生活和人生来说,爱--就是最高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