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四人再没有方才的傲气,贺兰钧才施施然坐回太师椅上,随手将奏章扔给四人,慢慢道:“若说我嚣张跋扈便是大罪,要付出代价的话,诸位大人又该如何判罪?或者,你们陪我一块儿受罚?”
可怜四人你看我,我看你,平日里一个个舌绽莲花、巧舌如簧,日日在金銮殿上与文武百官打嘴仗也不见输了半分气势,此时却被人抓了把柄,惨遭羞辱,也说不出一个字来辩解。
贺兰钧唇角的弧度越发上扬,一双清亮的眼睛神采飞扬,“既然四位大人国事繁忙,在下不敢耽误了。管家,送客!”
直到四人的身影消失,厅里才响起掌声,一直站在角落的雪姬拍手欢庆,神情充满了崇拜与好奇:
“大人,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他们这么多秘密的?”
贺兰钧垂着眼,细细品完盏中的香茗,才抬头一笑,伸手往密室的方向指了指。
雪姬略略思考,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贺兰府虽是女皇陛下所赐,但贺兰钧入住之后曾进行过大肆装修,其中之一就是修建了一间宽阔得足以容纳数百人宴会的密室。密室装饰华丽,不仅有床榻、温泉,还设有各种锻炼设施,堪称一座大型的健身场所。
此刻,密室中就有二三十位衣着华丽的夫人小姐,她们正等着贺兰御医施展回春妙手,让她们改头换面,美貌无比。
贺兰钧刚踏进密室,几个人就冲过来围住了他,莺声燕语叽叽喳喳,颇让人无力消受。
“贺兰大人,我已经把我爹的奏折偷给你了,你什么时候把我脸上的痘去掉?”
“哼,偷个奏折算什么?我家老爷的秘密我都告诉贺兰大人了,您什么时候让我的容颜美如十八岁呢?”
“是啊是啊,贺兰大人,我家老爷判错案我都告诉你了,你什么时候才让我变得美艳迷人呢?”
……
贺兰钧淡笑,看着一张张急切的脸在眼前晃过,心里的得意都快溢出来了,但说出来的话却稳稳当当的:“不急,一个个来,各位放心,我一定能包你们满意。”
他边说边从袖里取出一个玉瓶,打开瓶子,空气里马上弥漫着一股沁人的香味。身边的女人们陶醉其中,忍不住大口吸气。
贺兰钧将瓶中的液体洒在李夫人脸上,修长白皙的手指不断地在她脸上揉搓,足有一炷香的工夫,他才停了手。随后拔下李夫人头上的簪子,十指翻动如飞花,顷刻就将那一头青丝重新盘好,趁着那张刚刚揉搓过的脸,竟让密室里的人都看傻了眼。
“这……这是什么?顷刻工夫就让人重现青春,太神奇了!”半晌后,才有人发出惊叹,所有的目光都看向贺兰钧手中的玉瓶。
贺兰钧轻笑:“留颜露,是不是名副其实能留住青春美貌的容颜呢?只要各位能提供我需要的信息,这留颜露就能为你们留住青春美貌,如何?”
片刻的安静之后,密室中响起成片的尖叫声,所有人争着跑向那一瓶留颜露,至于贺兰钧的条件,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家中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如何能与青春美貌相比?
随贺兰钧出了密室,雪姬感慨:“原来是她们出卖了亲人啊。”
贺兰钧搂住她,笑道:“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会被女人征服,而女人都会被漂亮征服。只要我能让她们变得更年轻更漂亮,这满朝上下,还有谁能阻止我的嚣张?枕边人的威力之大,可是这些整日操心国家大事的大人们想象不到的。”
雪姬若有所思:“是啊,谁能想到出卖他们的会是身边最亲的人呢?”
而贺兰钧,真的会一直这么嚣张下去吗?
神都洛阳的傍晚,天边云霞似火,披红挂绿的花街在晚霞映照下美得如梦似幻。进进出出的花娘与客人为这美景又增添了几分热闹的气息。
但这热闹却仿佛被下了禁令般,只在其他的地方喧腾,独留人面桃花楼一片清冷。
“喂喂喂,你们怎么回事?一个个都像死了男人一样,一点儿笑容都没有,客人怎么会上门?”人面桃花楼风情万种的老板娘苏莲衣袅袅娜娜地自楼上下来,一眼看见慵懒散漫的姑娘们,忍不住翘起兰花指训斥。她穿着高腰长裙,身上长长的五彩帛带飘扬飞舞。
但没人理她。姑娘们该干吗干吗,照旧懒散,好像没骨头般东倒西歪在大厅各处。
趴在窗户口的春花,羡慕地望着别家的热闹,连眼睛都舍不得收回来:“莲衣姐,你快想想办法吧,这么大的地方,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客人,你让姐妹们怎么笑得出来?再这么下去,莲衣姐你的养老本都要没了,姐妹们也过不下去啊。”
苏莲衣一愣,转头看看冷清得连苍蝇都没有的大厅,叹口气:“都说这青楼楚馆,一要姑娘美,二要酒好,三要老鸨能说会道。我们人面桃花楼一样不缺,却照样冷清,你让我想什么办法呢?”
“还缺一样!”秋月不敢苟同。
苏莲衣眼睛一亮,“什么?”
几个姑娘互相对视了一眼,在苏莲衣期盼的目光下同声说道:“贺兰钧的妙手!”
“贺兰钧?”这回苏莲衣是彻底愣了。
“没错,贺兰钧!据说他的美容术冠绝天下,不但能让丑女变美,还能让美女变得与众不同,假如我们人面桃花楼能请到他为我们改头换面,就算不能真的与众不同,也能让无数客人到我们人面桃花楼来看热闹,到时候还怕没生意吗?”
“说的没错,就是贺兰钧!”众人纷纷附和。
苏莲衣却微微皱了皱柳眉,不知在想什么。
大家激动了一会儿,春花却突然没了情绪,低声道:“你们也太异想天开了。人家贺兰大人是朝廷命官,陛下跟前的红人儿,哪会帮我们这些低三下四的人呢?”
秋月也有气无力地道:“说的是。听说百花楼的崔妈妈出一千金请贺兰大人,结果被他赶了出来。我们所有的人加这栋楼都不值一千金,贺兰大人又怎么可能出马呢?”
此言一出,方才还热闹喧腾的大厅顿时鸦雀无声,再也没人抱着奢望了。是啊,贺兰钧之于她们,就如天上的白云与地上的污泥,永远不可能有交集,她们在做什么白日梦呢?
一直未说话的苏莲衣却微微一笑,平日里略显精明的眸子里却散发出明亮的光:“这可不一定。既然金钱打动不了,那么感情呢?那么多人都不能用金钱打动他,那我只能从情字上入手了。”
“情?”莲衣姐与贺兰钧?一屋的姑娘面面相觑,春花、秋月一个看天,一个看地,怎么也无法想出这两人间如何有情。
苏莲衣却微笑不语,双眸中闪烁的却是女子思及情郎时的脉脉柔情,湿润而绵长,幸福而……让人眼红!
裴云天不记得自己跪了几天了,膝盖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昨天夜里一场雨浇湿了他身上的衣服,让他很不舒服,头有些晕,感觉在发烧。但他不能离开,他发过誓,一定要成为贺兰钧的徒弟,这样才能对得起自己吃过的苦。
贺兰钧在管家的陪同下出了门,看到他皱了皱眉,管家连忙上前道:“这人太犟了,赶都赶不走。”
“那就让他跪着吧。”就不信他能一直跪下去!贺兰钧轻哼一声,看见管家准备的马车,又皱了眉,“怎么突然准备马车?”他一向步行,这习惯都已经好几年了,管家今天这是怎么了?
“最近盯着府上的人比往日多了,夫人说一切还是小心为妙,吩咐了马车。”见他还是皱眉,管家赶紧又赔笑道:“说到底还是大人太得宠,惹得京里这些大臣们不消停,天天盯着,妄想找些错处。”
贺兰钧冷笑,他一向行止端方,两袖清风,不与朝臣拉帮结伙,要想找他的错处?难了。
“马车撤了,我自己过去。”他倒要看看谁能找出他的错处来!
“贺兰大人,别来无恙?”还未迈出五步远,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耳熟。
贺兰钧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转头,“你……你是?”身后微笑的女子眉眼弯弯,唇瓣樱粉如蜜,瑶鼻雪肤,青丝如瀑,一身艳红的裙衫竟也不显得俗气,反倒多了几分张扬肆意的野性美感,是个不可多见的美人儿!
但,怎么会是她?
苏莲衣缓步上前,以最完美的姿态微笑:“我是苏莲衣啊,您不记得了吗?十年前麦田里的那个晚上……”
不待她说完,贺兰钧猛然高声喊道:“管家,管家,备车!”也不理错愕的苏莲衣,转身匆匆上车。
“贺兰大人……”
随手将一锭金子塞到她手里,贺兰钧脚步不停地丢下一句:“穷苦人家就是缺钱,本大人今天心情好,这锭金子赏你了,赶紧走吧。”
穷苦人家?苏莲衣愣愣地看着手上的金子,再看看身上华丽得足以让穷人家过一年的衣裳,半天回不过神。
而此时,贺兰钧的马车早已跑得不见了踪影。但,这又怎样呢?
“想摆脱老娘可没这么容易!哼,贺兰钧,你想提上裤子就不认账,也得看老娘答应不答应!”愤愤地将金子收进怀里后,苏莲衣跺了跺脚,转身离开。
身后是裴云天诡异的目光。
直到进了太医署,贺兰钧才长舒了口气。他自认洁身自好,为官清廉,平生却只有一件憾事,便是结识了苏莲衣。谁能料到,朝中风头无两,没有任何小辫子被人抓在手里的贺兰钧,竟会有一个青楼的老相好?这事要被那些朝臣知道了,就算不能弹劾他,只怕也要闹着看他笑话好一阵子了。
想起曾经的往事,他只能扼腕叹息。自己这一世英名,搞不好会葬送在她手里。
“只盼她拿了钱走人,如这十年般再不来烦我才好。否则自己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越想越心烦意乱,贺兰钧伸手:“茶!”
一杯热茶放在他手边,有人轻声道:“大人,请用茶。”
声音很小,却如雷鸣般响在贺兰钧耳边。他猛地扭头,几乎扭了脖子,不敢相信地瞪着眼前女扮男装穿了一身内侍服的苏莲衣,半天才道:“我没看错吧?你怎么混进来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莲衣依然半弓着身子,轻声道:“大人,您有您的本事,我们这些女人自然也有我们的本事。您放心,我一不是来叙旧,二不是来攀高枝的。我来,只是想请你帮个忙。”
贺兰钧渐渐冷静下来,看向她的目光却多了几分嘲讽:“我这双手是伺候女皇陛下的,你们,够这个资格吗?”
他的姿态高高在上,盛气凌人却又仿佛理所当然,竟让苏莲衣的气息窒了窒,半晌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
“真的不行?一点儿人情都不讲吗?毕竟我们……”
“不行!”贺兰钧打断他,毫不留情的冷漠,“你赶紧走,万一被发现了可是大罪!”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苏莲衣咬了咬唇,既然他如此不仁,可就别怪她不义了!
“贺兰大人!”她叫住他,一手扯住他的袖子,美丽面容上带着魅惑的笑,“我不过一介女流,逼急了可是什么招都使得出来。大人真的要这么狠心吗?”
贺兰钧一怔,还没来得及将她自身上扯下,门外脚步声响起,苏莲衣迅速往他身上一扑,双手攀上他的脖子,呢喃的声音吐气如兰:“贺兰大人……”
“轰”的一声,几乎是立刻,贺兰钧就觉得自己双颊似火烧,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红成了什么样子。
同时愣在门口的还有太医署的同事。他怔怔地看着扭抱成一团的两人,半天才期期艾艾地道:“我……我一直以为贺兰大人高风亮节,坐怀不乱,是当世柳下惠,原来……没想到居然有此癖好。”
贺兰钧一愣,随即想到此时的苏莲衣乃是女扮男装,这误会……大了!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我跟她……”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是人难免就有隐私,大人不必介怀。你们继续,我先走了。”不待贺兰钧解释,来人如一阵风般迅速消失,带走的还有一阵压抑不住的揶揄和嘲笑:
“就说平时那么多美女都不看一眼,却原来是好这一口……”
可恶!
眼睁睁地看着同僚带着误会离去,贺兰钧气得恨不得喷出一口心头血,但苏莲衣却依然巧笑倩兮地看着他:“怎么样?贺兰大人,你要不要再考虑下我的请求?您官威清明,我天天来这么闹一下,怕是对您的名声不太好吧?”
“你……”贺兰钧用力将她自身上扯下,咬牙切齿地瞪了她半晌,才不得不对着那张笑脸妥协,“你先回去,容我再考虑考虑。”
苏莲衣顿时笑得越加妩媚,“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离去前还不忘抛个媚眼。
贺兰钧皱眉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头疼。当年单纯好骗的小丫头,如今怎么会这么难缠了?难不成真的要纡尊降贵去青楼帮她?
不不不,这绝对不行!若让人知道了,他以后还如何在朝中大臣面前耀武扬威?再想想,定能想出办法的!
直到日落西山,贺兰钧从太医署回到府邸,仍没想出可行的办法。尤其是一下车就看到跪在府门前的裴云天,一抬眼又看见远处正要过来的苏莲衣,他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从此患上头疼病了。
“大人,我书念得很好,也肯吃苦,只要你肯收我做徒弟,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见他停住了脚步,裴云天赶紧抓住机会。
贺兰钧本欲离开的脚步一顿,“书念得好,说明你是个聪明人。好,我给你一个机会。”
“真的?”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冲击得裴云天几乎晕厥,他努力想站起来,麻痹的双腿却让他摔倒在地,挣扎半天都动不了。
贺兰钧却无暇顾及他,指着逐渐走近的苏莲衣道:“若你能让这个女人从我眼前消失,不再来骚扰我,我就收你为徒!”
裴云天的目光在苏莲衣与贺兰钧身上来回打量了一遍,点头:“我若做到,也请大人不要食言!”
贺兰钧点头。
裴云天挣扎起身,问他索要了香囊与几枚铜钱,然后迎向看到贺兰钧绽开笑容的苏莲衣。
“贺兰大人,贺兰大人,你想的怎么样了?”苏莲衣加快脚步走向贺兰钧,却被裴云天拦住,“姑娘,借一步说话。”
“你是谁?”苏莲衣看着匆匆进了府门的贺兰钧,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悲伤。
贺兰钧,是真的压根儿没想过帮她吧?
“姑娘,若你肯听我说一句话,这十文钱就是姑娘的。”裴云天将手里的钱递给她。
苏莲衣看他一眼,接过钱,“你想说什么?”
“请姑娘把钱收到自己的口袋里。”裴云天一本正经地拜托。
苏莲衣看着他,笑了笑,将钱塞进口袋,然后任他拉着自己大喊“小偷,抓小偷”,目光却忍不住往贺兰府紧闭的铜门看去。
贺兰钧,你真的这么无情吗?为了摆脱自己,竟然连这样下三滥的招式都使了出来,你真的这么绝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