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你身子不便,有事让下人传话即可!”罗剑兰笑盈盈地迎上前,扶着苏碧落坐下。
苏碧落回以温婉笑容,水汪汪的大眼一直不敢直视坦然相迎的罗剑兰,“兰儿,你……身体还有什么不适之处吗?”
“没有啊!王府里天天给我炖这个补品那个补品的,我这身子骨早就恢复了,而且身上都长了好多肉呢。”罗剑兰笑嘻嘻地揉捏一下自己的腰腹,神情轻松愉快,可特地移驾来拜访她的苏碧落却无论如何都笑不起来,她垂眸柔声道:“兰儿,嫂子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嫂子,有何事你尽管吩咐兰儿就是。”罗剑兰笑道。
“是……有关王爷的事!”苏碧落犹豫着轻咬下唇一会,随即强迫自己说出口。
“王爷?”罗剑兰轻蹙起秀眉,神情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自从那天他救回她后,她就再没见过他,除了从黑星口中得知他被皇帝召进宫狠训了一顿,还被罚去连批三天奏折外,她对他的近况简直是一无所知。不会是他出了什么事了吧?难不成又被他爹罚去跪什么宗祠庙了?那皇帝老头怎么动不动就罚人啊?身为一国之主,自己不批奏折还找借口让儿子代劳,真是太不像话了!
“兰儿!”眼神飘忽的苏碧落双手来回缠绕手中的丝绢,犹豫不决中看到自己越来越明显的腹部,一咬牙狠心道:“兰儿,看在我未出世的孩儿上,请你离开王爷好吗?”
“嫂子?”罗剑兰震惊,她一脸迷茫地看向苏碧落,勉强扯笑道:“嫂子,我做错什么了吗?”
“不,你没有错!错的是嫂子我。这一切都是我造下的孽,当初我不该自以为是到求王爷他娶了你,更不该自信到他心里只会有我苏碧落。兰儿,我好怕!我怕你把他从我身边抢走,我怕自己的孩子得不到父爱,我更怕自己沦为第二个下堂王妃。兰儿,我没有你勇敢,我承受不了那种残酷的打击。兰儿,你应该能体谅我的心,请你离开他好不好?”说到最后,她已泪流满面,要不是身子不允许,她宁愿跪下求罗剑兰离开。
我勇敢吗?罗剑兰微露自嘲笑容,轻抿着嘴唇苦涩难言。没人愿意沦落为下堂王妃,也没人勇敢到能无视自己的遭遇,更没人能体会到她那时绝望悲恸的心。如果可以,她也想哭天抢地地乞求他不要休弃自己,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自己有法子挽回他,如果可以,她也奢望过奇迹快降临,让这一切只是噩梦一场罢了,醒来之后,她仍穿着那套大红嫁衣坐在新房里等他,等他揭起自己的喜帕,等他牵起自己的手,等他与自己喝下幸福一生的合欢酒,等他向世人宣告她就是他的王妃。可现实就是现实,哪怕自己哭到肠断,伤心到心绞痛,下堂王妃的残酷结局仍会冠在她头上,不管她接受与否。
苏碧落见她沉默不语,顿时急得哭求道:“兰儿,你还年轻,如果你愿意,嫂子可以帮你挑一个好夫婿的。如果你想做王妃,嫂子可以帮你去求皇上,让他下旨将你许配给六王爷。”
“嫂子!”感觉自己受到侮辱的罗剑兰微喝一声打断她的劝说,深吸口气努力平定自己五味杂陈的心情,看着她字字清晰道:“嫂子,不用这么麻烦!我已经有个好夫婿了,明早我就会离开这里去找他。”
“兰儿,我……”苏碧落惭愧地低下头。
罗剑兰轻摇头,淡笑道:“嫂子,我不会怪你,你只是太爱王爷了!”
闻言,苏碧落扬起水雾迷蒙的大眼,感激道:“兰儿,谢谢你!”
“不用,你怀有王爷的孩子,还是回房多休息吧!”罗剑兰起身示意侍立门外的丫鬟送苏碧落回房,等苏碧落一走,她那隐忍了一会的泪水瞬间滑落。
“罗姑娘,你真的打算离开爷吗?”黑星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细眉上扬,微怒地问道。
罗剑兰急忙擦去脸上的泪水,回头笑道:“我只是个客人,总不能住在王府里一辈子吧?”
“在爷的心里,你不是客人,是他……”还未等黑星说出口,罗剑兰就神情激动地急声打断她,“星儿,够了!我在他生命里就是一个匆匆过客,不要再把我跟他牵扯在一起。我有我自己需要牵扯的人,而他也有他自己的。”
黑星盯着她沉默半响,接着冷声意有所指道:“没有人想把你跟爷牵扯在一起,是命运要把你们两个绑缚在一起。如果你不想后悔终生的话,就安心留在爷的身边。”
“命运?呵,命运已经将我跟阿尘连在一块了,我要是还留在王府,就是你家爷要后悔终生了。”万一苏碧落情绪过于激动,伤害到了孩子,那我的罪过就大了。
“那你至少也该等爷回来后再决定去留吧?”黑星仍不死心地劝说她,要不是展君凡下令过不准他们将蛊咒之事告诉罗剑兰,她黑星早就想替自家爷抱屈倾诉不平了。为救心爱的人施蛊,最后还要眼睁睁看着她投向其他男人的怀抱,而自己却只能默默忍受噬心噬骨之痛,这也罢了,最令她难以接受的是,她家爷将终身摆脱不了这个女人,活在她的阴影里一辈子。
“他都消失好几天了,等他回来要等到什么时候?算了,我还是尽早走吧,免得他又说我身体还没复原,不让我离开。”罗剑兰边说边起身去收拾行李,急得黑星很想从她身后一掌劈晕她。
入夜,御书房里烛火齐燃,当值的公公们皆垂眸静默,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惊扰高坐于龙椅上的展君凡。
灯火照耀下,他苍白消瘦的俊脸有了一丝暖意,眼前摆放着前方军部传回来的急报,由于他的延误入宫,导致展鹰国面临着损失一座城池的危况。虽然他施完蛊咒后就马不停蹄入宫面圣,但他父皇仍龙颜大怒,无法宽恕他。他身为三军统帅,掌握着最高军权,却为了一个女人而置国家危亡不顾,实在是罪不可恕。但皇上不管如何震怒,展君凡始终是他最看好的儿子,怒气难消的他最后下令除非他挽回那座城池,否则就下旨处死那个迷惑他的女人。
房外夜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声,展君凡眼皮微动,沉声道:“进来吧!”
公公们微微侧首,疑惑地看向房门,好像刚才没人传报,也没人敲门啊,可房门却轻轻打开了。
仍是一袭黑衣的黑月轻巧闪进门来,大步上前跪禀道:“爷,罗姑娘要离开。”
展君凡身子微僵,接着不动声色轻问道:“什么时候?”
“明早!”黑月微抬头偷觑一眼仍埋首研究军事图的展君凡,看不到他的神情,可黑月明白他家爷的心此时正在滴血。
黑月等待半响,心里琢磨着自己是否该说些什么,来时黑星可是千交代万嘱咐,让自己说话委婉点的,可自己最终还是直言禀明了。在他眼里,委婉是这个意思,直言也是这个意思,反正不管他怎么说都是一个意思,而爷的心都会遭受重创。
“帮她打点好路上要用的东西,还有让黑日护送她去夜凉国。”高台上传来他平淡无波的声音,黑月抬头,看一眼始终没抬起过头的展君凡,默默点一下头便迅速退下。因为他知道爷也是有血有肉的深情男人,他也会痛也会伤心,此时他最需要的是独处,而不是旁人的同情安慰。
黑月退下后,他便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独自一人盯着摇曳的灯火静静沉淀噬心的痛。
就这样放她走吗?不然呢?我还能做些什么吗?没有,我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僵坐了多久,他抬眸望了一眼窗外的黑夜,最终还是推开桌上的军事图,悄悄离开御书房。
疾奔一会后,他悄无声息地跳进罗剑兰房内,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她熟睡的容颜,一直到鱼露肚白的晨曦。
罗剑兰幽幽转醒,眯眼睁开的刹那,床边石化般的身影吓了她一大跳。她怒气腾腾地朝他怒吼,“你……你干什么像鬼一样不声不响坐在这里?吓死我了!”
他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解释,也没有像往常般赔笑讨好,只是蠕动一下嘴唇淡淡嘱咐,“兰儿,你要走了,以后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千万别再做伤害自己的事。”
“知道了啦!”她气呼呼地瞪他一眼,皱眉道:“我要起床了!”
展君凡稳如泰山,坐着没动。
罗剑兰斜睨他一眼,觉得今早的他有点不对劲,便软下语气劝他,“王爷,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不如回房休息吧!”自从她在王府被绑架走那天起,他脸色就没一天好过,简直像是个永不知疲倦为何物的超级铁人,不仅要为救她顶着各方的压力,还要忍受着心理上的无情打击。
“我没事!”他淡淡回应一声,又陷入沉默中。
罗剑兰无语,恼怒地一掀被子,身着里衣就跳下床,“哼!你爱看人换衣服就看吧!反正我脸皮厚,就当你是瞎子好了。”
展君凡微抬下眼皮,伸手拉她坐回床上,轻声责怪道:“不是跟你说要保重好身体了吗?怎么又赤脚下床?”
“你……”罗剑兰一时语塞,无言以对。她从没见过如此消沉又淡然的他,好像眼前神采尽失的他不是她认识的展君凡,他应该是气势凌人,威严霸道才对。像刚才他应该一把扯回自己,然后朝自己劈头盖脸一顿怒喝,不知道赤脚下床会着凉吗?还不滚回床上去?他应该这样精力充沛地说话才对。
“出发后不用急着赶路,你的身体还没彻底恢复,要是感到有一点累,就让黑日停下来休息,还有,夜凉国不比展鹰国,那里的气候会比较冷,你要记得多穿衣服……”他一边絮絮叨叨嘱咐,一边替她拿来干净的衣服,还亲自动手替她穿上,而罗剑兰早已呆若木鸡,像个无意识的布娃娃般任由他摆布自己。
他啥时候变成我爹了?这是她脑子里的唯一念头。
两人一起用完早膳后,哦不,确切地说是他看着她用完早膳后,就默默送她上车,期间没再唠叨一句话。
看着一应俱全又坐躺舒服的车内,罗剑兰忍不住将头探出车外,朝站于不远处,正在对黑日说些什么的展君凡喊道:“王爷!”
展君凡回头,踌躇片刻便向她走来,“兰儿!”
“王爷,敢情是你把整个王府都给我搬到车上了吧?”罗剑兰指指车内的上贡御品,揶揄笑道。
“没有,如果你想要可以多雇几辆马车!”他淡扫一眼她身后的东西,正色回道。
“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干嘛板着脸一本正经的?”罗剑兰埋怨地白他一眼,接着扬眸笑道:“谢谢你为我准备了这么多好东西。”
“不客气!”他深看一眼笑容灿烂的她,压抑着体内疯狂侵蚀的剧痛,垂眸低声回应。
“呵!那我走了!代我向嫂子说声再见哦!”她挥挥手便钻进车内。
黑日已坐于车驾上,回眸看一眼面无表情的展君凡,马鞭一甩,骏马嘶鸣,马车奔腾而去。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他伫立在扬尘中,过了好久才轻轻点一下头,“好!”
走走停停两个月后,罗剑兰他们终于站在夜凉国的土地上。
“罗姑娘,从这里到夜凉国的龙城还需要一个月左右。”黑日轻瞟一眼兴奋眺望大地的罗剑兰,出声打击道。
“一个月就能到吗?我还以为要再花上两个月呢。呵呵,夜凉国的风光可真苍茫!”罗剑兰回头乐呵呵笑言。
黑日轻扯一下唇角,没再言语,只是把头扭向另一边。两人虽一起相处了两个月之久,可一路上基本是罗剑兰在自说自话,而他黑日不到非不得已,几乎连吭一声都懒得吭。罗剑兰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冷淡,只当他本性就是个不喜说话之人,况且她也知道展君凡的手下几乎清一色是冰块,所以黑日的行为还算正常。
“太阳,我饿了!”罗剑兰笑嘻嘻地凑近他。
黑日瞪她一眼,伸手一抓,丢给她一块干粮,接着又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
罗剑兰撇撇嘴,狠咬几口干粮,故意以不大不小的声音朝他嘟囔,“今天的太阳可真够毒辣的,晒得人都快干了,该不会是等会来场大雨吧!”
黑日不理,只是迅速拿起马鞭,狠狠一甩,将所有的不爽全发泄到那两匹辛勤赶路的马上,而还未坐稳的罗剑兰被这突然冲击给摔个四仰八叉,幸亏屁股底下铺的都是上等柔软绸缎,不然非得摔成个傻子不可。
罗剑兰气得三两口啃完干粮,手背一擦嘴角的残渣,气冲冲地一把掀开车帘,朝着他的背影怒吼,“你个没良心的太阳,你是闷葫芦又不是哑巴,想赶路不会先知会一声吗?”
“我知会了,你没听到马鞭声吗?”黑日头也不回,冷嗖嗖的声音从前头飘来。
“马鞭声?你当我是武林盟主还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女侠啊?”罗剑兰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拿车里的玉枕砸他脑袋。
“你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但你却拥有把人逼疯的本领。”虽然这话很伤人,可罗剑兰却眉眼上扬,反怒为喜。要知道这两个月来,他对她说的话几乎用一个手就可以数得过来,可今天他却一反常态,没丢给她一个冷冰冰的后脑勺,还及时回应了她的话。
“太阳,你转性了啊?”罗剑兰笑眯眯地伸手戳一下他挺直的背脊,乐呵道:“今天开口的次数都可以顶上你这两个月来说得话了。”
黑日无语,再次甩给她冰冷外加漠视的后脑勺。
“怎么了?我又说错话了?好歹我们也同吃同住了两个月,没摩擦出火花也能摩擦出点怨气吧?怎么就一直无视我的存在呢?”罗剑兰盯着他的后脑勺大声嚷嚷。
后脑勺继续,他只顾挥动马鞭,把马车赶得都快与骑马一样快了。
可恶!你就憋着吧,憋死你算了!罗剑兰气哼哼地一把甩下车帘,钻回车内睡大觉去。
等她呼噜大睡醒来后,天色已晚,而最令她哑口无言的是她做了一回乌鸦嘴,老天爷真的听到了她的话,毫不留情地下起大雨来。
她掀开车帘,再次无语得猛翻白眼。黑日早已是落汤鸡一个,可他像是毫无知觉般仍顶雨赶路。
“太阳,没感觉到下雨了吗?你怎么还冒雨赶路啊?”
黑日不予理会,继续赶他的车。
“太阳,你要赌气到什么时候?雨势这么大,你想马车毁在路上吗?”
她话刚说完,两人就听到咔嚓一声,接着马车剧烈摇晃几下便向一边倾斜,无论黑日如何鞭打两匹马,它们都嘶鸣着拉不动马车。
不是吧?又被我说中?罗剑兰顿时欲哭无泪,很想狠狠甩自己两个巴掌,让你乱说话,平时诅咒坏人咋就不见你灵光呢?
黑日跳下马车察看了一下便黑着脸走回来,盯着她冷声道:“下马车!”
“什么?下马车?可是这雨……”罗剑兰抬头看看这倾盆大雨,畏缩着不愿走出马车。
“车轴撞坏了,等会马车就会散架!”他瞪她一眼,便跳上马车从车里头搬出雨具以及两个包袱,拉着她一起跳下车。
“现在怎么办?”罗剑兰眯眼巡视一圈,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清四周。
黑日看着前方微微皱一下眉头,没有回答她,只是一手撑伞一手护着她往前走。
两人在泥泞的道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大约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却不见一户人家甚至连个破庙都没有。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而大雨却没有消停一下的任何意思,两人在路上谁也没出声,听着风雨声默默赶路。
“阿嚏!”罗剑兰揉揉冰凉的鼻子,继续沉默。
黑日斜眼瞄她一眼,再抬眸看看四周,然后拉着她往山上走。
“太阳啊!我们上山做什么?雨下那么大,我们应该尽快赶路到下一个城镇。”罗剑兰撩起自己早已湿透的裙摆,吃力地走着路。
“躲雨!”他简单蹦出两字,便一手扶住她轻易地往上走。
躲雨?爬到山上去躲雨?他被淋傻了吧?就在罗剑兰胡思乱想间,她已被他拖着拉进一个漆黑又阴冷的山洞。
“太、太阳,这里好阴森,会不会有……”罗剑兰哆嗦着挤到他身后。
“没有!”黑日勿需听她后面的话便断然否定。他卸下身上的包袱,从里头找出火折子点燃,幸好洞里头有一堆干柴,估计这山洞也曾是那些猎人用来避雨之处吧,所以才会有这些劈好的干柴储存。
生好火后,两人围着火堆坐下,罗剑兰抱着双臂,身子一直猛哆嗦。
黑日轻瞥她一眼,抿抿嘴唇从包袱里拿出一件斗篷递给她,第一次主动开口,“披上!”
“嗯!”罗剑兰没有像往常般笑着揶揄他,而是哆着手接过斗篷乖乖披上。
不消一会,罗剑兰就感到自己浑身一阵冷一阵热,还有点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她摸索着找个平坦点的地方躺下,心想只要睡上一觉就没事了,迷迷糊糊中她昏睡过去。
半夜,当她热得口干舌燥,呓语着要水喝时,感到有一只冰凉的大掌抚上她额头,她满足地发出一声叹息声,可这声叹息还未结束,冰凉的大掌就已撤去,她哭闹着想伸手揪住这只令她舒畅的冰掌,可胡乱挥动的双手很快就被一只大掌钳制住,随即头顶上传来焦躁的怒喝声,“别闹!”
“好热!水!”她难受得梦呓,接着就有一注冰凉的水缓缓流进她口内。
“你先撑一会,天一亮我就带你去看大夫!”耳边传来他焦急无奈的劝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