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帝制的终结(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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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康梁东遁(3)

陈少白说:“兄托宫崎和平山周到国内去接康有为、梁启超时,二人曾向康、梁致意,梁启超当时未置可否,康有为则谓奉有光绪帝的衣带诏,托故不愿与兄相见。看来要劝服康有为革命,实非易事。”

孙中山说:“据宫崎君说,康有为与犬养君近日交往频繁,让犬养君出面作说客或许能成功。”

陈少白说:“兄不妨一试。”

于是孙中山就让宫崎将自己的想法告知犬养毅,犬养毅听了,便一口承应下来。

康有为居东京后,由于宫崎的热情关照和引荐,很快就结识了犬养毅,并常与他以诗文往还。

一日,康有为又去拜访犬养毅,想到行过礼后便笔谈起来。康有为写道:“仆昨日得品川子爵所赠吉田松阴师之《幽室文稿》并墨迹,欣喜异常。仆讲学于万木草堂时,尝敬佩吉田先生宏传大道,创尊攘之说,开维新之先,育有伊藤博文等众多门生。仆曾将《幽室文稿》授予门下弟子,辄读此书,胜于暮鼓晨钟。仆与吉田先生相晤对,数年于兹矣。”

犬养毅见了,答写道:“贵国名儒朱舜水先师传儒学于日本,吉田先生继承光大,终成推动维新大业之精神元勋。但以我观之,君在粤讲学,其业迹亦不在吉田之下。君前日赠我《木堂记》中云:支那有一士康有为广夏,筑讲堂于粤,号之曰万木草堂,森森万木,李桃长扬。这着实可以自豪。”

康有为接过纸笔,又写道:“木相未见仆云:‘日本有元夫曰犬养毅子远,筑高斋于江户,号之曰木堂。皆将夏修柯以拂云,普荫(腽曷)于大地。康有为既以一木拄废毁之支那,欲改革而新之,堂构甫缮,飓起木折,堂构倾毁,漂流于东海之滨。东海犬养毅以一木拄维新之日本,而层重翼丽之堂构,堂构甫营,飓起木欹,犹仡立东海上。两木遇于东海,为连理木,相与俛仰,二仪顾盼,为桥为梁为舟为方,填塞渤海而沟通之。’”

犬养毅读毕,哈哈大笑,即写道:“子支那之犬养毅也,仆日本之康有为也。”

康有为却握笔写道:“我自视干短根浅,枝弱叶凋,摧残于疾风,凌折于暴雨,生气惨凄,已为枯木之枝!子擢秀抟乘,拿云撑天,吞霞吐烟,旭日浴没出入其中,深根蔓延蟠结乎三岛,其气象之钜远,而莫可量。此真横东海之大梁,而何枯木之比!”

犬养毅见康有为文气凄然,亦生怜情,他笔锋一转,写道:“我曾引君与前外务大臣副岛种臣、前内务大臣品川弥二郎等在野政界人士相识,还引荐过一些党魁、名流,近来可有交往?”

康有为则言:“不时有些交往,亦谈经论道,或诗歌互答。”

犬养毅进而问及孙中山,写道:“贵国大革命家孙中山亦在日本,此公学贯中西,英语尤其流利。他依照西制,根据中国实情,所作《建国方略》,构思宏伟,乃遑遑大著。君可愿与他相往还么?”

康有为问:“此人就是孙逸仙么?”

犬养毅答:“正是。”

康有为这时面露鄙夷之色:“此人不过一医生罢了。数年前我在广州兴学时,彼来求见,我即未见。现在更不愿见了。”

犬养毅却责之说:“君等同是天涯人,何故厚此薄彼!况此人确是不凡,若得一见,君当有相恨见晚之感。”

康有为见犬养毅似有悲伤愤懑之气,只得婉言致谢,写出这么几个字:“木相美意,仆领受了。”

犬养毅见康有为已愿意与孙中山相见,便告知宫崎,让宫崎约孙中山、陈少白到早稻田寓所与康有为、梁启超见面会谈。约谈日,孙中山和陈少白一早就到了,然而等了约两时辰,才见梁启超一人前来。孙中山、陈少白热情地向梁启超致意,梁启超则说明自己一人前来,是南海先生有小恙之故。孙中山听了,也不以为意,于是三人就合作事宜商谈起来。犬养毅见他们相互间谈得投机,便以自己另有事情起身告退。犬养毅离开后,孙、陈、梁三人相谈益欢,直至天黑。他们相互勉励,各陈合作之利,谓在困难之时彼此宜相助勿相扼。晚餐后,三人继而又谈,话语更是投机,直谈至次日天亮始散。

与梁启超约见过后,隔了一天,孙中山又让陈少白与平山周往访康有为。陈少白与平山周至康的住所明夷阁后,正好梁启超、王照、徐勤、梁铁君等都在。陈少白与众人寒暄后,即对康有为说:“我俩今日是专为合作之事而来,前天与卓如兄已有商榷,不知南海先生对此有何见教?依仆愚见,满清气数已尽,腐败不堪,非将其推倒,不能救中国。海外人士,皆为同志,当以团结为心,同倡革命。”

不意康有为却正襟危坐,说:“今上圣明,必有复辟之一日。余受恩深重,无论如何不能忘记,惟有鞠躬尽瘁,力谋起兵勤王,脱其禁锢瀛台之危,其他非余所知,只知冬裘夏葛而已。”

陈少白听了,正要发言,忽然王照诉苦说:“居住在此,言语举动,不能自由,甚至来往信件亦经过检查。”

王照语未毕,康有为愤然命梁铁君促王照离座出外,斥其不识规矩。王照见状,愤然离座出走,平山周劝阻也劝阻不住。陈少白见康有为无端压制王照,知其中必有机关。但他并不相问,只是向康有为反复陈言合作反清的重要:“今日局面,不革命国家必无生机,况且先生以前对于清廷不算不尽力,到现在他们倒要杀你,你又何苦死帮他忙呢?”但康有为毫不为陈少白的苦劝所动。陈少白知事无可为,遂与平山周一起告辞而去。

陈少白回到寓所后,总觉得王照还有话未说完。他想探个究竟,几天后便托平山周邀王照到犬养毅宅中细问事由,王照冷笑着说:“康南海目中无人,自以为能封侯拜相,如何会同你等革命党合作?然而他又是欺世盗名之辈,圣上授予军机四卿之密诏,本与之不相干,南海却在诏中妄添自己姓名。更有甚者,他还在圣上命林旭传出的密诏‘汝可迅速出外’一语后,增添‘求救’二字,将圣上命他迅速出京至上海避祸篡改为向外国求救,以蒙骗世人。如此之辈,何能以诚待人,又怎能与革命党合作?”

陈少白明白其中底细后,就此告知孙中山,孙中山以一笑了之。而犬养毅知康有为篡改光绪帝密诏之事后,对他则渐渐疏远起来。康有为得知王照揭穿了他的底细,自此以后对王照恨之入骨。

保救大清皇帝公司

康、梁东遁日本后,慈禧太后并未罢休。她令总理衙门致电驻日公使李盛铎,命他不露形迹,密拿康、梁。日本政府获知此事后,便向清国提出抗议。清廷见日本政府反对缉拿康、梁,只好改为要求日本政府将康、梁驱逐出境,或将他们引渡回国。日本山县内阁接到清廷的照会后,为了照顾清廷的脸面,决定只让梁启超仍留居日本,而令康有为离境,并赠给九千元旅费。

康有为接到日外务省要他离境的通知后,便打算去加拿大。他一面电请在香港的容闳急速往东京,聘他为自己的书记和翻译,以便赴加拿大后交通便利;一面告知梁启超、徐勤、梁铁君等弟子,要他们到明夷阁叙别。康有为与众弟子叙别的那天,内心百感交集,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鼓励诸弟子不因挫折而灰心,要为恢复光绪帝的皇权而发扬蹈厉。离开东京前,康有为特在明夷阁设便宴,答谢救助过自己的犬养毅等日本友人。在宴筵上,他向犬养毅频频敬酒,还口占一绝以相赠。

五天后,容闳奉邀前来东京。容闳一到,康有为即偕同他和日本友人中西重太郎等从东京启程乘火车往横滨,并由横滨乘和泉丸轮赴加拿大。

经过十天的航行,泉丸轮于1899年4月13日抵达加拿大温哥华。康有为一行一抵岸,便受到当地华侨的热烈欢迎。16日晚,温哥华等埠华侨一千三百余人召开规模宏大的欢迎会,并请康有为在会上演说。康有为在演说时,情绪激昂地介绍了变法的经过,更表示了自己的决心,他说:“臣奉光绪帝之衣带密诏出外求救,故发愤以报天恩,极望诸位爱国同胞有办法要使光绪帝脱幽囚。我中国三十年来之积弱,四百兆同胞兄弟之涂炭,皆由西后一人不愿变法之故。只要海外华侨联络并起,作维新之功臣、救国之义士,发愤救中国,保皇上复位,中国就可以得救,就可以自强,否则诸位将来无国可归了。”当康有为谈及谭嗣同等六君子就义时,听众感叹垂泪,许多人呜呜欲绝。演说至最后,康有为还高呼:“愿中国自强!愿皇上复政!”与会华侨们被康有为的演说深深打动了,不时报以热烈的掌声。

温哥华附近各埠华侨听说康有为奉皇上的衣带诏出外求救兵,便争相邀请他前往演说,有的华埠还多次派人迎请,还用特别电车去迎接他,对他欢迎备至。康有为为了广事宣传,凡请必到。由于他演说精到,感情极为丰富,故他所到之处,听演说的观众无不为之倾倒。

在温哥华期间,康有为还特地拜访了温哥华市市长,对他宣讲自己的政治主张,以乞得同情。讲到激愤处,他不禁失声痛哭,衣襟尽湿。然而,温哥华市市长并未表现出多大的同情,他认为康有为讲的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中国皇帝被囚禁的故事。康有为见温哥华市市长对自己态度冷漠,便想离开加拿大去英国。这时,他刚好接到前英国海军大臣柏丽斯子爵邀他去英国的电报。这位柏丽斯子爵,是康有为在香港认识的。得到柏丽斯子爵的邀请电后,康有为一行即乘轮西去,并于5月底抵达伦敦。

一到伦敦,康有为就直奔柏丽斯子爵家,在他家中住下来。他迫不及待地请求柏丽斯子爵促请英国政府相助,推倒慈禧太后的政权,还政光绪帝。柏丽斯子爵应康有为所请,即在议院提出救助光绪帝、支持中国改革的提案。可是,提案在英议院开会时未获通过。柏丽斯子爵怏怏不乐地回家,直言告诉康有为提案为何未能通过的缘由。他说:“这主要是英外交大臣索尔兹伯里反对。他就此对日本驻英公使加藤高明说过:‘不必担心外国利益会因反对改革而受到特别之损害,中国的政治将如以往那样发展下去。英国无意逐去西太后而复扶皇上。’既然外交大臣不支持,我看你在此是空作秦庭哭,不如他往吧。”康有为见英国政府不支持光绪帝复权,知在伦敦已无可为,只得又返回加拿大温哥华。

康有为回到温哥华时已是7月。这时他在美国留学的女儿康同璧赶来看望他。父女相逢后,分外高兴,但他们并未多谈家务琐事,而是商议在加拿大募集保皇活动资金。康同璧告诉父亲:“维多利亚华侨尤多,要募集资金,宜往维多利亚。听说那里的华侨领袖李福基、冯秀石都是忠胆人士,或可有助保皇事业。”康有为即从女儿所言,父女一同赶往维多利亚,与李福基、冯秀石等华侨领袖集议。

李、冯等人对康氏父女的主张都表赞成,便问如何募集为好。康同璧说:“募资还以成立保商会为好。华侨十九皆商,保商即保侨,保商会亦即团结华侨以爱卫祖国之会。”

可是,李福基却主张成立保皇会,他说:“皇上舍身救民,臣民则应舍己保皇。保皇才能保国,有国才有侨,故保皇才能保商。我看,以保商为会名,不如直接以保皇为会名好。”

康有为一听李福基此言,大喜过望,拱手称谢道:“此建议甚好,保商会不妨就名为保救大清光绪皇帝会,或名中国维新会,如何?”

李福基连连点头:“甚好甚好,就叫保救大清光绪皇帝会吧。”

这时冯秀石插言说:“保救大清光绪皇帝会名称好倒是好。不过,要想更多侨胞入会,对外宣称保救大清皇帝公司为佳,尤其英文译名更应如此。”

康有为内心虽不愿称保皇会为保皇公司,但听了冯秀石的进一步解释后,想到用公司名义确能吸引侨众,于是马上同意了冯秀石的建议,并要他和李福基立即在当地报纸上发布保皇公司成立的消息。

保皇公司成立后,康有为即着手草拟《保救大清皇帝公司序例》。在序例中,他极言保皇之重要,以大量篇幅揭露慈禧太后及守旧大臣的昏庸,揭露列强侵略中国及中国亡国之祸。言一旦亡国,国人将有重税之苦,凌辱之苦,驱逐之苦,乃至灭种之苦。要保国保种,非变法不可。而要慈禧太后及一班守旧官僚变法自强,等于望雄鸡生卵。说只有仁圣的光绪帝才能维新变法。光绪帝一复位,中国三年可以自立,十年即可成为大地最强之国。康有为在序例中宣称:凡我四万万同胞,有忠君爱国救种之心者,皆为公司中同志。他规定凡入会者交会费二元,而自愿多捐款为筹救君国之用;所捐之款将来作为五金煤矿股份,凭票换给股票,参加分红。康有为最后许愿:“苟救得皇上复位,公司中帝党诸臣,必将对出力捐款之人,奏请照军功例,破格优奖;凡救驾有功者,布衣可至将相。”

《保救大清皇帝公司序例》一经发布,即在加拿大各埠华侨中广为传播,许多华侨被序例中的许诺所吸引,觉得入保皇公司既有利益可得,更有功名可求,于是争相加入。康有为见华侨入会踊跃,心里很是高兴。他自己出任会长,以梁启超、徐勤为副会长,将总公司设在香港和澳门。

康有为在维多利亚、温哥华等华埠发起成立保皇会后,又差人在其他各华埠迅即成立支会。不久,他召派弟子徐勤、梁启田、欧榘甲等往美国、南美、澳洲及东南亚,在各埠华侨中大肆活动。在短短数月中,保皇总会在美、澳、东南亚等地组建起保皇支会一百零三个,会员多达百万。许多热心爱国的华侨纷纷加入保皇会,声势非常浩大。

保皇会成立后,正好赶上光绪帝三十寿辰,康有为即发动各埠保皇支会举行祝寿活动。在夏历六月二十八日光绪帝生日这天,加拿大有六、七埠侨民为祝寿而全天停业。他们设立寿堂,供奉龙牌举行盛大庆典,还致电总会“祝圣寿万年,愿皇上复政以保中国”。在庆典中心维多利亚中华会馆更是热闹非凡,到处悬灯结彩,龙旗飘扬。在鞭炮和锣鼓声中,康有为带领华侨行恭祝圣寿礼。参加庆典的华侨不分贵贱老幼,长袍短褐,咸拳跪起伏,九叩首。这次祝寿活动把保皇宣传推向了高潮,也使保皇会形成了制度。康有为规定,以后每年都要为光绪帝祝寿。为了让侨胞牢记保皇会的宗旨,康有为特地撰写了《保皇会歌》,要求各地保皇会集会时歌唱。《保皇会歌》云:

我皇上之仁圣兮,舍身变法以救民。维百日之新政兮,冠千古而耸万国人。

痛奸贼之篡废圣主兮,尽撤新生政而守旧。日卖地而卖民兮,嗟吾四万万人其将为奴绝种而罔后。

哀瀛台之幽囚兮,渺海波之浩隔。痛衣带诏之求救兮,伊中外而求索。望黄种忠爱之壮士兮,思舍身救民之恩泽。共洒血以救圣主兮,乃可以新吾国。

皇上之不变法兮,可以不废。皇上之救民兮,遂丧宝位。皇上之舍身为我民兮,胡不陨涕。

皇上之不复位兮,中国必亡。皇上之复位兮,大地莫强。同志洒血而愤起兮,誓光复夫我皇。

康有为作《保皇会歌》后,接着还写了《爱国歌》,以把保皇同爱国结合起来。为了便于人们记诵,他后来又作了一首《爱国短歌行》。这几支歌在各华埠传唱,颇受华侨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