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帝制的终结(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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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六君喋血(2)

荣禄最恨办新政者。一旬以前伊藤博文初到天津并传言将见光绪帝时,荣禄神色寡欢,惶恐不安。及伊藤博文在袁世凯进京时也跟着进了京,荣禄又急忙密派心腹赶往京城向******奕劻呈密信禀告要事,其信长达四十页,意在忠告皇太后提防伊藤。同时他亦派人向李鸿章的亲家杨崇伊通信息。杨崇伊素来不满光绪帝革新成法,尤其不满罢黜李鸿章。当他接到荣禄的信函后,也立刻到颐和园向慈禧太后献谗:“皇上将引入东人,使伊藤专权柄。果若是,则祖宗所传之天下,不啻拱手让人。”当他闻知慈禧太后有废立之意后,又亲自赶往天津访见荣禄,荣禄遂嗾使杨崇伊上折奏请太后复出听政。

光绪帝请懿旨时被留在颐和园中,

他在玉澜堂面命袁世凯以侍郎候补,

袁世凯顿时怦怦心跳,汗流浃背

光绪帝被留在颐和园中,处处受太监监视,已失去自由。他痛苦异常,没料到皇太后突然翻脸,且行事迅雷不及掩耳,以致自己后悔都来不及。要是当时采纳康有为的献策,以巡幸为名迁都上海,摆脱皇太后的掣阻就好了。

感到自己已危在旦夕,光绪帝急于15日在仁寿殿召见杨锐,交给他一道密诏。其诏云:“近来朕仰窥皇太后圣意,不愿将法尽变,并不欲将此辈荒谬昏庸之大臣罢黜,而用通达英勇之人令其议政,以为恐失人心。虽然朕屡次降旨整饬,而并且随时有几谏之事,但圣意坚定,终恐无济于事。朕亦岂不知中国积弱不振,至于阽危,皆由此辈所误;但必欲朕一旦痛切降旨,将旧法尽变,而尽黜此辈昏庸之人,则朕位之权力实有未足。果使如此,则朕位且不能保,何况其他?今朕问汝:可有何良策,俾旧法可以全变,将老谬昏庸之大臣尽行罢黜,而登进通达英勇之人,令其议政,使中国转危为安,化弱为强,而又不致有拂圣意。尔其与林旭、刘光第、谭嗣同及诸同志妥速筹商,密缮封奏,由军机大臣代递。候朕熟思,再行办理。朕实不胜十分焦急翘盼之至,特谕。”

杨锐接过密诏,把它藏在袖内,便要退出。这时,光绪帝又要他传令袁世凯来园陛见。杨锐接旨后,匆匆告辞而去。望着杨锐行色匆匆的身影,光绪帝心里稍为安定了几分。他甚谢四小军机在自己危难间的忠心耿耿,也信赖康有为的足智多谋,为他推荐了新军督练袁世凯。

光绪帝把自身的安危、新政的成功全部维系在袁世凯身上。他决计在召见袁世凯时对之许以高官,借以握取军权。9月16日,袁世凯一身戎装来到颐和园应对。光绪帝恐慈禧太后差人窥视在侧,便改在玉澜堂召见。他垂询军事详情时,袁世凯对答如流,且处处迎合。光绪帝听了感到心舒意满,即面命袁世凯以侍郎候补,仍专办练兵事务,并嘱他所有应办事宜著随时直接具奏,无庸经大臣转递。奸诈圆滑的袁世凯得此面命,立刻意识到自己已卷入帝、后之争的危险漩涡,顿时怦怦心跳,汗流浃背。他自度以无寸功受重赏,决不是福,准备事后力辞;但在光绪帝面前却一再叩头谢恩:“臣愿为圣上肝胆涂地,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袁世凯一退出玉澜堂、出了颐和园后,就急急前往各大臣府第拜访。他先是谒访礼亲王世铎和******奕劻,继而谒访兵部尚书刚毅、军机大臣王文韶、礼部尚书裕禄,后又登贤良寺李鸿章宅第,向诸大臣备述自己无功受赏,万不克称,要上疏辞去光绪帝面命的侍郎一职。袁世凯这样行为,一则是怕诸王公大臣起嫌,二则可探听口风。诸大臣见袁世凯如此慎重,对他印象更佳。王文韶还劝嘱他:“圣上特恩超擢,不可推辞,辞亦无益。”这样,袁世凯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下了地:既讨好了各大臣,又轻而易举地得了侍郎候补一职,于是不再提辞职事。

次日,袁世凯复到颐和园谢恩时,光绪帝又面嘱道:“人人都说你练的兵、办的学堂甚好,此后可与荣禄各办各事。你回天津后即带兵入京师,以免意外之变。”袁世凯听了这话,心中已完全清楚光绪帝超擢自己是为了使新军不受荣总督的控制,直接归属皇上指挥。看来一场宫闱之变已迫在眉睫。但他表面仍不动声色,犹言誓死捍卫皇上,并三呼万岁而退,这使光绪帝倍感慰藉。

袁世凯告退后,光绪帝又传令林旭进见。他担心自己被禁园中,难保康有为等人不会被守旧大臣加害,遂专发一密诏交林旭传出。密诏云:“朕今命汝督办官报,实有不得已之苦衷,非楮墨所能罄也。汝可迅速出外,不可迟延。汝一片忠爱热肠,朕所熟悉。其爱惜身体,善自调摄,将来更效驰驱,共建大业,朕有厚望焉。特谕。”林旭藏好密诏告退离园后,光绪帝又特颁一道明谕,著康有为迅速前往上海督办官报,毋得迁延观望。

慈禧太后得奏知城内外军队已调配完毕、

一切布置妥当,便降旨令光绪帝回宫

在袁世凯抵京的当晚,康有为心绪颇佳。刚好这天谭嗣同的密友毕永年应电召已从湖南抵京,谭嗣同领他来南海会馆相见。

见面后,康有为便与他一起商讨勤王之事,说:“今局势危急,我欲效唐朝张柬之废武后之举;然天子手无寸兵,殊难举事。不过我已奏请皇上,召袁世凯入京,欲令其为李多祚。”

谭嗣同听了,心想如此时刻,康有为竟还这般自负,自比唐朝宰相张柬之。不过他只是说:“袁世凯若能真的效法唐代名将李多祚,像在武则天病重时拥兵恢复唐中宗帝位那样起兵勤王,让皇上畅行新政,先生之功当在其首。”

康有为则笑笑说:“先不谈功先功后之事,勤王要紧。”

两天后,康有为得知光绪帝面谕袁世凯以侍郎候补的消息,大喜而拍案叫绝,对梁启超、毕永年等人说:“天子真圣明,较我等所献之计尤觉隆重。袁世凯必更喜而图报。然若要尊君权,非去太后不可。杨深秀曾对我说,此时若有将官带兵八千,即可围颐和园,逼胁皇太后。”梁启超、毕永年等人听他这样说,也感到非常高兴。康有为当即要毕永年去袁世凯幕中当参谋,以在袁世凯奉诏统兵围颐和园时,率百人径直往执西太后而废之。毕永年临走时,康有为又特地相嘱:“执西太后而杀之可也。”

就在康有为等人预谋围园、准备杀慈禧太后的次日,杨崇伊与荣禄密商后从天津匆匆赶回了北京。他一到住所,便马上拟好一份请慈禧太后再次临朝训政的密疏藏在衣袖中,暗往庆王府交与奕劻,奕劻即于18日晨将密折递送太后手中。

奕劻递折时,还特告慈禧太后:“皇上偏信妖人康有为谗言,已着手开懋勤殿。今在令谭嗣同拟旨,说康熙、乾隆、咸丰三朝有开懋勤殿故事,要谭嗣同查阅三朝圣训,引入上谕。而康有为则煸动徐致靖和王照,由徐、王二人出面各自上折荐举顾问十名。徐致靖保荐康有为、黄遵宪等,王照保荐康广仁、梁启超、麦梦华、徐致靖、徐仁录、宋伯鲁等。徐致靖还妄言给康有为畀以事权,待以不次之位,俾康有为展其素志,而责以变法之效。这十足的是乱党夺权,毁坏朝纲。”

接着,他将京师所传将有官闱之变的流言加以编造:“康有为等妖人已决意兵围颐和园,皇上擢用新建陆军督练袁世凯以侍郎候补,意在操纵兵变。事急如此,皇太后宜早定圣意,早日临朝训政。”

慈禧太后听了这番话,怒火冲心。她恶狠狠地说:“小子以天下为玩弄,不识教诲,竟还敢发动兵变来围园,再不教训这不孝子,老妇死无所了。你赶快去调兵护城,再电告荣总督严密布防,万不可让袁世凯回到军中。我明日即回大内。”

说罢,她唤来李莲英,要他差人把光绪帝的住地玉澜堂的殿门用砖墙封起来,不让皇帝随意跑了。

奕劻退出乐寿堂后,即奉命到仁寿殿,向光绪帝奏请暂缓京师护军营和骁骑营兵丁的秋操,以调护军营各翼翼长,遴选管带等官,并另派骁骑营管带,谓此乃奉皇太后圣意。奕劻说话时语气骄横,那神气根本不像是在奏请。光绪帝一听是皇太后旨意,没有仔细听他说完即准奏。奕劻得到圣旨,便急冲冲地坐上马车回城,以奉旨名义布置完毕京师护军营和骁骑营官佐的任免和调动。接着,奕劻又发电报给荣禄,要他发兵守护京城。

荣禄在天津总督府接到奕劻奉慈禧太后旨意发来的电报后,即火速调谴军队。他令聂士成的武毅军十营急驻天津陈家沟,以切断京津通道,防止袁世凯军西行入京;并传令小站新军各营整备听调,将袁军置于自己的直接控制之下。同时他又调董福祥的甘军进驻京郊长辛店,并布署数营军队由彰仪门入城以应城内之不测。为掩人耳目,荣禄在9月18日一天内向总理衙门发出了三封急电,诈称英国军舰突然入泊塘沽口内,为应事变,保卫京师,故调动军队。为防袁世凯为光绪帝效命,荣禄一面电令袁世凯回津,一面又特派专人进京送信令袁世凯即日回防。

慈禧太后将一切布置妥当后,又得到荣禄的电奏和奕劻的复奏,知城内外军队已调配完毕,于是降旨令光绪帝回宫。在她看来,光绪帝已如笼中孤雏,随时可以置于掌心。

光绪帝在17日下午接到慈禧太后允准自己次日午后回宫的懿旨后,心情顿开。不意这时杨锐来园复奏:“皇太后亲契天下以授之皇上,皇上应宜遇事将顺,不宜固执己见。变法宜有次第,进退大臣亦不宜太骤。”奏毕,他又密告光绪帝,说并未将密诏送出。原来杨锐两天前带密诏出园后,由于惊惶震恐,一连两日闭门不出,不知所为计。他苦思两日后,最后决定复奏光绪帝顺从慈禧太后。光绪帝得奏后,既恼怒,又无可奈何。他不便责怪杨锐,只是催他尽快将密诏送出。杨锐走后,光绪帝焦燥莫名。好不容易到了18日下午,他才遵懿旨急匆匆出了颐和园,如脱网之鱼一般奔回西苑去了。他一回养心殿,便要差人去问杨锐、林旭是否已将密诏传出。可是听差太监此时已无出入宫殿的自由,他自己也在宫中处处受监视,根本无法将旨意传出去了。

谭嗣同冒昧夜访袁世凯,康有为乘火车离京

杨锐见光绪帝催促自己送密诏,他从颐和园回家后,便将藏匿于家的密诏送交林旭。林旭本来已受有一密诏,得杨锐转来的密诏后,便怀揣着两道密诏急急惶惶到南海会馆来找康有为。不料康有为已出门拜客,与李端棻、徐致靖夜饮于宋伯鲁家,林旭只好留言嘱他明日勿外出。

次日清晨,林旭又来南海会馆将两道密诏一并交给康有为,康有为接诏后跪诵而痛哭。他越哭声音越大,由悲而愤,最后激愤至极。他申言自己决不遁逃,誓死捍卫皇上。梁启超等人赶忙劝他,说救皇上要紧,他才止住哭声。康有为见事已危急,便立即要梁启超和弟弟康广仁去邀谭嗣同、徐仁镜、徐仁禄等人到馆,共同经划挽救之策。众人相继赶来后,见了密诏,也一个个抱头痛哭,都表示只要能救皇上,自己身死亦在所不惜。

谭嗣同得知光绪帝已回宫,即盼望得到召见,但久等无音讯。于是他呈折上奏,可是军机大臣却不予转呈了。他将此告与康有为。康有为见同光绪帝的联系被阻断,更感局势危在眉睫,即与众人筹划,拟尽快游说袁世凯起兵勤王,杀荣禄、围颐和园,并差徐仁禄邀袁营中参谋营务处总办徐世昌参加筹划。

然而徐仁禄至小站向徐世昌说明来意后,徐世昌却拒不入京。无奈之中,康有为只好再次召谭嗣同、林旭、徐仁禄、徐仁镜、梁启超等人商量,计议选人前去劝说袁世凯勤王。他带着焦急的神情对众人说:“前日我曾与王照言:公与聂士成是换帖兄弟,何不去劝说聂将军保护皇上,勤王之功成,聂将军至少可官至直隶总督。不意王照坚拒不从,还以诗相答:‘内政何须召外兵,从来打草致蛇惊’。现今眼见皇太后天津阅兵时限已迫近,皇上手无寸铁,届时将废立,我等岂能坐等不救?然京津之军,只有慰庭七千新军可借以一用了。不知诸位同仁中有何人愿去访晤慰庭,劝说他起兵勤王?”

谭嗣同当即表示愿意前往,说:“先生之策议极是。今皇上无权,军中只慰庭可属大事。领兵围颐和园,禁锢皇太后,使政归皇上,非慰庭莫属。”

徐仁禄对此举亦表赞同,但其兄徐仁镜却不同意:“袁世凯与旧僚来往密切,此人虽言新政,不过趋时罢了。不知人之底细,万不可冒昧前去游说。交浅言深,未免举动轻率。”

林旭认为徐仁镜所言有道理,他更担心袁世凯巧诈多智谋,即使事成,日后恐难制,故他主张召董福祥的甘军。谭嗣同却说:“诸位与董福祥素无交往,事机危急,只能冒险一试袁世凯了。”

言毕,他准备与众告辞,立即动身。林旭见谭嗣同重病刚愈,身躯削瘦,心里系念的却只有皇上与新政,顿时涌起了一股敬怜之情。他一时兴起,便口占一绝相谏。其诗曰:

伏蒲泣血知何用,慷慨何曾报主恩。

愿为公歌千里草,本初健者莫轻言。

谭嗣同听了,轻轻一笑说:“好诗,好诗!你我之辈,真该慷慨报主恩了。不过康公与我不会做汉末时的何进,袁世凯量也不是那志大才疏的袁本初。即使他是袁绍,也可为我勤王一用。公所称道的千里草董氏之甘军就一定靠得住么?”

当众人最后定议由谭嗣同去“说袁勤王”、“杀禄围园”后,时夜已深。谭嗣同顾不上吃晚饭,便直奔袁世凯在京的寓所王府井法华寺海棠院。谭嗣同到达时,袁世凯尚在书舍案前草拟奏折。早在光绪帝将要回宫的18日上午,袁世凯便接到荣禄催促回防的密电,他猜测朝局将变。可是光绪帝在18日下午还宫后,又传旨要召见他。他不敢明违君命,只得暂且留京;但他更不敢违军令,故他连夜在寓所拟折请训提前回天津。

当护卫入舍报告谭嗣同来访时,袁世凯知事有机巧,即屏去左右,将谭嗣同延入内室。谭嗣同也不作寒暄,落座后便问:“君谓皇上何如人?”

袁世凯答道:“旷代之圣主。”

谭嗣同又问:“天津阅兵之阴谋,君可知么?”

袁世凯说:“固有所闻。”

谭嗣同见袁世凯照实相告,便直言道:“皇上有大难,今日可以救皇上者,惟在足下。”接着他用手自抚其颈对袁世凯说:“足下欲救之则救之,苟不欲救,请至颐和园首仆而杀仆,可以得富贵。”

袁世凯听了正色道:“君以袁某为何如人?圣主乃吾辈所共事之主,仆与足下,同受非常之遇。救护之责,非独足下!若有所教,仆固愿闻。”

谭嗣同见袁世凯慷慨陈言,可以信赖,即从袖中取出光绪帝的密诏出示,说:“前日请训时,皇上面交朱谕一道,令侍郎带兵赴天津见荣禄,出朱谕宣读,立诛荣禄,即代为直隶总督,传谕僚属,张贴告示,宣布荣禄大逆罪状,然后迅速率军入京,诛旧党,助行新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