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菜九段师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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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灯塔1

灯塔

菜九段撰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精神偶像,菜九当然也不例外。而且菜九的精神偶像数量颇多,古今中外都有。但所有偶像中对菜九影响最大的,并不是孔子、苏东坡这样的历史巨擘,而是菜九青少年时期的同学伙伴====海濂。

菜九的中小学教育是在文革期间完成的。初中二年级快结束时,菜九所在的当涂中学初二年级各班同时都增加了一批插班生。原来当时有一个教育革命措施,就是小学增设初中年级,这种情况俗称为戴帽子。当时这种戴帽子教学只到初二为止。读完初二,就可以算初中毕业了。据我所知,那个特定年代全国都有类似做法。当时(1972、1973年)那会儿,正赶上所谓的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回潮,我们安徽省大抓教学,提高教学质量,要把荒废的功课补回来,于是乎,就有了初三。而那些戴帽子的学校的初二学生,就要到当涂中学这种可以开设初三的学校继续上学。因此,菜九所在学校就接受了大量这种转学生,安插到各班,海濂就是被转学安插到菜九所在班级。海濂不是那种善于主动结交的人,而原先班级的固有群体也没有让新来者迅速融入的氛围,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菜九没有跟海濂打过一点交道,对他也没有什么印象。但后来的一次考试,让菜九想不对海濂有印象也不可能了,因为整个年级整个学校都对海濂有了深刻的印象。在那次考试中,海濂的各科成绩都是整个年级第一,引起全校轰动,可能在整个学校的历史上还没有过这种先例。那个年代的有些课程很荒诞,像物理改为工业基础知识,化学改为农业基础知识,什么水肥土种密保管工的八字方针都成了教学内容,儿戏式的教学内容,学生自然也就儿戏式地应付,而海濂则是一丝不苟地全盘学进去了,应该是拿到了满分。于是,作为表彰,学校将海濂的各科试卷张帖在图书馆腾空的一间展室供全校师生观摩。估计这种堪比于个人作品成果展之类的试卷观摩的荣耀是空前绝后的,之前没有过,之后可能也不会有了。

菜九的初中后两年,感觉非常紧张,加上与海濂不熟,相互之间好像也没有交往。升入高中后,菜九与海濂分在一个班,这时,原来的初中班上的同学一下子就亲近了起来。高中开始,初中时的狠抓教学成了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回潮受到批判,刚刚紧张起来的学习氛围顿时荡然无存。我跟海濂等三五个同学,每到放学,就拱到菜九家打扑克,因为菜九家距离学校最近。菜九之流不学习,不等于海濂也不学习,但海濂有一种本事,就是对学习也表现得若无其事,完全与我们这些混日子的同学打成一片,给人的印象是,他也是混日子的人群中之一员。实际上,海濂一定会在结束与我们鬼混之后,另外找时间完成必须的课程学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海濂应该是有相当定力与智慧的,他并没有因为混迹于我们当中,就把应该进行的学习放弃。这在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身上,是非常可贵也可奇的。而纯粹混日子的我们,又是海濂可贵品质的受益者,因为每次到考试的时候,我们这些混子,就会找海濂把答案对好,虽然当时的考试,基本上是开卷,而就是这种开卷,对我们这种混子来说要想做到基本全对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每次考试,我们这个小圈子的得分就非常整齐划一的高,都是根据海濂提供的母本嘛。现在回想当时的情形,确实非常痛心,所有最佳的学习时光,全被我们浪掷了。估计,海濂当时与我们厮混,也一定会即时就心痛那些虚度了的时光。几十年后,想起这些,都觉得怪对不起海濂的,怎么能帮他浪费时间呢。但海濂的所作所为,或者也可以视之为出淤泥而不染吧。

海濂隐匿自己的好学天性并牺牲宝贵大量时间与我等厮混,并不代表他是个随波逐流的人。有一次,我们的小圈子里有人说了一句很不是人的屁话,其他的人包括菜九也就听之任之了,独独海濂当场就指出此话大谬,简直不是人话。于是,说屁话的人立刻就扬言要以武力相威胁,谁知一向温柔敦厚的海濂也非常强硬地要应战。虽然我们也觉得那句屁话太不像话,但没有一个人像海濂一样敢于撕破脸。我们非常担心海濂会在动武的时候吃亏,所以一个劲地劝和了。当时在我们眼里,海濂的形象异常高大了起来,他非常有原则,决不会因为相互之间有交情,就置做人的原则于不顾;也决不因为可能会吃眼前亏,而听任屁话在他面前横行无阻。后来我琢磨,我们当时的劝和可能是多虑了,海濂未必一定会吃亏。海濂不是一个喜欢显露的人,他会什么,旁人是很难知道的。比如他热爱学习,如果不是考试,不会有人知道他学习力之强健一至于斯。看来,海濂的本事不到非露一手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显露出来的。因此,海濂是否擅长打架,还真是一个谜,只因没有人见过,而得不到正解。但根据海濂的同龄邻居都会几手格斗术来分析,海濂略通此道,也是非常有可能的。当时他们居住在部队大院,经常能接触到特种兵好手,十四五岁的少年缠住人家学格斗,那些年轻战士难免也乐意为师一把。我有很多同学都是在那个氛围中学得了几手,如果海濂也会格斗真是一点也不奇怪。海濂的身体也是非常好的,看上去不算壮实,但内劲非同小可。日后的大学期间,海濂的所有体育科目都能达标,就证明了这一点。菜九看上去比海濂壮实得多,体育科考则一项也达不了标。而且不仅是菜九达不了标,在菜九的大学班上,能够达标的也不过十分之一而已。说这些事后的话旨在表明,即使当时发生了武斗,海濂可能不会落下风。紧接着那个冲突之后,海濂似乎救过我们的命。那天,我们一伙人在铁道上行走,突然之间,走在前面的海濂莫名其妙地离开了轨道走下了路基,其他人也自然而然地跟了下去。就在我们刚下了路基,就有一辆轨道检修电瓶车在我们身后高速飞驰火箭般地冲了过去。这种场面过去了近四十年,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我一直不知道当时海濂怎么会突然离开轨道,因为身后一点动静也没有的,如果迟缓几秒钟,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所以,几十年来,菜九都一直保持着对海濂的感激之情。

高中毕业后,所有同学都下乡插队,我跟海濂比较有缘,下放在同一个方向的不同公社,我们有时候会在返乡时乘坐同一个轮船沿姑溪河前往,我要比他提前几站下船,海濂则继续航行到当涂县黄池站。只是当时前途渺茫,大家心情都不太好,即使是同行,也常常相顾无言,全然没有了当年鬼混时的喧嚣感觉。再后来恢复高考了,菜九也奉父母之命回家复习迎考,能得风气之先的海濂应该是早于菜九回家复习的。学生时代就没有好好学习的菜九,已对学习产生了相当大的排斥,复习也提不起劲来,更属意于当兵。于是,鬼混似复习的菜九,有时也会溜到海濂家去消磨时间。海濂家的临战景象,更反衬出菜九的鬼混-------他家的墙上贴满了英语单词,甚至于天花板上也贴上了。但海濂是个非常仗义的人,他并不会因为复习的时间非常宝贵就不乐意菜九之流上门鬼混。他会放下一切事情,跟菜九之流聊天,他的知道的事可真多,文革前电影界文艺界的事,他全知道,如数家珍,滔滔不绝。因为文革,也因为菜九身处县城信息闭塞,对海濂所说的文艺界轶事,如听天书。菜九的孤陋寡闻当然绝非仅限于艺术界八卦,就是对当时最应该关心的填报志愿,也表现出绝对菜鸟特色。菜九的数理化最差,所以填报志愿为中文、历史,之外就再也不知道文科还有什么专业,至于学校,当时也只知道安徽大学、安徽师范学院。随口问了海濂的志愿学校,他也含糊其辞地说,那还不是差不多。到了高考结束,菜九当然是不出所料地落榜,而海濂则众望所归地高中,并且考上的是中国科技大学。海濂的实力是令人信服的,而海濂的低调,也让菜九印象深刻,如果他真的报考什么安大、安师院,也实在是太委屈他了。在当时向科学进军的大背景下,中国科技大学是所有考生心目中的圣殿,且不说菜九不用功,就算是拿出吃奶的劲,以菜九之资质,也绝不敢对中国科技大学心存非分之想。

菜九当兵也没有当成,在灰溜溜地返回农村劳动时,正好与回公社办理户口迁移的海濂同船,值此,两个非常要好的同学,基本上已划归了两个阶层,海濂在天上,菜九在地下,其中有多少尴尬,真是一言难尽。不要说当时大家都二十岁不到,即使到了今天年过半百,要从容面对这种场面也非常不易。好在海濂的一向低调素质,让菜九不至于太难堪,他非常体谅菜九,给了我很多鼓励。当时,菜九心头萌生了一种较为强烈的冲动-------如果上不了大学,我将失去这么一个好朋友。至少,这种强烈冲动在菜九身上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成为我告别鬼混、向往高考的动力之一。于是乎,相当奇迹的事发生了,菜九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把整个中学阶段都没有学会的数理化搞得有点清楚了。高考前有一桩怪事,又将海濂与菜九联系在一起了。有一天,海濂的邻居石茂山院长到菜九家玩,吃饭的时候他对老爸说,他这一辈子就见到两个灵光的孩子,一个是海濂,一个是菜九。石老自己有好几个孩子,海濂家也是好几个孩子,菜九家也是好几个孩子,他偏偏只挑了两个,这不仅让老爸非常意外,也让菜九迷惑不解。菜九与海濂除了关系好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可比性啊。但石院长的话,也让菜九再一次鼓起了干劲,菜九再不堪,也不能落后太多啊。托海濂的福,也承蒙老天爷垂怜,菜九总算侥幸地考上大学了。入学的时候,海濂亲自到合肥火车站迎接菜九,老友相聚于大学时代,非常开心。

尽管菜九也混入大学了,但渐渐知道,同样叫大学,菜九所在的安徽中医学院,跟海濂所在的中国科技大学相比较,实在是不能算作大学的。菜九上学期间,专业思想非常动摇,跟海濂的学校一比,我们中医的那个落后啊,真是令人沮丧到极点。所以每次见面,海濂都要为巩固菜九的专业思想费不少口舌。海濂是医学世家出身,在菜九认识海濂之前,海濂妈妈就用中医药治好了菜九的肝炎,所以海濂对中医药也不外行,他经常援引他父母的例子规劝我,中医药里面的好东西非常多,关键是要钻进去。而菜九对中医药的失望是流行病,整个年级甚至整个学校都非常盛行,所以海濂的苦口婆心起不了什么作用,但菜九每次到海濂学校串门都非常受教育。学医的课程已是非常沉重了,而与海濂学校相比,那真算不了什么。海濂去图书馆或阅览室肩负的书包,至少有二三十斤重,每当我看到海濂整个人都要歪着身子才能背着书包行走的身影,就特别有感触,那真是肩负国家前途与未来的真实写照。菜九学习也算是刻苦的,只是这种刻苦与海濂一比,就显得过于轻松了。

海濂的刻苦学习并没有很快给他带来回报。在我们的心目中,海濂是学习上的天才,简直是无所不能。只是他的这种学习天才,到了中国科技大学这种全国天才集中地,就不那么突出了。当时科技界百废待举,中国科技大学的升学机会非常多。海濂他们大概从大三下学期(他们学制五年)就有考研的机会,好像一年会有几次。不清楚海濂参加过几次考研,而他的最后一次考研不仅给菜九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而且对菜九的人生有重要的指导意义。有一回菜九与几个老乡到海濂那里串门,听说海濂报了中国科学院的硕博连读研究生,而且报考的人数达二十九人之多。菜九好奇道,干吗考这种竞争激烈的,找个人少的报多好啊。这时,海濂说了一句让我铭记一辈子的话:就是要跟全国第一流的人竞争,才有意思。此话让菜九对海濂有了新的认识,虽然他表现得一贯低调,但实际上是志向宏大,气概非凡。海濂说这种话,也表明了他的实力与准备状态;而菜九听了这句话,真正是五味杂陈,什么样的感觉都有,其中最强烈的感觉是震憾。海濂豪情万丈的话语,就如同是用钢凿,一笔一划地刻到了菜九的心上,永远也不会抹去。当然,此话的很多意义当时并没有能充分认识到,至少菜九也见识并理解了在世界上、在菜九的熟人中,还有海濂这样一种人生境界。这不啻是在菜九的蒙昧世界里投入了一柱强光,认清了人生有这样一种状态——与天下英雄争胜负,仅起一念想,就足以令人憧憬不已。当天的所有活动,菜九已没有任何印象了,因为海濂已因此在菜九心目中固化为一个坐标,成了生命中的一个导航台,引导了一种人生方向。从此,海濂播撒的这粒壮怀激烈的种子,就不停地萌动发酵,开始左右菜九的人生了,菜九的内心世界也渐渐有点壮怀激烈起来了。日后,菜九将海濂的境界与菜九的提议归纳为两个行动标准,一个是英雄主义的,一个是机会主义的,无论做选题还是做研究,都以此为参照,尽可能地往英雄主义上靠。虽然菜九做的非常不到位,只是有这种标准在,做事的心态大不相同了。

但海濂的雄心与其良好的准备,并没有立即给他带来回报,这次报考结果又未能如愿。我们听到的信息是,当时达到合格线的一共有十六人之多,而录取名额只有四个,海濂不在其中。海濂的失落可想而知,他转述他同学的话说,按他的实力与准备,怎么样也该轮到他了。世事难料,哪有什么都能如意的,即使功底扎实如海濂者,亦不能免,可谓天不助我,非战之罪。大概海濂这一批达标者实在是太出色了,所以国家不忍心任其埋没,就由国家有关方面给调剂到其他招生单位。海濂在主考课目减去二十分之后,录取到了北京大学,即使这样,他在北京大学的录取者中也是名列前茅,成绩相当耀眼。为此,北京大学给海濂的中学母校安徽省当涂中学发了感谢函,感谢学校为国家输送了杰出人才。这封特别的感谢信,给母校带来巨大轰动,距海濂上次创造的轰动正好相隔十年。当时,菜九正好在海濂父母工作过的医院进行毕业实习,知道这个消息也非常激动与自豪,那可是真正的光宗耀祖啊。母校与菜九为海濂的杰出而激动,但感觉上菜九的激动比母校的激动更有道理——海濂是菜九的同党,他的杰出让菜九深受鼓舞,而海濂的成长,跟学校真是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过据菜九所知,海濂在母校创下的两个轰动,并没有被记入母校百年校史,甚至海濂都未能进入百年校庆的杰出人物,看看校庆册上的杰出人物全是普通官员、寻常教授,又觉得海濂不跟他们平列,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