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藏品渐多,李老早就开始注重对收藏及字画鉴定知识的学习,菜九看到李老家的各种中国古代书画鉴赏类的工具书还蛮齐全,而李老也不时研读这类工具书及相关图书,估计李老在这方面的知识之高,可能也不下于其为人看病。隔行如隔山,菜九看到这类工具书,简直不知从哪里看起,因为培养兴趣也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做到。至今菜九对字画鉴赏还是没有一点概念。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菜九对李老在书画一道上所下的功夫还是相当崇敬的。李老对其所收藏的书画古玩,他也是看得非常宝贝的,估计其他人都不得染指。而要将这些字画古玩分门别类,按高中低档或真假分类,也是相当累人的事,而李老浸淫其间,乐在其中,何累之有。菜九就见过李老把参差不齐的书画藏品分类包扎,准备托人带到全国各地请人鉴定或赠送他人。因菜九婚后安家南京,所以上学期间也帮李老忙活过书画之事。
李老结识的书画家实在是多。我上学后,南京地面上的书画家就归我负责联络了。李老常常在寒暑假时,让我带些书画家们喜爱的古玩笔砚,印章石料,与书画家们互通音问,有时会让我带些他收集到的名人字画请江苏方面的鉴定家给掌掌眼。因为这个原因,我对南京地面的书画家也知道颇多。像马得、黄养辉、萧平、武仲奇、亚明、魏紫熙、陈新等人,我都不止一次上门通好。马得与黄养辉的年纪比李老至少要大出二十岁,但对李老还是非常尊重的。像黄养辉教授抗战期间曾出任过汪精卫的秘书,什么人没见过,但与菜九攀谈起来,是一口一个李老如何李老如何,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有多近。我当时都觉得好笑,80来岁的人,怎么要称50多岁的人为老呢,听起来就觉得滑稽。不仅仅是黄教授这样,黄的儿子也是一口一个李老,看来也是熟得不得了。不过黄氏父子的鉴定水平或者不甚高明,他们肯定无疑了的藏品,到其他鉴定家处,多数都认为吃不准,至少不能直接定其为真品。也可能因为黄氏父子对李老太热情了,所以放松了鉴定尺度。与黄教授一样,马得夫妇提到李老也是李老李老的称呼,对李老更是称赞有加,只要菜九去看望通好,马得先生每次都要画几幅画送李老,后来居然爱屋及乌,送了一幅给菜九,因为画题了菜九夫妇的名,所以菜九也就没拿去孝敬李老了。马得是全国著名的戏剧人物画家,与关山月齐名,他的画应该价值不菲。所以菜九一想到马得给我题画这件事,心里都会有内疚的感觉,这不是典型的假公济私吗?当我向李老通报这件事后,李老只是呵呵一乐,看来马得对你的印象不错嘛。
现在李老终于得到较多的闲暇,他会一杯清茶,靠着红木椅,环顾四壁字画,逐一欣赏,细细品评那些艺术珍品。尤其是那些高寿的艺术家的作品,李老会看得格外仔细,从活到81岁的董其昌到82岁的袁枚,从91岁的黄宾虹到93岁的启功,说起这些长寿的书画家或收藏家,李老如数家珍,尤其谈起乡贤黄宾虹更是眉飞色舞。他说:“收藏字画是一种高雅的文化活动,既能增长文化知识,增进文化品味,又能陶冶情操,美化生活,还能怡情养性,延年益寿。”菜九估计,李老在品评这些艺术品的时候,也会回顾起收罗到这些藏品的过程,其中所有的惊心动魄或赏心悦目也是一种财富啊。才高如李老者,当然不会仅仅停留在鉴赏的层面,他还会亲身实践,追随艺术家们的步履,从事自己的艺术创作。记得菜九到李老在北京小儿子李梢的住所探望时,李老打开书斋的窗户,指着窗下庭院的五棵松树说,就是因为这五棵松树,我的书房命名为五松斋。李老的书法内容,主要是古代大医家的医训,菜九虽然不懂书法,但也觉得颇有意境。
往昔司马迁在夸赞李老的祖先李少卿(关于李氏族谱,可参阅拙作《皇帝的家谱》)时所下的评语是“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予义”,有“国士之风”。这种国士之风,举世缺之久矣,然今天菜九见之于李老。收藏字画已成为李老的一种生活依托,在字画行情大涨之后,缺钱的问题就非常突出了。李老身怀绝技,他退休后,社会上请其出山走穴的不计其数,如果李老走穴行医,一个月的收入就可以超过其一年的工资。即使为了收藏字画计,李老也应该到社会上施展其所长,但李老不为所动,非不能也,是不为也。不以物累形,不以利劳心,这种古人标榜出来的最高人生境界,李老不动声色地就做到了。表面上随和无比的李老,实际上有很高的人生操守——绝不为了金钱放下身段,即使是为了保证自己喜爱的字画收集搜罗开销也不行。因此,李老在字画收藏上呈现出一种反向操作,人人都不干的时候,他去干;人人都往里掺和时,他反而淡出了。这种超然与淡定,岂是菜九之流俗人所能望其项背的。这也是一种人生智慧,知止知足,收藏哪有个止境啊,但李老就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停下来,从而轻易就完成了从收集家身份转变成欣赏家身份。那么,李老的收与不收,又体现出了行于其不得不行、止于其不得不止的另外一重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