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认可找老婆非常重要这么个原则,菜九以为,刘吕之间的联姻,更可能是刘方采取的主动,理由无他,只因找老婆非常重要。可问题是刘邦原来是有老婆的啊。民间有句老话,道是:先过门的媳妇大过后进门的婆婆。而刘邦原本有妻,难道吕后嫁过去当小老婆?这显然不符合找老婆非常重要的信条。从此前的那个老婆甚至连个名字都没能在历史上留下这一点,可见其地位不甚重要,对刘氏的兴旺发达没什么帮助。而与吕氏的联姻,至少在人脉上,给了刘邦极大的支持。上面提到的樊哙,后来成为刘邦阵营的得力干将,可能就是通过刘吕联姻而得到的人才。刘邦当时是官场上的人,而樊哙不过是个狗屠,社会地位相当低下呢。从这一点来看,吕后的娘家也不像记载中那样有地位,只是个寻常人家。一个寻常人家的两个女儿或嫁与亭长,或嫁与狗屠,可能在当时正是合适的婚配。而刘邦逃亡后,樊哙也加入到隐芒砀的队伍里去了,其中可能就有这层姻亲的关系起作用。
吕家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人丁兴旺。按说老刘家的兄弟也不少,但这几个兄弟多是多矣,真要来事时,却都派不上什么用场。刘邦的大哥死得早,二哥刘仲大概相当平庸,刘邦得天下后,平白送了一个王爷的荣华富贵给他,一遇战乱,就立即逃了回来,一点风浪也担戴不起。弟弟刘交是个书生,也不是个能打拼的主。自家的人不顶用,当然要想办法借助外力啦,而借助外力的最有效办法,就是姻亲。刘邦的原配妻子刘肥之母的娘家,估计也没什么力量可借用。所以要借助姻亲的关系成大事,只能另想办法。老吕家的人丁颇兴旺,吕泽、吕建成兄弟之外,还有吕婴。不仅如此,吕家纽结社会关系的能力也颇强,像什么王陵、雍齿等人都与他们家有不错的关系。可能是基于这种考虑,才有了刘吕联姻。因为要借助姻亲之力,吕太后虽然后进门,但其地位却高于刘邦的原配,吕氏所生子女所享用的尊宠,也高于原配之子刘肥。这里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吕氏一门可以为刘邦的事业助力不小。当然,在刘吕联姻之初,刘邦不可能高瞻远瞩到想到得天下的前景,但不排除刘邦想在当地建立自己的势力,这个事情就少不了要拉帮结派,而人丁兴旺的吕家不失为是一个重要依靠。于是,可能作为是外来户的吕家,需要在当地找靠山;而刘邦则需要依靠可靠的人手来建立自己的势力根基;双方一拍即合,达成了一桩婚姻。刘邦年纪大,又原来就有老婆,吕氏嫁过来非常吃亏。怎么办呢,事先约定,后进门的媳妇名位居前,吕家的人要为刘家的事出力。这一切当然不见于任何记载,但事态的发展显示,这一推测并非无稽之谈,可能是预先就设计好了的结果。
果不其然,到了天下大乱、刀兵蜂起的时候,这桩看似不甚匹配的婚姻的威力就显示出来了。吕家一方在其中起作用的主要是吕后的兄长吕泽。司马迁对吕太后之兄吕泽的定语是“发兵佐高祖定天下”。但在《史记》的主要记载中,却基本上看不出吕泽的作用,只有在刘邦彭城战败后,才在《项羽本纪》里带了一笔,“是时,吕后兄周吕侯为汉将兵居下邑,汉王间往从之”。至于其在反秦战事中的作用,则完全阙如。这种记载的缺失,与评价的奇高,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反差。于是无实际战功的极高的评语,根本不足以服众。后人难免会想,是否因为吕泽是吕太后之兄而享有了其不应该享有的名望呢?否则的话,就是另有隐情,即其实际战功被人为地淡化了。幸亏司马迁还做了《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录用大量朝廷档案,从而为吕氏的功劳,保留了一些蛛丝马迹。这个表尽管看起来非常枯燥,但因资料可靠,所以非常重要,如果参照这个表的话,很多历史认定都将重新修正。比如,根据这个表上的某些记载推断,吕氏战功受到人为淡化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据《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吕泽于汉定天下后受封为令武侯,吕太后当政时,追封其为悼武王,说明他在武功一道上建树可观。而在这些封号确立的时候,汉王朝的开国功臣还都健在,如果这些封号名不符实,则非常不合适。菜九曾专门作《略论汉定天下过程中的吕氏武装》,尽力探讨了吕氏的战争之功。在此不再一一追述吕氏的战争之功,而是着重讲一讲战争期间吕氏与刘邦的关系。通过这种比较,说明刘邦的事业借吕氏之力处既多且大。
根据《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吕泽与刘邦一样,在天下反秦之初,就投身其中。刘邦起兵反秦前是在芒砀山躲藏,估计吕泽等人也在其左右。当刘邦走出芒砀山进攻沛县时,吕泽并没有跟随,而是就地拉起了一支队伍,就近攻城略地,因为其作战范围甚大,应该组织了一定规模的骑兵。吕泽的作战与刘邦有分有合,但相距甚近,当无疑问。在灭秦以前,两人分开的时间居多。在分开的时间里,吕泽为刘邦的事业招揽了大量将才。可以基本划为出身于吕泽部的比较显赫的战将应该有:王陵、陈豨、信武侯靳歙、丁复、蛊逢、靳强、朱轸、雍齿。陈豨、靳歙,在《史记》中有传;陈豨与刘邦很投缘,靳歙是汉军的常胜将军,一生没打过败仗。王陵的传记附见于《陈丞相世家》。丁复、蛊逢无传,但其位列于汉初十八诸侯,因军功封赏户数在十八诸侯中也是位次靠前,其中丁复的受封户数仅次于曹参与周勃,而高过樊郦滕灌。靳强无传,但为参加鸿门宴者;朱轸灭三秦时俘虏了翟王。雍齿则先背叛刘邦,后加入刘邦的地点正好不在刘邦的作战线路上。《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将吕泽的身份定为“客”,甚是准确。这个表里身份为客者不少,但只有吕泽才是名符其实的客,即与刘邦没有主从隶属关系。因为吕泽不仅基本上单独行动,且建立了有别于刘邦部队的军功爵位体系。刘邦用的是秦制,而吕泽用的是楚制。如丁复的官衔是大司马(刘邦直辖的军事集团可没这个军衔),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国防部长,因此,吕泽在刘邦的事业中,不像是个下属,而更像是合伙人、大股东。也只有这样的身份与实力,才能谈得上“发兵佐高祖定天下”。同时,也正因为有这样的身份、实力与贡献,才能体现“找老婆非常重要”这一儒家思想的精髓。
《高祖功臣侯者年表》里记载的吕氏事迹,反秦时的居多,如下东郡、会战钜鹿等等,按其功劳,项羽分封时,完全可以封个王,当时封王者有十八人之多,像瑕丘申阳、吴芮的功劳就不大于吕泽。吕泽至霸上,即被封侯,而他的功劳不是封侯所能解决的。因为他可能的部下陈豨、靳歙也封了侯。可能是出于对吕氏功劳的补偿,刘邦又封吕泽之父吕公,也就是刘邦的岳父为临泗侯。须知,在众多有功将领都没有封侯的情况下,给无尺寸之功的吕公封侯,等于是给了吕氏一帖安慰剂。按说吕泽能力超强,部属众多,任何人处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有自己单干的念头或行动。怎么没有搞成自己单干的局面呢?看来这类始终追随刘邦的行为,也应该是刘吕两家婚前协议的一部分。如果有这样的协议的话,其内容应该有吕氏竭诚帮助刘氏的事业,而刘氏则应最大限度地保证吕氏的利益。这个利益应该包括吕太后的地位,吕太后子嗣的地位,吕家其他人的地位。当然,这个所谓的婚前协议史无明证,不过是从事理上推测而得。比如前面说过,吕太后长期在项羽的营里当俘虏,于此期间,刘邦身边的女人有许多,其中更有若干为刘邦生育了子嗣,但吕后的地位丝毫没受到影响;刘邦在与吕氏结婚前就有了儿子刘肥,但还是将吕氏所生之子刘盈立为太子。这一切现象都提示应该有个类似于婚前协议之类的东西存在。如果确实如菜九所言有什么婚前协议的话,那么,吕氏为刘氏的事业出力,而刘氏尽可能照顾吕氏的利益,总体上相当和谐嘛。
当然,这种总体上相当和谐的状态也不是一成不变的,长期保持和谐状态还是有问题的。因为是人就会有私心,有不同的价值评判,当价值评判发生冲突或私心杂念大盛的时候,就难免出现不和谐的现象。比如汉定天下后,吕泽没有被封王,卢绾有什么功劳,不也封王了吗?比如刘邦曾很动过一番废太子的念头与手脚,至于事情没能如愿,则是另一个话题了,此不赘。但菜九以为,正是这两个、可能还有其他一些不谐行为,成为吕太后日后乖张行为的导火线。因为这类举动,确实与那个可能存在的婚前协议不协调。那么,既然你可以不仁,休怪我不义了。吕太后未来的行为,是否可以用这个来解释呢。我们接下来再看。
知妻莫如夫。以刘邦对吕后的了解,他可能通过未能如愿的废立太子事件,看出吕后对权力的欲望非常人可比。一旦自己不在人世,这个女人可能会大肆抓权,其后果是什么,也只有天知道。有鉴于是,他又与大臣们共同订立了一个约定,即白马之盟,其曰: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至于这个信誓旦旦的庄严约定,能否得到有效的执行,也只能走着瞧。
事实证明,刘邦的担心是大有道理的。刘邦死后,吕太后果然不安其位,一下子就把朝廷的大权揽入手中。等到其子汉孝惠帝刘盈死后,吕太后干脆称制,公然将所有的权力都抓了过来。说来也非常可奇,吕太后的权力是随着死了皇帝老公、死了皇帝儿子、到了皇帝孙子时代一步步增大的,大到与任何皇帝相比都毫不逊色,只差没干脆称帝了。也不知是觉得吕氏在战争中的功劳与所受封赏不相匹配,还是因大权在握很方便给娘家人更多的实惠,总之,吕太后动了给娘家人封王的念头。如果站在吕氏的立场上来看,她的这种做法至少有这样几个好处:一是可以让尽可能多的吕氏诸亲分享她的无比荣耀;二是娘家的吕姓之人尽可能多地封王列侯,将大大有利于巩固她的权力;三是往更远一点说,这样做的结果,潜伏了刘氏天下转变为吕氏天下的可能。无论是出于哪一种目的,这种做法肯定不符合刘吕婚姻的任何约定,也与当朝群臣的心理状态不相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