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义原本的打算,就是等乌力吉他们安顿下来之后,便悄然离去。
他之所以要到沈阳来,就是准备做一件极度危险的事情,这其中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虽然他对此事还没有太大的把握,却也并不担心会连累到乌力吉他们。
在这一路之上,杨天义一直都是以假面示人,平时除了乌力吉父女,他也尽量不与其他人交谈。杂耍团中那些与他接触不多的人,甚至都忘记了他本来的相貌。而就算是乌力吉与阿秀,对他的主要印象,也停留在伤病缠身、头部有包扎时的模样。
只要在做那件事之前恢复自己的原貌,即便是真的遭遇不测,除非是乌力吉来亲手查验,恐怕也很难有人会联想到他就是那个满脸虬髯的飞刀“腊肠”。
杨天义确信,乌力吉肯定没有这样的机会,那么,不论自己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都不会跟杂耍团扯上一丁点儿的关系。
可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杂耍团刚到沈阳,大家还没来得及歇脚,便被人请进了贝勒府中。这就让杨天义感到有些为难了:现在再想要脱身而去又不引人怀疑,只怕就要费上一些周折了。
只不过,相对于紧接着所发生的事情,杨天义所考虑的这个难题,马上就变得不值一提了。
因为,此时突然出现的这位和硕三贝勒,正是被他袭击了上百万斤的粮草,然后又迫得他跳下悬崖那个死对头——莽古尔泰!
下意识的,杨天义便伸手向小腿上摸去。但就在他的指尖触到匕首的那一刹那,他却又改变了主意。
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里动手。
自己的功力已经全部恢复,别说这个小小的贝勒府,就算是这座沈阳城,杨天义也完全有信心可以毫发无损地突围出去。
但是,乌力吉与阿秀他们呢?
这可是沈阳,是金人的心脏!在没有任何支援与接应的情况下,等待他们的唯一结果,那也是不言而喻的。
就算自己武功盖世无人能敌,那又能怎样?
杨天义早就懂得一个道理:在这个充满着情感与责任的人的世界中,武力,在很多时候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强大,也不像世人所期待的那样,仅凭强弱之分便可解决所有的问题。
转念一想,他又突然意识到:以自己现在的容貌,莽古尔泰根本不可能认出自己。既然事情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那就不要采取不计后果的行动。
似乎是漫不经心的,杨天义便向人群后面移动了几步。
就在这个当口,莽古尔泰与萨哈廉已是边走边聊地向演武厅走了过来。
“什么和硕不和硕的,哪儿那么多讲究!我最烦的就是汉人那一套繁琐无趣的礼仪!还有,你阿玛已经跟我说了,皇太极打算过完生日后就召集八旗会议,把我这个‘和硕’的名号给剥夺了!”
“啊?大汗他怎么能这样?就算是不小心弄丢了些粮草,可大汗他不也是损兵折将吗?再说了,汉人的那个主帅,辽东经略,不也是被叔父亲手杀死的吗?这难道还不够将功折罪的?”
“说那些又有何用?你难道还不明白,他这就是故意借题发挥,想要排除异己,巩固汗位吗?”
莽古尔泰是皇太极的兄长,也曾经是汗位最有实力的竞争者之一,言语之中便也没有太多的恭谨之意,反而是不屑地一笑,道:“嘿嘿,到时候,天命可汗亲封的这四大贝勒,可就只剩下你阿玛一个人了!不过,你阿玛对他倒是挺忠心的,应该不会落得我这样的下场吧。哈哈哈哈……”
萨哈廉在家中排行老三,而他的父亲正是大贝勒代善。此时,他隐约听出了莽古尔泰话中的挑拨之意,却也不敢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便劝解道:“叔父言重了。或许大汗他只是想借我阿玛之口吓唬吓唬叔父,并非就真的要削去你的称号。”
莽古尔泰无所谓地一笑,却是盯着萨哈廉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今年也二十有八了吧?正是年轻有为的时候。十年之前,皇太极也是你这个年纪,他也很能打,深得天命可汗的器重……他对你也很赏识啊,你好好干,或许将来也是前途无量呢!哈哈!”
萨哈廉感觉这话中颇有些未尽之意,便赶紧逊让道:“叔父过奖了,侄儿愧不敢当——”
“好了,不说这些了!”莽古尔泰点到即止,便主动岔开了话题:“我刚从你阿玛那里过来,听说你请来了一个杂耍团,就赶来瞧瞧,顺便也好散散心。”
“叔父来得正好,侄儿正在看他们表演,想要从中挑几个最精彩的,等大汗寿宴时也好博他一乐。”两人说着,已是走进了厅中,萨哈廉便亲自为莽古尔泰搬来了座椅,道:“叔父请坐!既是叔父来了,有你再把把关,侄儿心里就更有底了。”
“怪不得他那么喜欢你呢!你这番心思却也出其不意,想必他看过之后,又要大大地奖励你一番了!”莽古尔泰毫不谦让地居中而坐,又拉着萨哈廉坐在自己的身边,便抬眼在乌力吉等一干人的脸上缓缓扫过。
而他所带来的几十个亲兵,也迅速地呈半圆形将二人拱卫在中间。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和硕贝勒亲自驾临,那是多大的面子!快,把你们刚才的节目再演过一遍!”萨哈廉便指着乌力吉吩咐道。
乌力吉满脸堆笑地心中暗骂了一声,只得指挥着团员们将刚刚演过的节目又重新来过。
萨哈廉已是看过了一遍,加之此时有莽古尔泰在侧,注意力便不像之前那么集中了。他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一边不时地跟莽古尔泰介绍了一些杂耍团的基本情况与经典节目。
而莽古尔泰似乎是有些心事,虽然是在目不转睛地欣赏,却又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都是众人已经鼓掌叫好,他才象征性地挤出一个赞赏的笑容,然后便随意地拍了几下巴掌。
但是,当乌力吉走上台前的时候,莽古尔泰的神色却是忽然有些异样,连一直放松的身体,也变得微微有些前倾。
乌力吉表演完了一个“无中生有”的魔术,正要谢幕换上下一个节目之时,一直都在静静观看的莽古尔泰却是突然开口制止道:“你先别走!我来问你,你是不是还有一个用火枪射活人的绝活?”
乌力吉一听,以为他也想看这个节目,便躬了躬身,说道:“回三贝勒,小人确实还有几个雕虫小技。只是这里地方有些狭小,火枪声音巨大,要是惊扰了各位,小民可是吃罪不起。而外面天色已暗——”
莽古尔泰不等乌力吉把话说完,便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想知道,你既然要用到火枪,想必枪法也一定很准了吧?”
“啊?这个——小人的枪法,还,还行吧。”乌力吉对这个问题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便也不知所云地解释道:“表演的时候,距离大概也就是两三丈,离得这么近,很容易打中的。”
莽古尔泰摇了摇头,又“嘿嘿”一笑,道:“那可不一定!要是平常观众倒还没什么,可要是放在行家的眼里,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有没有问题!”
乌力吉便更加一头雾水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魔术表演跟枪法之间到底会有什么关系。
莽古尔泰看了看同样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萨哈廉,便扭过头冲着身边的亲兵吩咐道:“给他一支火枪,带他出去打几枪靶子给我瞧瞧。”
那亲兵一声应命,便带着满脸困惑的乌力吉走出了大厅。
几声清脆的枪响过后,两人便又走了回来,而那名亲兵则把一个箭靶交到了莽古尔泰的手中。
莽古尔泰打眼一瞧,便指着上面几个错落的弹孔,冲着萨哈廉笑呵呵地说道:“你看看,这也叫枪法准吗?大汗身边可不乏神枪手,就他这一抬手,要是人家看出他瞄的位置和中弹的位置根本就对不上号,那不就当场露馅了吗?”
听了莽古尔泰的话,萨哈廉心里便一阵嗤笑:“有你这么把关的吗?就算鸡蛋里挑骨头,也未免太过分了吧?你以为神枪手也能像你这样,还专门去做弹道测试吗?”
脸上却满是敬佩之色:“说的对,说的对!还是叔父眼光独到!”
“行啦,让他再好好练练枪法吧!过两天,你让他们到我府上去,给我那几个福晋们也表演表演!”
莽古尔泰说着,便站起身来,转身向门外走去:“时候不早了,我手下刚刚抓住了几个明军探子,正等着我回去审问呢!今天就先看到这儿吧!”
萨哈廉也赶紧跟在他的身后,一边连声恭喜着他又立大功,一边将他送出了大门外。
自始至终,杨天义与莽古尔泰都没有对视过一眼。
然而,莽古尔泰临行前的最后一句话,却是让他心中顿时掀起了万丈波澜!
看来,自己和这个冤家对头,又要干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