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泉带着杨天义来到县衙,吩咐了门房几句,自己便离开了。
那门房便对杨天义道:“杨临头,请随小的来。”
“慢着慢着”,杨天义对门房的称呼很是不解,“你刚才叫我什么?”
“杨临头啊,”门房一脸奸笑:“我们原有两位捕头,您应该也认识,就是刘头和封头。您不是知县大人亲口任命的临时捕头吗?我就叫您杨临头了。”
杨天义略一思忖,便知这一定是郑玉泉那个丫头捣蛋,专门交代门房这么一个古怪的称呼来恶心自己,也不纠正,开口问道:“你们郑大小姐还没成亲吧?”
“是啊,还没呢,”门房心想,就这位大小姐,谁敢娶啊,嘴上却补充道:“求亲的人挤破门槛,但大小姐都看不上眼。”
“那当然了,武松没来嘛。”说完,便不再言语。
古代传播信息的途径有限,而读书则更是一种特权,门房显然不知武松是谁,也不敢搭话,心想一会儿如实转述便是,说不定是大小姐的秘密情郎呢。
不一会儿来到一间客厅,门房请杨天义坐下,说道:“洪大人正在会客,请杨头在此稍候片刻,容小人前去通禀。”竟是主动地将那个“临”字给省去了。
门房看出来了,这家伙可不是个善茬,还是别惹为妙。
杨天义枯坐苦等,既无人上茶,也无人招呼。想必这也是郑玉泉的故意安排,只是无奈一笑,也不在意。杨天义难得清静,便开始回想记忆中历史上的洪承畴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思来想去,却实在想不起太多有用的资料,只是依稀记得此人在明末剿灭农民起义中立下汗马功劳,曾经多次把起义军打得大败,后来跑到东北跟皇太极打仗,战败被俘,皇太极让自己的妃子,好像就是康熙的皇祖母,用美人计把他诱降。只不过,“美人计”之说多见于野史演义,历史学家们对此好像并不认同。
虽说诱降之事未必可信,但也足以看出两点问题,其一,此人对农民起义军是个鹰派人物;其二,此人确系有才之人,否则断不会受到皇太极如此重视。
如果确如那些山民所言,韩城之战是洪承畴第一次领兵打仗,那也就是说,他在历史舞台上的表演才刚刚开始而已。
这就足够了,杨天义心想,幸好自己对历史所知不多,否则今后做起事来,难免囿于成见,不敢放手而为。继而又想,他如今正缺人才,要是能跟着他从此纵横沙场,将来他功成名就之日,自己岂不是也能跟着沾光?
洪承畴,他就是个创业板里极具潜力的优质股啊!
大概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有人来了,告诉杨天义说洪大人有请。杨天义跟随来人来到一处正堂大厅,待那人通禀后,杨天义推门而入。
只见正堂之内端坐两人,居上首者四十岁左右,长面阔耳,宽额浓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似是颇有心计之人,只是眼圈略微浮肿。想必就是那位粮道参政洪承畴了。下首所坐之人正是韩城知县郑永民,面带微笑,和颜悦色。
他身后俏立一人,却是满脸恚怒的郑玉泉。
原来,那门房向郑玉泉转述完杨天义的话后,郑玉泉也纳闷了,便向父亲求教,问那武松是谁。郑永民年轻时涉猎庞杂,倒也读过《水浒》,心中暗笑,便向女儿解释了一番。郑玉泉一听便明白了,这是拐着弯骂自己是母老虎呢!没想到捉弄不成却反被捉弄,心中更是怒不可遏。
杨天义以布衣之身而拜会两位高官,却完全没有下跪的概念。郑永民微睨了一眼,见洪承畴脸上并无怪罪之意,便也不开口指点。
郑玉泉却想借此机会给他一个下马威,便沉声喝道:“大胆杨天义!见了大人为何不跪”
这是一个很重大的问题,郑玉泉再晚说一会儿,杨天义就要上前和两位大人握手了。但是,即便意识到了这一点,杨天义仍不愿跪。说实话,长了这么大,还没给谁下过跪呢!
温柔地瞪了郑玉泉一眼,杨天义带着一脸诚恳的笑容,躬身施礼道:“我前几日与贼兵厮杀中大腿受了重伤,到现在还不好弯曲。为了不让两位大人费力搀扶,恳请两位大人容我免于一跪,当然,也不用让座了,我站着说话就好。”
郑玉泉一听这话,差点没给逗乐了,欲要数落他几句,又想到他身负重伤,关心之情已溢于言表,只是在父亲和洪大人面前,这话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洪承畴道:“你是这韩城之战的大功臣,理应免跪。郑小姐,就麻烦你为杨壮士搬把椅子坐下吧。”
郑玉泉赶紧跑过来,搬了把椅子放在杨天义身后,悄声问道:“伤好些了吗?”
杨天义绷直右腿,一重重坐下,算是回答。
郑玉泉呆了片刻,走回到父亲身后,盯着杨天义那不能弯曲的右腿,眼圈已是红了。
“杨壮士,可否把你当日孤身阻敌的经过给我们讲述一番,我和郑大人都很想知道其中详情。”洪承畴微微一笑道。
“大人你叫我天义就行了,”杨天义一听这话,再看看郑永民的神色,便猜测洪承畴对官银失窃之事或许并不知情,他下意识地想收回右腿放松一下,却又绷得更直了。
于是,杨天义便将那日与郑玉泉分手后的事情粗略地说了一遍,包括被李自成砍了一刀后,在山顶又与贼兵侦查小分队作战的事情也都一一讲述了。
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那枚炸弹,杨天义只得推说是以前打猎时自制的,好在这东西现在用的也很普遍,三言两语被他掩饰过去,倒也并未引起怀疑。
洪承畴听后不禁暗自赞叹,心想此人不但勇武过人,胆识谋略也都非同一般,乃是一员难得的将才,可惜自己现在无兵无权,不然此刻便要将他收入麾下。
郑玉泉却好奇地问道:“那****向我要去木匣,便是要装那颗炸弹的吗?为什么要装进木匣之中呢?”
“那是为了让炸弹的威力更加集中,”杨天义有点头疼这个问题,不太好解释啊,那就编吧:“小时候玩鞭炮的时候我就发现这种情况了,那就是炸弹在密闭的空间中被引爆,威力会大得多。”然后就用鞭炮放在碗里和扣在碗下,爆炸后的所造成的不同结果作比较,费尽口舌地解释了一番。
有了形象的比喻,事情就比较好理解了。三人听得频频点头。
郑玉泉就情不自禁地说:“天义,你真是太聪明了!我呆会儿就去告诉母亲,说她的首饰盒子也立了大功了!”
郑知县对自己女儿的心直口快甚感尴尬,咳嗽了一声道:“玉泉,我们还有要事相谈商议,这儿没你的事了,你还是先下去吧。”
郑玉泉撇了撇嘴,看了杨天义一眼,很不情愿地离开了。
杨天义赶紧收回有些发酸的右腿,在两位明眼人面前就没有继续演戏的必要了。他发现,原来装瘸也是一件挺辛苦的事。
洪承畴似乎毫不在意,仔细想了一下道:“照你所说,这个李自成果真是一员猛将,只是以前从未听说过。以后遇到此人,我定不会轻易放过,务必要将他尽早斩杀!”
杨天义一听,不由有些得意:“难不成二人之间杀得不可开交竟是因为我的一番话?嘿嘿,我开始影响历史了吗?”
这一点,还真被杨天义不幸言中。在明末历史中,洪承畴与李自成多次交战,李自成几乎每次都大败亏输,最惨的一次是在崇祯十一年十月,在陕西潼关遭遇洪承畴军伏击,几乎全军覆没,仅余十八骑逃入陕南商洛山中,后因清兵南下,洪承畴被调入京师勤王,李自成大难不死,才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洪承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杨天义,轻叹一声道:“自朝廷任命杨鹤大人为三边总督以来,杨大人对境内贼军一贯实行招抚政策,可是贼军毫无信义可言,旋降即叛,乃至日渐壮大。我与郑大人虽为文官,但见贼军流窜境内,杀官掳民,为祸四方,又岂能坐视不理。你与贼军也曾短兵相接,不知你对这剿匪之事有何看法。此间并无外人,咱们只当闲聊,天义有话直说,但讲无妨。”
杨天义有了之前的判断,此时看洪承畴神色,心中便有了底气。
“洪大人、郑大人如此看得起我,那我就妄言几句,望二位大人不吝赐教。”杨天义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客气,心里略一思忖,接着道:“我曾听过一个故事:有一个屠夫,晚上卖完肉回家,半路上却遇上两只狼,一直在后面跟着他。屠夫将担中的剩骨扔出,一只狼停下啃骨头,另一头狼却仍然跟随。屠夫只好再扔出骨头,这只狼停下了,而前面那头狼吃完骨头又跟了上来。等屠夫把骨头扔完,两头狼便像当初一样再次一起跟着他了。”讲到这儿,杨天义停了下来,观察着洪承畴的反应。
这是一个来自于《聊斋志异》中的故事,此时蒲松龄尚未出世,洪承畴等自然不曾听过,杨天义此刻信手拈来,他相信这二人一定能够明白自己的用意。
果然,洪承畴听到这里,立刻明白了故事的含义,猛地一拍桌子道:“好你个杨天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