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大人,我是哪里做的不对吗?”杨天义急声问道。
虽然一上来便听到这样的话,但杨天义反倒是怒意全消。
毕竟,以卢为亮所处的官位,竟肯如此的直言不讳,这就足以说明,他确实是打算不再做“官”了。
不做官,那就做朋友吧。
“倒也不能说是做得不对,只不过,有些事情,你或许想得太简单了。”能够不加掩饰地实话实说,卢为亮也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畅快与轻松。
“我就想听这样的话,你跟我详细说说,到底是哪里不妥?”杨天义干脆转过了椅子,改为与卢为亮隔桌面对而坐。
“当日你杀了张献忠,又将他的头颅在全省传递,这对贼兵乃是极大的震慑,原本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只可惜,千不该万不该,你实在是不该让战俘们传出那样的话去!”
“传什么话?哦,你是说只诛首恶,胁从不问?这话有什么问题吗?”
“这话本不为错。平心而论,我也曾有这样的想法。只不过,这话却是说得不合时宜。”卢为亮叹息一声说道。
杨天义仔细地想了想,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便满脸迷惑地问道:“莫非,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杀了他们?”
“非也。我要说的是,像这种政策,若是用在贼兵穷途末路之际,自然可以达到分化瓦解之效。而眼下的情形则是,贼兵叛乱方兴未艾,势力日增,此时如此宣传,其结果只会适得其反!”
卢为亮深深地看了一眼杨天义,继续解释道:“你想想看,当民众得知即便是战败被俘,官军也只杀为首之人,那他们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只要有人带头,叛便叛吧,真到了打不过的时候,投降就是了。于是,贼兵所到之处,响应者云集。天义啊,你的这句话,其实恰恰是免去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听完这番话,杨天义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惊。
回想起当初对俘虏们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自己心中还颇有自得之意。而自己的这些良苦用心,满以为会有釜底抽薪之效,想不到,经卢为亮一番剖析之后,原来竟是火上浇油之举。
看来,站的角度不同,对待事情的看法便不相同。
自己,还真是把问题想简单了。
幸好,自己当时还只是一个钦差,这政策便也只对“天军”有效,否则的话,现在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卢大哥,这些话,你该早些跟我说啊。”
“现在也还不晚。”卢为亮淡淡一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换了别人,就算把仗打得一塌糊涂,我也绝不会跟他说一个字。”
杨天义知道他指的是魏敏,便也是暗暗一笑,却又不由得有些庆幸。
杨天义之所以让曹文诏去打紫金梁,其实正有故技重施之意,只是此时看来,这一招,显然是不能再用了。
“那以后咱们该怎么办呢?难道说,真的要学洪承畴那样,也杀降?”杨天义诚恳地问道。
“当然不能!”卢为亮毫不犹豫地否定道。
“其一,山西与陕西叛乱的根源不同。陕西之乱,在于天灾,百姓实在活不下去,不得不反。杨鹤的以抚代剿,只因杯水车薪,抚无可抚;而洪承畴的赶尽杀绝,却令战火蔓延,剿不胜剿。
“但山西之乱,却在于人祸。叛乱由陕入晋之后,由于财力匮乏,军费庞大,各府各县横征暴敛,以至于百姓生计日趋窘迫,当然民怨沸腾。故而贼军略加鼓动,便会一触即发。”
说到这里,卢为亮忽然自失地一笑,道:“这其中,我的过失便是首当其冲。下面府县的所作所为,都是得到我的默许的。所以,你刚来的时候,我才会对你说那些话。”
“呵呵,看来,卢大哥确是提前知道消息了。”
“不错,尚书大人的确给我透露了一些,只不过,我却并不知道圣旨会让你做什么。而且,据我了解,在关于你的任命上,朝中意见并不统一,个中原委,王公公应当是知之甚详。有机会的话,你不妨问问他便是。”
杨天义对这个问题其实也颇为在意,便点了点头,道:“这事倒也不急,等他身体好些了,我再去问他不迟。现在,还是先听卢大哥的教诲才是要紧。”
卢为亮哈哈一笑,却也不再客套,接着说道:“这其二嘛,就在于打仗的人不同。洪承畴是福建人,他在陕西打仗,自然是毫无顾忌。但山西则不同,绝大多数的官军都是本地人,即便如你的好友曹文诏,也是大同人。用本省之兵来剿本省之民,官兵们难免会有懈怠之意。这其中的缘由,不说也罢。”
“怪不得曹文诏会说,官军与贼兵对阵之时,竟会有人躺在地上不起,原来,还有这一层原因。”杨天义心有体会地说道。
“曹文诏之所以作战勇猛,一则是他带的都是关外之兵,二则是他找的对手都是由陕西而来。可是,若当他遇上老乡的时候,只怕也要手下留情。”
“怎么?大同也发生叛乱了吗?”杨天义担心地问道。
“暂时还没有。”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杨天义松了一口气,便又问道:“卢大哥,还有别的原因吗?”
“有。这最后一点,便是因为你!”
卢为亮不无惋惜地说道:“你既是曾经说过那样的话,如果刚一当上督抚,便将政策完全扭转,就会给人一种言而无信之感。以后,你再想对贼兵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就再也难以令人信服了。仅以这一条,你便决不可做那杀降之举!”
“卢大哥,还是你见识深远。你说的这些话,确实让我茅塞顿开。只不过,却是更加不知所措了。”杨天义沉思片刻,紧皱眉头道:“照这么说来,剿又不宜剿,抚又没钱抚,这仗,又该如何打才好呢?”
“打仗,归根结底,打的是钱粮。似山西目前的情况,只能剿抚并举,以抚为主。唉,都是我山西子民,又怎忍亲手伤之?”卢为亮忍不住伤感地说道。
“可是,不管是抚是剿,都需要花钱,但问题是,钱从哪里来?”
“天义,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卢为亮眼中精光闪闪,用力地叩击了几下桌子,声音低沉地说道:“依我之见,圣旨中让你平叛筹款,相比之下,这筹款之事,恐怕才是圣旨的本意所在,而且亦是平叛的根本所在。”
卢为亮摇了摇头,叹声道:“只是目前,朝廷里没钱,而加税又无异于漏脯充饥,这才是真正的为难之处。恕我妄加猜度,在这种时候让你来当这个督抚,只怕那说情之人,也并非全是好心。只可惜,在筹款这件事上,老哥我实在帮不上你什么忙。”
对于这督抚的任命,杨天义本就心存疑虑,此时听卢为亮也如此直陈胸臆,杨天义的心中,便又多了几个问号。
如今,摆在面前最大的难题,不只是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处理叛乱之事,更加迫在眉睫的,还是要解决这囊中羞涩的困境!
杨天义一脸愁容地闭目凝思。突然间,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词汇跳进了他的脑海,他猛地睁开了双眼,重重地一拍桌子,便站起身来,信心十足地叫道:“卢大哥,有了!我想到办法怎么弄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