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也告诉我,你没用…没用那个破办法…好不好?”
彻头彻尾地淋过一场雨,胡不动可以预见,又没有悬念地感冒了,喉咙嘶哑,鼻子堵塞,除了鼻涕的味道,什么也闻不出来,扁桃体肿得像吊了顶的天花板,五彩缤纷,脑袋烧得晕呼呼,在枕头上辗转反侧,甚至回光返照地回想起许多生前的片断,提醒着她阴阳一线隔的道理…
“喂,你怎么光着脑袋,头发呢?”这是萤一二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和别的人第一眼看到她时没有差别…
她压根没想去瞧他一眼,用自以为超凡脱俗的声音回到:”头发乃是烦恼的三千丝,断去是福,懂吗?”
“头皮屑也算是三千烦恼之一吧?不用洗脑袋倒是挺方便的。真要断了烦恼,就该从脖子那儿断起,干净利索。”
她被他形容的血腥景象吓得一抖,回头想看看身后的人是何等妖孽,只见一个挑起唇角笑得毫无所谓的家伙站在背后,抬起一只手比画着抹脖子这种更加超凡脱俗的动作,丝毫不因为她头顶光秃秃的景象露出何等惊奇表情,也不像别人一样只是远远地观摩自己…
萤一二,一个住在她隔壁小洋房里的尊贵小少爷,从来没有被黑色高级轿车送去学校,低调得让人已经忘记了他有个腰缠万贯的老爹,却依旧是小区里的八卦风云人物,总裁大人死了老婆,娶了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几岁的女人当二任妻子,再生出一个不知道该不该说是继承人的男娃娃,怎么看都是在为家族风云,争夺财产,头破血流的经典剧情做准备,于是,小区里一干流言经久不衰,甚至有人拿总裁大人会把财产留给前妻的女儿,还是继妻的儿子打着赌,所以说有头发的地方就有是非…这是真理…
第二次看到萤一二,他正忙着将一个同区住的男生按到地上狠揍,她听见那个被按在地上痛扁的男生哭得哇啦啦,大嚷着打赌的事情是从他妈妈那里听来的,他再也不敢拿人家的家事开玩笑,萤一二却像没听到一样,将那男生打得眼泪鼻涕都流到一堆,才汗渗渗地从地上站起身来…
“戏好看吗?怎么每个人都那么喜欢看戏?”他冷冷地瞟了她一眼,握紧的拳头垂在裤边,用着完全不同于第一次的语调命令道,”滚开些…”
她莫名其妙被教训了一顿,看了一眼地上被揍得痛哭失声的男孩子,却觉得萤一二的表情更让人觉得我见忧怜,可她根本没有开导别人人生的基因,于是,立刻屈服在暴力淫威之下,没骨气地缩着脖子逃开了…
第三次看到萤一二,不…准确的说,是因为回家的方向太一致,导致她不得不变相跟踪他,他似乎感觉到身后有个诡异的黑影,回过头来,却把那个缩在大号垃圾筒后的黑影吓得一下跌坐在地上,她浑身一颤,口里的“阿弥陀佛”还没念完,翻个身就想往回爬…
他淌着一嘴血,渗渗地往下流,那模样看起来着实有点触目惊心,手握成拳头,似乎捏着什么东西,眉头却还是无所谓的挑起,一副很拽的模样,看着她狗趴式地逃跑方式,并没伸手阻止,只是轻飘飘地丢出一句:”……牙可掉了,该往哪里丢?”
“……什么东西掉了?”她的狗趴式已经姿态完美,却为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停住了爪步……他翻了一个白眼,伸出手来秀出他那颗还牵着血丝斑斑的牙齿…
“……你讲话漏风了…”
“你也想漏风么?”
“……我换过门牙了…”
“对,掉了就再也长不出来了,漏风一辈子。”他带着满嘴血,坏意地一笑,威胁指数百分百…
“……恶毒…”
“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掉了上面,还是下面?”转移话题,转移话题……
“……上面,下面都掉了。”
“……你的牙齿好团结。”
“因为最近很倒霉才对。”她没有接话,只是感到脸孔微微地烧,仔细想来,那大概,可能,也许,或者,就是传说中的脸红…在听到一个人倒霉以后,绝对不该有的反应…
然后,她带着他把上面的牙埋进土里,再用力踩上几脚,转身问他要下面的牙,结果换来他白眼一翻,说他不知道掉在哪里了,害她曾经一度以为他会缺牙,漏风一辈子,哪知道,他那一口白牙在几个月后由萌芽到壮大,洁白如初,连他自己也很是满意…只是连她都知道,哪有人两颗牙同时掉的,还分上下,他八成又跑去哪里打架了…暴力份子…
或者是因为牙齿结下了深刻友谊,总之,他们由之前一前一后的回家模式,逐渐变成并排走,偶尔上学碰见,也会一起去学校,起初,她光着脑袋,心无杂念,但随着脑袋上毛茸破土,她的心里也开始毛毛的,直到有一天…他问她…
“刺什么比较好?”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刺什么?”她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
“就是问你啊?”他拍了一把她的脑袋,把问题丢回给她。
“……我是问你要干什么。”
“刺青啊。”
“……你要刺那东西干吗?”
“看起来比较不良,没前途,愤青,被社会唾弃啊。”
“……兔子。”
“你喜欢?”
“比较适合你。”老实说,他那张纯良的脸,不知欺骗了多少观众,尤其是,这个家伙从小时候最擅长的一点,就是在外人面前装乖巧…记得小时候看着他牵着他妈妈的手,接受周围邻居夸赞的可爱模样,那张乖巧的笑脸让知道他真面目的她后悔在世为人……
“很没气势啊,弄个兔子在胸口,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同性恋。”
“……你不是被男人表白过么。”
“…你很耿耿于怀?”
“要不,我向你表白一下,弥补你没人表白的空白如何?”他咧起嘴来,泛出一阵诡异的笑,看着她咽下一大口唾沫……
结果,萤一二的表白没了下文,而是在几天后,把她拉到角落里,直接脱衣服给她看,她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的清白就要在未成年之际宣告归天,却被他扳正了脑袋直视他的胸口…
一只兔子…
她看到了一只兔子…
长耳朵…三瓣嘴…红眼睛…没有抱着红萝卜,却被几根荆棘纠缠着,蜷缩着,却又完全不去挣扎地趴在原地,露出一脸凶凶的模样,嘶哑裂嘴得仿佛告诫想要喂食它的人,小心,它是凶猛动物,会咬人的…她愣了好一阵,抬起头来看他,故意把视线挪了开来,”这是什么东西。”
“兔子啊!”
“根本不可爱,你家兔子是食肉动物啊?”
“我觉得蛮不错,我是打算拿它出去吓人的,不是让人看到就想舔我胸口,要可爱干吗?”
“……谁想舔你了。”
“我又没说你想。”他一边说着,一边暧昧地瞟了她一眼,嘴角还大幅度地挑起……
“……你还要不良到什么时候?”
“……持续不良也很辛苦的,多少支持一下我吧?”他慢条斯理地系回纽扣,把他放出来吓人的兔子收了回去,若有似无地提醒道,”喂,你的头发到肩膀了呢…”
“……头发乃是烦恼三千丝…”那时候,她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头发…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对那只兔子动心了…真对不起她的名字…作孽…
那只兔子大概是萤一二倒霉生活的序幕篇,如果没有它,他的生活应该不会那么丰富多彩起来,他忙着躲天上掉下来的不明物体,身边擦过来的不明车辆,外加永远和对着干的天气,充实的人生,让他自己都只能苦笑一声世事无常…
直到他淋过一整天的雨,由感冒变成肺炎被拖进医院,躺在床上抽筋得厉害,她才觉得这件事不是这么好玩,倒霉也不是所谓的情调,这个病…她的这个瘟病,一定得治好…
不惜一切代价…
“丁冬丁冬丁冬”
门铃连续响了三声,她躺在床上,从回光返照里睁开眼睛,头痛得厉害,一阵刺鼻的中药味从床边柜上飞进她的鼻子,她从床上挣扎起来,看了一眼搁在一边,已经凉掉的中药,吐了吐舌头…
这年头,鬼才喝中药治感冒哩,两颗感冒药下去就好了…她披上一件衣服,拖着有力无气的身体往门边靠…
“丁冬”
“来了…咳…你最好不要是来搞推销的…否则我就打一顿,拿你发汗…”她一边小声的低语,一边踮起脚来看猫眼…
一个手缠着绷带的家伙站在她家的门口,那个刚刚在她梦里由远变近的家伙站在她门口,那个被车撞飞的家伙站在她门口?她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候?她拍了拍已经睡迷糊的脑袋,转头去看外面依旧黑色的天空…雨竟然还没有停,依旧漫天盖地地从天上倾倒下来…
“吱吱”丢在桌子上的手机发出一阵低回的振动,让她发现自己呆滞了好一阵子,她两三步走到茶几边抓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再看了一眼大门,吸了吸完全失去嗅觉,彻底堵塞的鼻子,接起了电话…
“喂…”
“……怪不得不敢开门见我,两天不见,变牛了?”
门外的声音和手机的声音一瞬间的重叠,在她的心口敲开出一个小小的伤口,就像她家那扇禁闭的门,被凉风顺着细细的门缝,悄然无息地灌进来一般,透着阵阵凉意,原来她晕了两天,难怪他已经跑出医院活蹦乱跳,难怪她觉得和他恍如隔世的肉麻感觉…
“…唔…”她吸了吸鼻子,有点头重脚轻,来不及去计较他的调侃。
“知道你很可怜了,不用发出这种声音来博取同情。”
“……你的手,还能用吧?”
“难说哦,说不定有什么终生遗留的问题,那个医生好象很喜欢我的身体,天天大半夜跑来摸我,出院前,硬是磨着我签了一张卖身契约。”
“……什么契约?”
“喂,你应该更在乎我被卖了才对吧,”他低笑了一声,”就是等我哪天不小心挂了,就把尸体让给他解剖。”
“……嘶…”
“……你就用吸鼻涕的声音来回答我?”
“…要不,难道让它流出来不成…”她用脖子夹着电话,一边伸手要去抽面纸…
“你开门,我帮你擦。”
她正要抽面纸的手顿了下来,微微张了张口,吐出一口因为发烧而灼热的呼吸,咽下一口唾沫,结果被红肿的扁桃体给刺得咧了咧嘴,她嗅觉失灵的鼻子突然嗅到一股诱惑的味道,而她的手脚根本不信任自己没有判断能力的鼻子,擅自和大脑断了联系,就这么直直地杵在门口,将门旋了开来…
他靠在门边,一手提着手机贴在耳边,一边转过头来看她,她看了一眼他右手袖口露出一截的白色绷带,再去看他毫无改变的笑脸,她不明白,他怎么可以笑得出来,在经历过那么多倒霉得乱七八糟的事以后,在被她带来的衰运笼罩下,在许多若有似无的压力下…如果是她,如果换成是她,她会不会被人喜欢到想逃走…会不会想,这种乱七八糟的感情不要也罢…她会,她肯定会,因为她现在就想逃走…
她已经打算好了,既然她连一一的红线契约都无耻地用了,那么她就要把他解放出来,然后离得他远远的,最好移情别恋,喜欢上别人,也顺便移衰别主,原来,事情很简单,只要她把她不值钱的感情移一移,他就会好过很多,他好过了,她也舒坦了…对吧?
他突然抬起手,拉长了袖子,手指扣住袖口,举起来,朝她靠过来,她下意识地要躲,却被他另一只手扣住了后脑勺,等到她反应过来,那只受了伤的右手已经拉着袖口有一下,没一下地帮她擦着完全不受她控制,不住地流鼻水的鼻子…
“……唔…”她觉得严重丢脸,歪过脑袋想要从他的掌控里摆脱出去,她几乎感觉到那粘乎乎的恶心液体蹭在他白衬衫的袖口上…
他只微微皱了皱眉,示意她别乱动,好好配合他的清洁工作,完全不受她的影响,径自擦得开心…
她看着他那好象很期待她鼻涕越流越多似的表情,站在原地,不自觉地踮了踮脚尖,朝他的方向靠近了些,将自己的鼻子送出去了点,而她的鼻子更是彻底地背叛了她,酸涩地冒出更多鼻水,只想被他彻底得擦个过瘾,完全忽略她的感受…
“…喂,我只说过帮你擦鼻涕,你眼睛跟着凑什么热闹?”他的手略微顿了顿,看到她那双跟着凑起热闹的眼睛…
她咬着唇,想把那两泡眼泪憋回去,结果,却连视觉也摆脱了她的控制,眼前开始模糊一片,然后所有的感官都开始抛弃她的大脑,她感到她的脚开始朝他走近了两步,然后她的手更是无耻地抓住他的领口把他往下扯,最后是她整个人。。。。是她这个在前几分钟还要故作潇洒把别人解放的人,丧失领土主权地往别人怀里的钻,遭殃的不再是他的袖口,而是他整篇胸口,她就像个污染源,所到之处皆留下让人难以忽视的记号…不过,用的道具是她的鼻涕和眼泪…她要那只食肉的兔子,就算多倒霉也好,她要抱它回家养,养到它白白胖胖为止……
“…不生气了吧?恩?”他任由她在他怀里散播污染,甚至把她从房间的地板提到自己的面前,让她打着赤脚的脚踩在他的鞋子上,维持住她的平衡…
“……。”她没空理他,忙着搂住他的脖子哭得抽气,忙着在他胸口找那只食肉的兔子…
“我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他弯下身,嘴角轻扬着靠在她耳边,几乎快要贴上她的耳朵,”…所以…”
他明显地一顿,紧接着用毫无改变的音调在她耳边细语…
“……所以,你也告诉我,你没用…没用那个破办法…好不好?”她贴在他的怀里,听着那阵暖语窜进她的耳朵,却惹得她全身一凉…
“所以,你也告诉我,姐姐离婚的事,跟你没关系…好不好?”外面在下雨,她听到一阵好大的雷声……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