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暮春花尽,留与谁怜:宫体诗中的情与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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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言

从此萧郎是路人

担任南中郎法曹行参军时,迁卫将军王俭见到他后“深相器异”,对卢江、何宪道:“此萧郎三十内当作侍中,出此则贵不可言。”果然,萧衍在三十一岁时做了齐明帝萧鸾的中书侍郎,三十九岁建立了南梁王朝,将“萧郎”

的意义从多情才子推向了壮志伟男。

然而,又有几个人能明白,就是萧衍这样的男儿,才是那最最值得天下女子去期盼、去等待的“萧郎”。

不仅仅因为他成就了帝王霸业,还因为他,的确是个多情的人。

萧衍克敌贼,废昏君,开创了南梁朝,是一代帝王,是天下男儿博取功业的典范。与此同时,萧衍也是个才华横溢,通晓音律的才子。在文学史上,他同沈约、谢朓、范云等人留下了“竟陵八友”的雅号,他的诗歌中有许许多多的拟乐府诗,其源头恰是天地间最自然的爱情民歌。萧衍曾创制准音器“通”,制作十二笛以和十二律相应,每律还配上了编钟、编磬,促进了古代音乐的发展。此番功业,只怕梨园老祖唐明皇也要逊色几分。

最重要的是,与那传说中驾凤而去的萧史相比,萧衍是真实存在的,有血有肉的,充满了刚毅和柔情的活生生的人,一代才子与帝王。非但萧衍如此,就连他的儿子们——梁昭明太子萧统、梁简文帝萧纲、梁元帝萧绎,每一个,都是文史留名,都当得人们唤一声“萧郎”。

我时常觉得,两晋南北朝是一个尴尬的大时代。历史的短暂与混乱,让当时的人们活得那样惶恐,让后世的人们有些畏惧。

闻一多先生在《宫体诗的自赎》里说,自南梁时代至唐太宗驾崩的漫长岁月里,文史上没有出现任何一个第一流的诗人,那是个诗歌“为人所诟病的时期”。然而,这不是那个时代的罪过,那个时代犯下的“一桩积极的罪”,那个时代最大的污点就是因为有了宫体诗。

可是,连闻一多都无法明白,为什么北朝的热血与力量也没能拯救“衰老贫血”的南朝宫体诗,“那些北人骨子里和南人一样,也是脆弱的,禁不起南方那美丽毒素的引诱,他们马上又屈服了”。这种屈服到隋炀帝那里也就罢了,竟然连唐太宗都痴迷不已!

魏徵说宫体诗是“亡国之音”,李白说宫体诗的风格是“绮丽不足珍”。然而,若没有宫体诗的探索,我们哪能见到大唐的盛世诗歌?“在诗国灿烂的星空里,一千年前出现的宫体诗曾像哈雷彗星一样受人诅咒并已在夜空中陨殁。然而,在未来的世纪里,我们却认可看清它拖着长长的尾巴。”1中国的文学似乎一直挣扎于理智与情感之中,想要那最真的性情,又害怕伤了伦理道德。《诗经》何其浪漫多情,偏偏要说它是“后妃之德”,这不也是一种虚伪吗?与其用虚伪的目光去恶意评判宫体诗的艳丽绮靡,不如承认宫体诗中的“性灵摇荡”就是一种赤裸裸坦荡荡的真情,“遭人诟病的宫体诗就是这样一种致力于创造美的文学”。

南朝,那是一个对文学审美有着自觉追求的美好时代。在摆脱了“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的束缚后,诗人们写成的那些绮靡轻艳的诗歌,恰恰是对人类心灵深处最真实的情感、最自然的欲望的寻觅。而这寻觅之路,竟然是由南梁朝的统治者们所开启的。比起那些冠冕堂皇的帝王圣人们,萧家的四位男儿至少是敢于面对自己真实的欲望与感情的!那些前世、今生以及未来的爱情故事,原来,早已写在他们的诗中。

上有秦汉的壮丽,下有大唐的华美,南朝烟雨正朦胧。这烟雨就好像是南朝的纱幕,使之总难被人看清。

可这纱幕一旦揭开了,便会发现那迷离之下,只是坦荡荡的真情,或艳丽悲戚,或清爽豪情,各个不一。只可惜,时代悠悠,相去千年,纵然此刻我们翻开书卷,品读罢这一首首多情的诗,也只能在最后时刻若有所失地叹一句:

从此萧郎是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