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不算很大,中间的小湖面就占去了一大半的面积,沿湖边修了一条步行的便道,另外一部分是一处供人休息的坪台,坪台上隐约好像有几条长椅,两三张案桌,还有一尊雕像。不会又是夏克布图勒的雕像吧?此时庭院内灯光幽暗,巴赫鲁图曼在远处看不清楚那尊雕像的样貌,只是随便猜想,也不想直接走过去观赏。今天在议会厅门前的广场上已经看够了夏克布图勒的雕像,现在想起感觉索然无味,便不想刻意再看。
沿着湖边便道,漫步向前,看着湖里的鱼儿游动,似乎更为有趣。湖里养着不少小鱼,色彩斑斓,在湖水中悠悠地游着。湖底铺着海泥海砂,随便堆砌着一些岩石和珊瑚礁盘,脚步惊扰,小鱼儿纷纷寻找岩洞缝隙藏匿。
看着湖水和游动的鱼儿,巴赫鲁图曼觉着心里说不出的自在舒畅。这让他想起了和克洛泽丹、瓦泰才呷一起在海中追逐游玩的情景,精彩绝伦,美不胜收,不知比这人工的湖景要美妙多少倍。
想着想着,巴赫鲁图曼忽然觉得自己遇见的那些阿都纳塔人是多么有趣可爱啊。德吉布一家,瓦泰札摩部落,沿途的维护站的驿站老板和那些匆匆的过客,连奥伦库也不觉得那么厌恶了,甚至有些可怜。以前在海洋中看到阿都纳塔人,感觉就像是在潜舰舷窗外的一道海景,和海洋中的鱼儿、水兽一样,不过是一群无知无畏的野蛮生灵。但是经过这三十多天的切身体验,当他和克洛泽丹扮作阿都纳塔人真正走进他们的世界里的时候,他们就变成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并且开始慢慢活在在自己的心中。
那些阿都纳塔人生活地那样简单,那样纯朴,他们是那样容易满足,只需喝一口热汤就能让他们高兴一整天;他们是那样的直率,会为了计较一颗小珍珠的饭钱争吵斗气;他们是那样的热情,会把自己最好吃的食物,最暖和的皮褥拿给客人;他们又是那样的坦诚真挚,一旦把你认做朋友,他们会像亲人那样信赖你、关心你。
不知不觉中,巴赫鲁图曼仿佛也变成了一个真正的阿都纳塔人,他们的快乐、悲伤、愤怒、哀愁,甚至对卡塔人的厌恶和憎恨,都已经灌入到自己的血脉之中,内心也和他们一样在呐喊,在呼唤。
作为卡塔人,他本来应该对眼前的一切感到熟悉,感到亲切。但是现在,他却觉着周围的一切是那样的陌生,那样的冰冷,似乎只有进入牯犸水兽温暖的腹袋,驰骋大海,才会让自己得到释放,让自己充满活力。而现在,自己就像是这人工湖水中囚禁着的鱼,在这个岩石造就的牢笼里,让生命安静地一天天枯竭,再也无法感受海洋自由的风浪,和无穷的魅力。
他突然理解德塞奇了,明白他为什么每天都要驱使牯犸水兽出海了。不论有事没事,德塞奇总是会到海洋里玩耍一会儿,就算那天海面上刮起暴风雨,他也会和牯犸战兽一起到大海里溜一圈,再回到城堡休息。
德塞奇虽然是阿都纳塔人,不过在他眼里和卡塔人没有多大区别,只有德塞奇在驾驭牯犸水兽驰骋海疆的时候,才会像一个真正的阿都纳塔人。当他行走在特兰巴特亚城堡的廊道上时,除了样貌长得黑一些,便和其他卡塔人再无分别了。
以前巴赫鲁图曼总是不理解德塞奇,觉着休息的时候,他应该做点别的事情,哪怕是下厨房研究一下菜肴,像克洛泽丹那样;或是找人一起玩游戏,听老人讲一些古老的传说故事;哪怕是在家里睡上一整天觉,都算是放松休息。可是德塞奇却不是那样,他一定要出海,哪怕就只是在海水里泡着。
巴赫鲁图曼现在终于明白了,理解德塞奇了,因为他现在也是同样的心情,想着和自己的牯犸水兽好好到大海里嬉戏一番,那才是真正的放松休息。
都说阿都纳塔人是涅瓦海神的子孙,就像萨娅婶婶说的那样,难道真的是这样吗?涅瓦海神真的存在吗?巴赫鲁图曼这样想着,抬头一看,不知不觉已经绕着湖面走了一大圈,现在正好在休息坪台处,眼前便是之前没看清楚的那尊雕像。
这尊雕像塑造的不是神使夏克布图勒,而是一个女人,准确的说是个少女。少女雕像的面容雕刻地清淡写意,感觉很俊美,她长发披肩,赤裸着上身,蜷缩着双腿,半倚半靠在一块礁石旁边,一只手臂傍着礁石支撑身体,另一只手摊开掌心托举向前,手掌上有一朵红珊瑚雕刻的鲜花。雕像曲线优美,少女身姿婀娜曼妙,十分迷人,令人神往。
巴赫鲁图曼再细细观赏,见那尊少女雕像微微张着口,好像正在放声歌唱,她的双腿上刻满了鱼鳞般的细纹,蜷曲在身旁,没有双脚,竟然只是一个尾鳍。他立刻明白,原来这是一尊传说中人鱼姑娘的雕像。
那是一个凄美的传说,在他小时候晚上闹着不睡觉的时候,妈妈就会讲故事给他听,其中就有人鱼姑娘的故事。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年轻的卡塔人情侣跟随远征舰队一起来到班卡纳塔星球上,当时海洋里还没有卡塔人和阿都纳塔人生活,也没有海洋城堡或是部落栖息地。为了能够在海洋行星上长期生活下去,卡塔人决定在水下的山脉中修筑海洋城堡。
那一对情侣也投入到建设城堡的工作之中,姑娘的男友负责操作机械,潜入深海,在山崖上开凿岩体。那个姑娘则和其他随行的女孩一样,留在舰队的飞船上,负责后勤保障。
他们两人彼此深爱着对方,每次当男友操纵机器潜入深海工作,姑娘就会为他担心不已,深怕他也会和其他队友那样出什么意外。每当男友上浮换班的时候,姑娘总是第一个等在飞船出入舱口的人,她等着他,让他一进到飞船就可以看到她的笑容,得到她的拥抱。
可惜惨剧终于还是发生了,在一场突如其来事故当中,男友操作的大型机器被崩塌滑落的巨大岩块砸中,她的男友被困在机器中,坠入深海,不知死活。姑娘在飞船上等了许久,始终不见他上来,直到他的队友回来告诉她,她的男友已经罹难,尸骨无存。那个姑娘悲痛欲绝,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她不相信男友已经死亡,葬身大海,她觉着他好像还活着,似乎还听到了他在机器的驾驶舱里呼救的声音。
她伤心流泪,痛苦极了,她知道他还没有死,她恨不得马上跳入冰冷的大海,立刻就去救他。可是那时候舰队携带的潜水设备不可能下潜到那么深的海底去,舰队里没有一个人能够帮助她。
于是她祈求涅瓦海神,向神灵许愿,愿意献出自己的灵魂,将她化作一个精灵,可以潜入深海,去搜寻拯救自己的心上人。
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那个姑娘不见了,有人说那天半夜似乎听到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海里,可能就是那个姑娘跳海殉情了,她从此永远地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
到第五天的时候,那个姑娘的男友奇迹般地生还了,他在飞船附近的海面上漂泊着,身上穿着救生衣,又冷又饿,被人们发现时已经深度昏迷了,好在浑身上下竟然没有一处创伤。人们将他救起,带回飞船治疗,等他苏醒以后,人们询问他的遭遇,他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只是模模糊糊记得好像有一条美丽的人鱼从外面砸烂了锁死的驾驶舱盖,然后他两眼一黑,就昏死过去了,直到自己在飞船的医务室苏醒过来,期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记得了。
后来卡塔人最终将海洋城堡修建完成,并且遍布整个星球,还研制出了许多种能够潜入深海的大型潜航舰船。据说曾经有人在黑暗的深海中看到过像鱼又像人的海洋生物,和传说中的人鱼姑娘非常相似,而且在深海中还能听到她们美妙动听的鸣叫声,就像有人在水中唱歌一样。
于是人鱼姑娘的故事不胫而走,广为流传,最终成了卡塔人家喻户晓,人尽皆知的一个神话传说。那尊鱼尾少女的雕像就是艺术家根据传说中描述的形象雕刻的人鱼姑娘,那朵捧在手掌中的红色花朵,据说是那个殉情姑娘的心爱之物——从卡塔星球上采摘的一朵红色的“曼蒂罗兰”花。
他的妻子就非常喜欢这个故事,每次听巴赫鲁图曼讲述,都会感动流泪。
故事虽然动人,但是真正的人鱼却从未见到过,传说人鱼都生活在连拥有巨型潜舰的卡塔人都无法抵达的深海黑渊中,它们只存在于古老的神话传说和离奇的传言之中。
不光是卡塔人,像德塞奇这样见多识广的阿都纳塔人也从来没有见过,而且阿都纳塔人对于人鱼的看法,却和卡塔人大相径庭。
按照阿都纳塔人的说法,人鱼是恶灵幻化出来的邪魔妖精,这些海洋妖精专门掠夺阿都纳塔女人,将掳走的女人祭献给他们的海妖神。因此阿都纳塔族的女人都被禁止单独出海远航,除非在自己部落附近的海域里结伴出海,或者是跟随部落中的男人们一起到渔场帮忙,否则即便是驯兽的女高手,也不准单独行动。所以“大库犸”每次远海巡游,总有一群部落护卫驾驶着牯犸战兽为她保驾护航。
即便如此小心防备,也有过女人被人鱼妖精掳走的事件,瓦泰才呷就曾给他和克洛泽丹讲过。那是别的部落曾发生过的一件怪事,据说有人亲眼见到过真正的人鱼。说那些人鱼在水中非常灵活敏捷,就像大鱼一样,可以在水中自由的呼吸游动,而且非常狡猾,十分可怕。稍不留神,一个落单的女人就和自己的牯犸水兽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人鱼也随之消失不见,非常神秘。
是海妖神赐给人鱼妖精的一种魔力,老夫人总是这样告诉瓦泰才呷,于是他也就这样告诉巴赫鲁图曼和克洛泽丹。
巴赫鲁图曼是不相信什么魔力的,他望着眼前这尊人鱼姑娘的雕像,轻轻抚摸着她的大尾巴,看到雕像脸上的微笑,又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那微笑的神情和她好像。
突然身后轻轻响动,巴赫鲁图曼转身一看,原来是对面的窗户打开,有人开窗通风透气。光影幽暗,瞧着身影,好像是罗太西蓝珈。对面窗户里的人好像也察觉到庭院里有人,赶紧将窗帘拉上,随即又关闭了房间内的灯。
巴赫鲁图曼担心自己打扰了别人的睡眠,此刻后背也感到凉飕飕的,便悄悄走回自己的客房。
躺到床上,盖上皮毯,关掉壁灯,合眼安睡,渐渐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