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泽丹先问道:“鲁图曼,那二十几个人不太像是‘乌都舍’。那个霍尔斯讲话挺正派的,你觉得呢?”
巴赫鲁图曼说道:“我也觉着不像,不过知面不知心啊,我们对阿都纳塔人并不是非常了解,还是看看再说吧。”
克洛泽丹又问瓦泰才呷,“才呷,你看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瓦泰才呷收拾着皮背囊,漫不经心地说道:“反正我听过的北海人,没一个是好人,不过刚才那个霍尔斯,现在瞧着还不坏。”
克洛泽丹瞪眼瘪嘴,说道:“南洋人,北海人,不都是阿都纳塔人嘛,你们难道有仇吗?”,对瓦泰才呷的态度很不理解。
巴赫鲁图曼又说道:“他们去了餐厅,咱们也过去瞧瞧,看能不能打探出一些有价值的情报。”,说完招呼瓦泰才呷,“才呷,待会到餐厅你要用心留意他们的讲话举动,再仔细告诉我们。若是他们提到科尔多克或是你们瓦泰札摩,你一定要多加注意,听清楚他们的意图。”
瓦泰才呷答应着,手底下麻利地收拾着。
巴赫鲁图曼又问克洛泽丹,“这里的卡塔人都有谁?有没有认识咱俩的?”
克洛泽丹想了想,答道:“泽克集的编制好像是四到五人,税务长官叫莫克穆克,不知道今天是不是他值班。”
巴赫鲁图曼知道莫克穆克,说道:“哦,那咱俩要多注意,别让他认出来了,那可就不好了。”
克洛泽丹嘻嘻一笑,说道:“你想多了,他们才不会去阿都纳塔人的餐厅吃饭呢。他们的办公室单独在兵站的房间里,烧菜的厨师还是从守备军里抽调过去的,伙食好着呢。哎呀,你不提我倒差点忘了,可以找他们要点吃的到路上吃啊,总比白水咸肉干要好许多吧。”
巴赫鲁图曼也觉着在理,自己是有些多虑了,便说道:“管住你那张嘴,别让他们知道咱们在这里。”
克洛泽丹大眼一翻,吐了吐舌头,收拾行李去了。
瓦泰才呷听着有趣,在一旁掩嘴偷笑。
三人收拾妥当,背起行囊,沿着码头上的石阶和通道,前往泽克集的大餐厅。
大餐厅里果然热闹,就餐的阿都纳塔人熙熙攘攘,整个餐厅里充斥着人们的说话声和餐具碰撞声,弥漫着各种海鲜菜肴的混合气味,还有潮湿咸热的水汽和酸臭的汗味。人们出出进进,吃喝谈笑。
餐厅虽大,却是拥挤。偌大的四个厅室内摆满了各色的桌椅,有岩石的,有鱼骨的,有甲壳的,有珊瑚的,还有许多奇形怪状的兽骨桌椅;厅室很宽敞,每个厅室内还立着十六根粗壮光滑的石圆柱,支撑岩顶天花,十六根圆柱围成一个圆圈;柱子之间系着长皮绳,绳子上吊挂着许多海藻枝条和兽皮编织缝制的吊篮,里面放着餐厅供应的食物和淡水。吊篮下方就是餐桌,人们从吊篮里取出食物,放在餐桌上吃喝。
餐桌摆的很拥挤,几个餐厅的伙计在餐桌间挤来挤去,不时往空吊篮里放入食品和装着淡水的皮囊。
就餐的人太多了,厅室的桌椅上早就客满,两侧的壁阁里也坐满了人,还有些人实在没有座位,就在墙角的空处席地围坐,吃喝聊天。刚才那二十几个北海人就坐在其中的一处,却没有看到霍尔斯在人群中。
一看这番场景,三人哪里还有食欲?巴赫鲁图曼站在门口向里面使劲张望,搜寻霍尔斯,人来客往,人头攒动,一时难以找到。
这时从最里面传来一阵争吵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人们纷纷向餐厅最里面的隔间望去,那隔间正是买单订餐的所在,却不知是何人发生争吵。
又是一阵大吵,人们都停下来转身扭头观望,餐厅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听隔间里面有几个声音在大声争吵,其中还夹杂着手掌拍案的声音和一个女人尖利的叫喊。隔间里面的人又吵了几句,便安静下来,不再吵闹。餐厅内旋即恢复了嘈杂哄闹,人们继续各忙其事。
不一会儿,从结账付款的隔间里走出两男一女,一个气势汹汹的年轻女人冲在最前面,后面两名男子跟随其后,其中一人正是巴赫鲁图曼正在寻找的霍尔斯。快步走在最前面的女人怒气冲冲,随后的男子面有愠色,霍尔斯却神色黯然,默默跟在最后面。
那年轻的阿都纳塔女人颇有姿色,披着一件长翻毛的兽皮长袍,里面却穿着贴身的短衣短裤,胸口、肚脐和大腿都裸露出来,摆着双臂,快步带风,兽皮长袍迎风敞开。餐厅里的食客都是男人,一路盯着她妖娆曼妙的身躯,目光猥琐。
女人身后紧跟的男子却和餐厅里的伙计们一样,对那女人的出格打扮,早就司空见惯,对众食客的眼神,也毫不在意。那男子相貌俊朗,嘴唇上胡须修剪地精致,穿着薄兽皮做的软面长衫、长裤,却是卡塔人的常见衣着。
三人在餐厅桌椅间的空隙里左穿右行,最后绕到墙角,来到那批北海人围坐的地方。许多好事的食客立刻来了兴趣,停下吃喝,起身跟过去,站在那里围观。
巴赫鲁图曼三人悄悄凑过去,挤在围观的人群里看热闹。
巴赫鲁图曼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是“璃曼香”(注1)的气味,卡塔族的女人经常使用,清香淡雅,因此他一闻便知。只是这股香气过于浓厚,再混和着空气中原有的油汗酸臭,闻着格外刺鼻。
香气来自那个女人,她皮肤苍白,脸上却用彩色的海泥画着浓妆,脸蛋上大块的绯红,额头和面颊上的妆纹零乱,色彩艳丽却不搭调,显得整个人妖艳怪媚。
那女人用目光将地上的北海人扫了一遍,掂了掂手里的鱼皮小口袋,厉声叫道:“你们有这么多人,就这点珍珠怎么能够?珍珠成色又差,最多给你们十个人的份量。”
霍尔斯恼羞成怒,高声争辩道:“你开什么玩笑!我们有二十八个人,这些珍珠绝对够数了!你为什么随便乱涨价码?我们又不是不知道行市?你是不是见我们是外海人,就故意抬价杀客啊?!”
那女人哼道:“谁乱涨价了?我们这里就这价码,你要是嫌贵,可以到别处去吃,跑到这里大喊大叫,你以为还是在你们北海吗?”
霍尔斯辩道:“怎么不是胡乱涨价?刚才我就看到你收前面人的珍珠,成色和我的一模一样,一顿餐饭也就两颗珍珠,我特意数好了给你,你怎么就突然涨价呢?你这里的肉干和淡水的分量每人每顿都是一样的,凭什么到我们这里就要贵出来两倍呢?请大伙也都评评理,她凭什么就要涨我们的价码?”
围观的众人都是南洋部落的阿都纳塔人,听说霍尔斯他们是北海人,都默不作声,只是冷眼观看,其中有一个老渔民实在看不过去,劝说道:“老板娘,差不多就得了,人家大老远的从外海赶过来,不容易啊。”,随声附和的渔民却是不多。
霍尔斯见声援的人数不多,心中焦急烦躁起来,无奈随身携带的费用所剩无几,这顿饭钱要是被这女人就这样多算了,后面的航程可就愈加艰难了。于是咬着牙说道:“老板娘,你要多挣我们的钱,可以!不过我们二十几号人,你起码要供给我们二十个人的吃喝,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那老板娘气急败坏,喝骂道:“呦,北海鬼又要发飙啊?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在泽克集,咱们就这个价,用不着你客气,就是十个人的量,你们爱吃不吃,不吃就赶紧滚蛋,别在我这里白占地方。”,说罢将那一小口袋的珍珠丢在地上,转身站开,不再搭理霍尔斯。
在泽克集得不到补给的话,他们再想往南航行,就很困难了,更何况队伍里还有不少伤员,他们急需休养,却经不住饥渴挨饿。霍尔斯又气又急,望着地上装珍珠的小口袋出神发愣。
这时,旁边那个俊朗的男子发话劝道:“这位朋友,你不要气恼,茫茫大海,过了泽克集,只要再航行五天,就可以到下一个维护站了。大家也不要怪我们黑心,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这是卡塔人定的规矩,我们只能照章办事。”
“卡塔人定的规矩?”巴赫鲁图曼和克洛泽丹大吃一惊,怎么从没听过啊。
那男子听口气像是驿站的老板,他继续向众人解释道:“莫克穆克大人下了命令,若是有外海人过来就餐住宿,所有的价码要一律上调,大家要是不信,我那里还有卡塔人的文件呢。”
众人一片哗然,议论纷纷。巴赫鲁图曼和克洛泽丹更加奇怪,想着探个究竟。霍尔斯一帮人也是错愕惊异,不知是何道理。
那男老板为难一笑,继续说道:“我们也是纳闷,可人家莫克穆克大人说,咱们特兰巴特亚的水、电、气主要是供给各个部落的,外海人到咱们这里来,不交税不说,还要分享我们南洋的渔业资源,消耗生活资源和能源,你们的价码对他们定高一些,多出来的,就当是缴纳税收了。”
那老板又是一笑,对着霍尔斯说道:“朋友,你当是我们多收了你的?其实都让卡塔人收走喽。我们也不过是过一道手而已,转手就要交给卡塔人嘀。”他见霍尔斯垂头丧气,便从地上拾起小口袋,拉起他的手,拍到手里,笑着说道:“朋友,我们也是没办法,你自己瞧着办吧。”
众人议论纷纷,那男老板如此一说,这涨价的确不无道理,何况还是卡塔人的税务官制定的政策。众人摇头叹气,一哄而散。
注1:璃曼香,由海洋中的一种哺乳类动物的香腺萃取制成,是卡塔族女人经常使用的香料精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