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子，蓦地变得僵直，那一支燃着火焰的箭，深深地刺入我的胸口，一时之间，周围的喧嚣尖叫，仿佛再也听不见了。只是这一双眼，还是清楚地看到船上所有人的涌动，慌乱的表情，火箭像是斜飞的雨点一般，射中了不同的人，火焰在船板上燃起，遇到了美酒，更是火势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
我侧过脸，望着他眼中的我，露出了凄绝而黯淡的神色，宛如离别。
“你！”他不敢置信地望着我的举动，紧紧抓住我的手，神情有些异样，却被我挣脱开来。
我弯起嘴角，想要微笑，双眼却湿了。“我再也不亏欠你了……这一次，是真的……”鲜红的血液，汩汩而出，染红了华袍，盛开了朵朵红花，妖冶万分。若是他嫌海棠不够鲜艳，那么我会用鲜血为它上色。海棠盛开的时刻，理应美丽，凋谢的时分，更该绚烂。
我慢慢向后退着，眼望着几个侍卫越过人群，最终赶往他的身边，代替了我的位置。他从来不需要保护，但是这一次，我用自己的生命换取解脱。也许，我并不是想要保护他，也许我只是想要保护自己……思绪，开始变得如密如雨点的箭一般，混乱了。
离我不远处的他，双眼中盈盈闪着光，在一大片混乱的火光中，我却看不清他的表情。下一刻，他紧抿着薄唇，猛地站起身来……
他想要保住的秘密，却在此刻有了破绽。皇甫舜，你为何还要离开那张轮椅，你应该一如既往地演下去，你不该失去你一贯的冷静。还是，你是想要挽救我还是不允我的解脱方式？他开口喊着我的名字，却变得遥远，最终，消失的毫无痕迹。
我听不到他的呼喊，我的呼吸，渐渐变得沉重。每一步，都退的艰辛，血水已经染红了我的袍子，唯独感受不到胸前的痛……毫无疼痛。我看到自己鲜艳的鲜血，觉得自己会很痛，但是，为何偏偏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倒下，身子坠入水中，清晰的水声，冲入我的耳中。
冰冷的水，悉数包围着我的身体，只剩那一支箭，还孤独地插在我的胸前。
血色，在水中蔓延飞舞，犹如一副新颖的水墨画，灵动，流畅。呵，多美的画面……
我看到自己的长发散开，唱着悲哀的歌儿，在清澈的水中自顾自地跳舞，仿佛是新鲜的墨黑水草，缓缓轻摇着，摆动着，摇曳着曼妙的身姿。我沉浸在冰冷的湖水之中，感受的到自己的身子慢慢下沉着，白色的裙摆肆意蔓延，弯出一个肿胀的弧度，圆满。
双手，毫无姿态地张开着，水流滑过自己的指间，水底下的世界，那么安静而沉默。
我沉在水中，突地望见了辛鸣的脸。那个瞬间，我的心像是被紧紧揪着，我居然开始害怕了，害怕见到他。还是，我终于要和他一般，孤单的死去了？他是来迎接我的吗？是吗，辛鸣？我这样问着他，他却再次消失了。
下一刻，我依旧是一个人，依旧下沉，我的挣扎，依旧无力。水下，我一个人，我望着自己。我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离光了，只是这个伤口，还源源不断地流出红色的液体来，我的右手，捂住了，却仍然无法让它停止。
我略懂水性，但是无奈一个受到重伤的人，再通晓水性，也无法避免溺水而亡的结局。这一只箭，骄傲地扎入了我的身躯，已经宣布了我的死亡。
我望着自己吞吐出的透明水泡，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条鱼。鱼活在水中，自然也是死在水中。再理所应当不过了，像是太阳落山月亮升起一般应该。
我陷入了一个黑暗的地方，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的双手划动着，却最终垂了下去。我的双手轻轻地覆上自己的左边胸口，触及到那一支弓箭的时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拔出。
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了痛。那是一种抽离血与肉的痛，令我眩晕，觉得无法呼吸，呼吸，更痛。痛到，我终于想要逃离这个窒息的水底，试图游开。
我游了多久，我不知道。也许很近，也许很远。我的意识已经开始变得散乱，只是重复着自己的动作，像鱼一般。但是从没有鱼想过，要逃离水吧。
但是，无疑，我逃离了。一身轻松，用最简单的方式。
这个游戏，只能有一个胜者。我永远都赢不了，赢不了。但是此刻，我却觉得快乐。谁输谁赢，有这么重要吗？
水面，离我越来越近。在我冒出湖面的那一刻，喉间突地一股温热涌上来，我吐出一大口腥甜的鲜血。
我的眼前，慢慢变得模糊，整个身子都开始疼起来，甚至，每一条血脉，都隐隐作痛。
我费力地抬起头，最终，月亮都没有出现。我单薄的身体，像是一片落叶一般，再次被湖水吞没，滑落，直至灭顶。
天，依旧阴沉着，带着几分诡异的颜色。似乎在暗示着，一切都早已安排好了。
“这是哪里？”
这是我睁开眼，所说的第一句话。喉间有些嘶哑的痛楚，仿佛是喝酒之后的灼烧感。环视周围，恭敬地站着两个双生姐妹，面容清纯，像是丫鬟模样。
左边那个黄衣丫鬟微笑着说道：“小姐，你终于醒了。是我家公子救了落水的小姐你，小姐不记得了么？”
我轻轻摇摇头，谁救了我，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再一次的侥幸，我实在是幸运。
“小姐，你的伤口奴婢已经替你清理好了，大夫也已经来过了，开了药方。小姐似乎身体不太好，加上受了箭伤，要静养一阵子的。我家公子说过，务必要贴身照顾小姐，寸步不离。”绿衣丫鬟浅笑吟吟，体贴地递给我一杯解渴的清茶。
我接过来，挤出一丝笑意：“那替我转达对你家公子的谢意。”
黄衣女子作势要退下，向我微微点头：“公子很快就会来看小姐你了，你可以亲自对他说。奴婢先退下了。”
“等等，你家公子尊姓大名？”
黄衣女子面露男色，神色有些拘谨：“奴婢是下人，岂可直言公子的名讳？”
绿衣女子拉下她的手，眉眼间的笑意不减：“小姐，我家公子姓南宫。”
南宫？对这个稀少的姓氏，我在脑海中狠狠搜寻了一番，依旧毫无印象。房间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她们喊我小姐，是对我的身份毫无所知吗？
我逃离了那个地方，所以该觉得轻松吧。我苦涩地笑着，望着胸前缠着的纱布，费力地穿上一件里衣，纱布上传来的清新药香，似乎有安神的奇效。整个房间，充斥着一股温暖的空气，望着桌边的火炉，那两个丫鬟想必是想到了我是从冰冷的湖水中被救出，做得也十分周到。
我喝完了那杯润喉的凉茶，喉间的刺痛，似乎也得到了缓解，没有那么明显了。我平静地躺着，闭上了双眼。
“小姐还未醒来么？”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突地传入我的耳中来。
我睁开双眼，没有立刻起身，只是把视线调到门口处。
我不敢置信，这个男子，为何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是在何处见到过他吗？
他一袭白色衣衫，绘有银边，黑发高高束起，显得干净利落。他身材颀长，俊美无俦的面孔，俊挺的浓眉，那双带着笑意的桃花眼，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似乎带着几分平和，但又夹杂了几分狂狷的味道。一个多面的男子，并不单纯。
简而言之，他不是一个一眼便可以看透的男子。
等等，这并不是我见他的第一眼！当我再次小心地打量着他的那双眼眸的时刻，那种像是要把人吸入吞噬的感觉，令我的心一紧，我猛然意识到这一点！
我们曾经在客栈见过，那个有着魁梧仆人的公子，那个总是用讳莫如深的笑意看着我的男子！
我瞪大了双眼，想要强撑着身子，坐起身来，但是却拉扯到了胸前的伤口，痛再次传达到我的体内，我狠狠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呻吟出声，不留痕迹地望向了他。
他像是丝毫没有留意到我的痛楚，嘴角轻掀，勾起一丝笑意：“小姐？”这两个字，说得更是漫不经心，寒暄的程度都不能够。
他的笑意，却令我蓦地想起了一个细节，当时见到他，我还是脸带面纱，他应是看不清我面纱后的真实面目才对。
“南宫公子？”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盯紧着他的脸，看着他的反应。
他神色夹杂了些许高高在上的傲慢，但是却没有流于表面，不是特别明显。眉眼处的傲气，更像是天性使然，而并非故作的姿态，倒也没有惺惺作态的意味，像足了自然的神情。“在下南宫玄。”
我牵扯着嘴角，小心地问道：“公子认识我吗？”
“我该认识小姐吗？”他的淡然而疏离的这句话，却噎住了我想问的话，看来，他该是没有认出我来吧。怎么可能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有任何记忆呢？像我，我早就把他忘记得干干净净了。若是记得，倒显得存心不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