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皇甫舜并没有子嗣,也根本不打算嫣然为他产下子嗣,只是因为涟漪的缘故吗?
“除了我,舜不会留下任何一个女子的胎儿,嫣然也是……”她眼波流转,笑道:“你也是,不过,舜对你这么冷淡的女子应该没有碰你的兴趣吧。这也好,省得有了还要打掉。”她对一条生命,看的也太轻贱了。她灿烂的笑颜,在我眼中是那么讽刺。
我淡然笑道:“对这一点,你岂不是很满意?”
她的脸上浮现出释然的笑意:“若你不是王妃,也许我们会惺惺相惜也说不定。你的聪明和冷静,倒是很难得。”聪明?我就不会到这个地步。冷静?只是束手无策罢了。
我言有所指:“我不是你的朋友,不需要惺惺相惜,但不是你的敌人,因为我不需抢你的人。我只是希望井水不犯河水,还我一个清静之地。”
“打扰到你的休息了?我也该回去了。”她提起长长的纱裙,蓦地朝我一笑:“保重身体,王妃。”比起嫣然的挑衅,涟漪的来访更让我坐立难安,她掩藏很深的城府,我若是她的敌人,也许招架不住。
我,并不擅长,太过复杂的战争。
我刚想躺下,却又听到一阵不小的动静。一个极小声的声音传来:“她说的,不会是真的……”
我不禁暗呼不好,到底是何时皇甫俊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我吃力地坐起身,望着躲在角落的那个小小的身子。我无法下床,只能轻声唤他:“皇甫俊,你过来。”
他抬起脸,小小的脸上尽是悲伤:“海棠,我真的不是爹的孩子?”那时候,他才两岁,对自己的爹,应该没有印象。只是现在的他,已经七岁了,懂得也比别的孩子更多,更成熟,已经有了一个男子汉的模样。只是这样的事实,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实在太残酷。
我望着他,微微一笑:“你把王爷当成了自己的爹,王爷也把你向亲生儿子一般对待。皇甫俊,你更应该看到王爷对你的良苦用心,千万不要辜负他。”
“那我以后,还要叫他爹吗?”他走到我的床边,疑惑地问。只有在此刻,他才会流露出手足无措的表情,我不禁有些怜惜。
我认真地说着,拍拍他的肩膀:“他不是你的生父,但也算是你的养父。他对你的恩,你叫一声爹也理所应当。”
“那我就不必喊你娘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脸又恢复了往日的老成。“本来我知道你是爹新娶的王妃,发誓说不再见你了。不过,现在好了,我没有失去这个爹,也没有多出一个娘亲。”
“王爷说,不会把我送给你呢。”我笑着调侃他:“那要如何是好?”
“爹总是和那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嫣然在一起,不然就是涟漪。她们两个,我都不喜欢。”他的语气,那么固执,圆圆的眼里,也是满满的不屑。
我无奈地笑道:“难道你要你爹孤老终生吗?他喜欢谁,你不该过问。”
“海棠,不要喜欢我爹好不好?”他猛地抓住我的手,神情严肃,我在他眼里像是看到了什么,却又马上泯灭不见。
“嗯?”我不知,他为何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他不加思考,说出一大通话:“爹对你不好,你住的院子,甚至还不如嫣然的。你身边,只有一个丫鬟伺候。你总是生病,爹却不怎么关心,不来看你。”
从一个孩子口中,我的处境已经是这么可悲了吗?甚至有一瞬间,自己也觉得有些可怜。不行,我不能流露自己的真实情绪,我努力压下心中的苦涩,笑望着他。
我轻扯嘴角,故作轻松:“我觉得王爷对我很好。”
他只是一个孩子,皇甫舜那么宠他,我不想让皇甫舜在他心中的形象毁于一旦。若是需要一些美好的谎言,我不在意刻意捏造。他的眼里,不该看到那么沉重灰暗的事,我不想雪上加霜,只想锦上添花。他已经失去了生父,我不想让他对养育他的皇甫舜有所意见,尽管这些并不是偏见。我和皇甫舜之间的事,太复杂,粉饰太平的重任,只能由我来做。
“海棠,等我长大。”他神色肃然,慢慢说道:“等我长大,就好了。”
“好了?”我不禁笑起来,没想到这个孩子,还真是懂得安慰人心。到他长大的时候,一切真的会好吗?我没有这份信心,再看他,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等他长大,我就不再年轻了。也许,他也会蜕变成为一个和皇甫舜一般俊美的男子,我只是希望,他可以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而不是皇甫舜般冷酷无情。
我不禁捏起他的脸来:“俊儿,你好懂事。”
他好看的眉毛皱起来,不悦地说道:“别叫我这个名字,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皇甫俊。这样,我在你眼里,就不是一个孩子。”
我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才七岁的你,不是孩子那是什么?”
“我们之间,只差十岁。当我十五岁的时候,你也才二十五。”他淡淡瞥了我一眼:“为了你,我要早日成人。”
我轻轻抚平他的眉峰:“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长大了,就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了,千万不要像我一样,一无是处。
他的眼神突地放射出强烈的光彩:“爹说过,想要的,就要尽全力。”
我淡笑不语。
“海棠,等我长大。”
他随即转身离开,等他长大,我们又会有什么变化?我笑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谁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
经过几日的休养,加上名贵补品的照顾,我的身子终于痊愈了。身子到底还能经受的起几回折磨,我已经不在意了。
听元儿说,夏寅也曾想要探望我,不过,不巧的是,我当时在沉睡中,所以,她替我回绝了他。
我知道自己对夏寅的态度,纷乱无序,只因他和辛鸣相同的脸。看到他,我就没有办法,总要回想起辛鸣与我的往事,不受控制。积压了那么久的过往,似乎再也掩盖不住。面对他的脸,我生怕自己失去理智。
只是心底的声音提醒我,若他就是辛鸣,只要他还活着,一切都好,就算他已经忘了我,忘了他曾经的名字是辛鸣。
“辛鸣……”我握住手中碎了的玉簪,喃喃自语。夏寅到底是谁?
不行,我一定要知道真相,我如此痛苦的三年,不能这样白过。我放下手中的玉簪,冲出门。正当我想要跑出正门的时候,却被两个门仆出手揽住。“王妃,王爷交代了,不经王爷的允许,王妃不能出府。”
“让开!”我斥道。“别拦着我!”
“王妃,不要让小的难做。”门仆不肯通融,他们的神色,已经充分表明了对皇甫舜的忠心。而我,充其量只是一个没有分量的王妃。
我已经失去了所有耐心,冷然地说道:“连你们也敢拦我?要是出了事,一切责任由我负责!王爷那边,我来交代,这样够了吗?”
“王妃……”
我甩开他们的手,冷笑道:“我的话,还不够明了吗?”
他们面露难色,我却不再沉默,今日,我一定要知道真相。他们的手,终于慢慢垂了下来,我越过他们,走向那个可以三年内,我从未踏足的地方——竹林。
我站在竹林外,这里依旧那么宁静,和三年前无二。阴沉的光,撒进林中,带着一份特有的诡异。我的心,不自觉地开始颤抖起来。三年前的那一幕,厮杀声,刀剑撞击发出刺耳的声音,竹叶萧萧声,再次清楚地展现出来。
我朝着竹林深处走去,每一步,都是痛,每一步,都是艰辛,每一步,都是挣扎。周边的风吹竹叶声,已经占据了我的耳朵,别的声音,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那个没有墓碑,没有名字的土丘,安静地守在原地。他的坟墓,显得那么凄凉。没有人来祭拜的坟墓,前面没有花,没有酒,甚至连我,三年内也没有再来看他一面。辛鸣说过,他是孤儿,正因为如此,他的生死,并没有多少人在意。而我,也忘了要来看他。我为他做的,实在太少。
“辛鸣,你没有死,是吗?”我跪在他的墓前,轻声问道。
我伸出颤抖的双手,在触碰到泥土的时候,却那么心痛。我告诉自己不能停止,绝对不能停止。我是多么希望棺木中,是一片空白。每一寸坚硬的泥土,都让我无法呼吸顺畅。
我克制住自己的泪水,不让自己过早崩溃。强忍住心中的疼痛,我用力扒开着泥土。到底有多久,我不清楚,只是见到十指都流出鲜血,沾上了黄土。老天像是在可怜我,于是也哭了。
阴沉的天空,伴着巨响的雷声,雨水倾泻而下。
雨水冲走了手指尖的痛楚,只剩阵阵凉意,刺入肌骨。我跪在墓前,扒着黄土,泥土上生长着的长刺杂草,划破了我的手背。我的手上,只看得见黄土和鲜血。雨越下越大,湿了我的衣裳,湿了我的发,湿了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