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2日,苗圃的生日。我把自己打扮了一下,对着镜子自恋了一番。
“献出来吧,送的什么礼?年轻的姑娘,该不好意思两只肩膀抬张嘴来白吃吧。放明白点,我这里离共产主义还远着呢。听,鸡肉炖得香喷喷。”我在厨房里清点碗筷,听见苗圃在外边叽叽呱呱。我跑出来一看,只见她把停美堵在院门边。
停美是我高中时的同学,高三那年我19岁,校运会时我长跑得第一,她挥舞着外衣向我跑来,塞给我一瓶矿泉水,我一口气喝下,裸露的胸膛上全是水,她抿着嘴望着我笑,脸蛋儿红仆仆的。那时她很平凡很平凡,所以一直没把她放在眼里,不过我们时常在一起玩,是属于亲密朋友的那一类。后来,我考到了S大文学院,她则去了艺术学院。她走后,那个一直爱着她的小学教师陈刚也自杀了,这在当地引起不小轰动。苗圃来西安S大艺术学院美术学系,就和她在一个班里,俩人天意似的相识了,成了要好的朋友。苗圃来我这里时,曾带过她,那时候她小巧玲珑的样子和大大的眼睛以及不俗的谈吐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见我也在,她含情脉脉地望着我,轻轻点头微笑。我想,如果要我在童彤和停美之间选择的话,那我毫不犹豫地会选择停美。
“谁不晓得你又名铁母鸡?”停美说着,从棕色挎包掏出紫色音乐盒。拉开小抽屉,盒面上伸长脖子的两个瓷娃娃环绕着叮叮咚咚的《献给爱丽丝》狂吻。
“哇,真想不到啊,这么漂亮!”苗圃眉开眼笑,“你让我回到童年,我要好好谢谢你。”
“也没啥好谢。这是上学期的男同学行贿的。人走茶凉。放着没啥意思,丢了又怪可惜。”停美焉兮兮的。
“怕你见怪,我把《西安的春天》也送你。这个算添头。” 停美又提起一个精美的礼品盒。
“管它偷的骗的送的,到手就是财。”苗圃腾出左手接过画,一本正经地说,“你送双礼,倒让我有些不安。”
《西安的春天》花去停美一个多月的光阴,荣获过校长颁发的奖。
“哇,寿星今天容光焕发呀!”远处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一看,是袁娜来了,一双精妙绝伦的腿,一条精妙绝伦的短裙。苗圃笑哈哈地站在大门边迎接。不一会,朋友们几乎都到齐了。猪送一套亮光光的茶具,陈俊的是小提琴精品外搭一个玲珑透顶的外语系女孩。阿祥拿两枚雨花石,阿丹赠比她稍矮的男朋友和《奥赛罗》的电影对白。那顺乌日图进贡两只老牛角。王译孝敬一只按摩器,据猪透露,摸奖摸来的,只用过半学期。苗圃一一收下礼物,风一样卷进房里抱来萨克斯交给那顺乌日图。敲着圆桌,风一样叫:“萨克斯过后吹蜡烛。我要大家一起吹。静一静,猪!蛋糕不准抓敷脸,饭就那么一小锅儿!还有,阿祥自弹自唱。然后吃火锅,啤酒随喝,吃饱喝足在院子里桑巴舞,不会跳的跟着会的跳。十二点各回各家,贪杯的自个儿留意,这儿可没人扶送!”
“玩朋友马路上玩去。没着落的,不管卑男鄙女,都是今夜苗圃房里的主人。”猪抗议。
“就是嘛,十二点回哪个鸟家?” 那顺乌日图说。
“是来祝你万寿无疆,又不是开会。” 阿详抱怨道。
正闹得不可开交,牛高马大的肖魂闯进堂屋。
“看得出,你们哪还记挂有我这个兄弟?得了得了!喝酒喝酒,我陪个不是。”肖魂连连摆手,顺手将一瓶酒放在桌子上。
“正念着呢。”苗圃笑咪咪挤过去敬烟,“大家都晓得政法学校那边路远,一直在等你。你看,蛋糕还圆圆溜溜的,谁说忘了?”
“哟,茅台!不愧读的是政法学校。”猪摇头晃脑,“该不假吧?”
“别乱讲啊,酒是我从家里偷的,父亲在地方上大小也占着个位置。我本人可是穷得叮当响。”肖魂老实得跟小时候时没啥区别。
“也是,家里都奔小康,他还付不起出租车费。”王译感叹,“天王老子都是假的,自己身上的才是钱。”
大家哄笑王译奸诈,那顺乌日图抢着说:“别听他。先痛痛快快喝茶,酒你别沾了,你看你脸色黄黄的。”
我把肖魂引到窗子边。
“肖魂仔细听,小姐停美。学梵高的。有本事泡她。”
肖魂对我挤着眼睛然后欠欠身,伸手过去。
只听停美说:“肖魂?谁给你这么肉麻的名字?”
“我原本叫肖庆德。十二岁那年,我们农转非。妈妈号召全家的名字也要合上城市味儿,硬给改的。”肖魂摆出他那张老实巴交的农民脸,我暗自摇头,名字漂亮,就是说话不漂亮。
突然间,我们的眼皮底下穿过低沉雄厚的萨克斯声,《Take My Breath Away 》,镰刀一样抹过众人的脖子,堂屋里只剩下微笑和呼吸,不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我压根儿不相信圆腮牛眼的那顺乌日图有这般能耐。
我轻脚轻手移走茶几,轻脚轻手撕开蛋糕盒。王译帮着点蜡烛,紫色、红色的小蜡烛,小人国臣民般谦卑地站着,若他誊出手,定然掌声拍得震天响。
“哎,大哥送什么礼不给我们看?可别混进来吃共产主义。”阿丹三下两下吮完奶油,在萨克斯声低落得几乎听不见的时候抬着蛋黄色的蛋糕问。
“有没有礼物都还是个问题。”停美帮腔。
“小南还用送礼吗?他这个大活人就是个礼物!”袁娜看着苗圃大声说。苗圃装着没听见,也没有搭话。
“这年头的男生,感情应有尽有,提到钱就一无所有了。” 阿丹接着说。
“她不要我的金不要我的银,阿丹、停美别闭眼,看我赏她一串吻。”我搜出陈佩斯遗落在舞台下的半点儿风趣,抢过去捧住苗圃的脸,不料她头一歪,我脸庞上留下腻乎乎的奶油印。苗圃看着我“噗哧”一声笑了。正难堪,我挖着脸上的奶油,刚要对苗圃说,这时候阿祥打颤的吉他声响起来了。我又一惊,不愧是艺专的高材生,只见他手指蛇滑,节奏转快,略带沙哑的歌声混合着奶油味,半点也不饶人——
可以走了,抱着你的青春
趁暮色轻轻
忘了这些女孩吧
迟早你会分不清真心假心
不是乱世
谁会稀罕永恒
书上的人生是跪着的
生命原本只需要
半则爱情加半块面包
或者半块面包加半则爱情
可以走了
趁暮色轻轻
秋天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时嘘声四起,停美尖着嗓子喊堕落,袁娜则宣布阿祥患了二十一世纪压抑症。
我站在她们这边高一声低一声附合,因为我实在怕猪的阴谋得逞。苗圃听入迷了,不自觉地把长发贴在我的脸上,我趁机抱紧她。
曲终人散,果然没上猪的圈套。猪悻悻地走在最后,突然转身拉住我。
“喝多了?”我闻到猪身上一股浓浓的酒味儿。
“我?可能吗?”猪开玩笑地说,“闹了半天,你是苗圃房中的主人啊!”
“怎么,不是我难道是你?”我装出恶狠狠的样子瞪着他。
“我想应该可以收成了,秋天是收庄稼的时候,兄弟啊,磨快你那杆枪,今晚就看你了!可被让老哥我失望。”猪奸笑着说。
我揪住猪耳朵:“嘘!小声点儿,你就不怕她听到了吗?”猪连忙告饶,我放手。
“你有钱吗?借给我点儿,有了还你。”猪可怜巴巴的望着我。
“你还用借钱?找死啊你。”
“真的,我老爹经营的厂子破产了,他自己去了深圳,给我一分也没留下。”猪说。
“你妈呢?跟她要啊!”我提醒他。
“老娘跟着韩国的一个老板跑了!连我都不要了!”猪语出惊人,吓了我一跳。
“猪,你别给我耍花样,告诉你,瞎编故事我一分钱也没有!”我怀疑猪的话,警告他。因为真的那样的话,他也真够惨的。
“小南!不信你去问丢丢,她都有两个月没吃麻辣烫和棒棒糖了。昨天去街上转悠,她吵着要吃猕猴桃,我都没钱买,她现在房里哭呢!我也没别的朋友,就你好,借给我,我会还你的!”猪一连串说了这么多。
“你借钱做什么?借多少?”我迟疑着,我老爸老妈刚给我的钱,在我的怀里还没暖热呢。
“1000元有没有?”猪又数起了指头,“你看,房租300,水电费100,给丢丢买套衣服要花300,我还欠楼下小卖部的100元酒钱,这下半个月吃饭怎么也得花200……”
“行了,行了!”我打断猪的话,掏出钱包,给猪数着票子。猪盯着我的钱包两眼发光。
“真不敢相信啊,你一直是阔少,整个大学数你最有钱,怎么如今僚倒至此了!”我不情愿地把钱送到猪蹄里头。
“还是咱们哥们仗义!有钱了我加倍还你!”猪兴奋地说着把钱塞进自己的口袋。
“加倍就免了。猪,我告诉你,你少抽烟喝酒,节省下来的钱多给丢丢买些吃的!我发现你要是骗我的话,你应该知道后果!”我说。
“哪能呢?这次是真的遇到困难了,你放心吧,我比你会哄老婆哦!”猪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
回头看看,早无一人,苗圃房间里的灯光也熄灭了,大概是睡觉了吧。像木头一样矗立了一会儿,我也只好回舍。
冰冰十纤指
把指甲纷纷跪断于琴
指便如血 中火
将歌燃烧
将情弹烧成一杯郁烈的茶
从杯中溢出
在四周款款地流淌
我孤独地蹲在水的边缘
缄默如夏季园林最后的茉莉
静听琴唱一段婉约的哀怨
静看你拂说的妍姿
吟一杯滋育我的忧伤
蓦然热泪千行
谢谢你善良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