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某天,我又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了这个让我厌恶的地方,这以前本来就是一个土匪盘居的窝,现在谁又能说不是呢?我经常听老师在课外跟我们讲革命英雄是怎样用小米加步枪把土匪消灭的,然后又说山里埋着好多好多土匪的财宝,于是我就和猪开始幻想,幻想一种永远的不可能。幻想的唯一坏处,就是在现实面前总是会变得很丑陋,这句话是袁娜告诉我的,我很记得,那天她喝得很多。
我的确是还没有能从感情的过去里走出来,一天天就在学校的网吧里消磨着这些可恶的时间,吃吃睡睡的,我想这样我可以长胖点了吧,但实际上的结果是,我不仅没有胖起来,还历史性地把体重控制在49公斤,让我们班的女生着实流了回口水。
5月12日,我在食堂把吃饭当工作一样完成着,并且一如既往地像只苍蝇一样东张西望,一个熟悉的背影走了过去,我一度认为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但后来我知道,我没有,因为当时我确实看到的那个像柴的身体,脸上没有了光泽,穿着打扮很老土,衣服好像很久没有洗过了,远处都能看到衣服上的一些污垢,正是袁娜,她失去了昔日的珠光宝气。
晚上,七舍的一声尖叫几乎惊动了全校,我们宿舍的最是鸡婆,第一时间奔赴现场,其实我们都不知道是什么现场。过了几分钟,猪回来站在楼底下发疯似的喊我,我正在惊讶猪的分贝,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的袁娜出事了。”
我能看见的就是一滩红色的液体,从手腕的最底端浸出,头发散落在厕所的便池里,旁边的两个女生吓的脸色苍白。我和几个男人把他抬出来,我说我背她下去,你们抬着她的手。当我把她放在急救车的担架上,几个穿着白色大衣的男人关了门,一阵刺耳的声音呼啸而过,我看见红色的十字慢慢消失在路灯下。回到宿舍,我脱下衣服,点点血迹已经吹干,我站在镜子面前,看着花花的脸,不知所措。
我坐在去医院的汽车上,忽然间点点往事浮上心头,我终于有点开始明白袁娜为什么会在小车上,为什么她那时过着雍容华贵的生活,也开始明白那一瓶瓶的酒液其实就是无声地抗拒。看见袁娜静静地躺在白色床单上,那种白色爬上了她的脸,苍白无力,像吉洛德《奥赛安迎接法国勇士图》中的苏格兰女神。我站在门口往里面看,有一个中年男子靠在病床的小椅子上。我推门进去,把水果放在桌子上坐下,袁娜就直直地盯着我,我开始逃避她的眼神,甚至是害怕,因为里面是我从没见到过的凄凉,冷过整个白色的房间。窗户是半开半闭的,一缕阳光照在悬挂在半空的透明玻璃瓶里,投影在墙上显出微微的波浪图纹来。
我现在才注意到那个男人的模样,不由地吃了一惊,一张脸上褶皱的就像一张揉碎的纸。我想,之所以它还能连贯起来,可能只是因为那上面粘满了一种湿湿的液体。我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因为我怕自己会哭,哭着看着我的袁娜,哭着看着她旁边那个才坐了27个小时火车赶来的脸,以及他身上发出的浓浓田地气息。
走在医院的走廊上,心里很乱,乱在爱情里,乱在这些不争的事实面前,一片模糊。
“这小姑娘是完了,这么小就染上了毒,看她这样可能已经吸了几个月了,以后可怎么见人啊!”站在我对面的一个护士悄悄地对着另一个人说。
“什么?毒?!”我脱口而出,她的父亲突然盯住我,处于本能反映,我赶忙说,“不,不,这和我没什么关系……”顿时,我的脸变成了猪肺子,白一半红一半。我脑子里面能想到的最可怕的,是那白色的粉末,透明的针头,和肮脏的交易。而她的父亲,就一直守着他心爱的女儿,醒了又哭,哭过了又开始发呆。
学校能做的,就是给了她开除学籍的处分。星期一晚上,我和她班里的同学一起去看望她,每人斗了一百圆钱,她爸在旁边看着就来气,劈头盖脸地就开打她,我们死活拉不住,几个女的当时就哭起来,这一哭,瞬间就使得房间里安静下来,然后,大家就一起在那里站着抹眼泪。第二次的自杀,被提前预知了,医院六楼的天台上,她被拉了下来,没力地倒在地上,一个劲地抽搐,口里吐些白白的液体出来,她爸就这样抱着她,杀人一般地呐喊着,天是一阵暗红,流血般。她在医院里一住就是十天,她必须要回绵阳了,她爸说给不起医药费想回去慢慢自己养。我求也似的跟她爸说,让她再多住几天,身体太虚弱了。可是他们还得走,医院没见到钱,就不给打针吃药。
体育课我就逃了去送她,她第一次坐飞机,想不到既是这样的结局。
快上飞机了,她拉着我的手,把背上的衣服揭开,一条一条的细长伤疤占满整个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