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已接近尾声,幸海的心境随着冬天的即将来临而变得萧瑟寡淡。
在市政府工作的这些时间,除了繁重的工作,没有任何生机可言。幸海开始怀念在学校的那些日子,那时候,无论怎样,每逢节日学校还会千方百计地组织一些活动,大家在一起好不快活。而如今到了市政府,一切都是官方的应酬,没有自由,没有趣味,一切都是那么机械和作做。
下午快下班时,同事小贾告诉幸海,晚上赵刚主任过生日,约了几个人聚餐。幸海听闻,自然很高兴,难得大家在一起聚聚,也好趁这个机会畅所欲言。但他突然又想到庞科长,脸色立即变:“那我晚上家里有事,就不去了吧。”
小贾说:“不好吧?赵科长的生日,这比不得平时,不去的话怎么说的过去?再说,平时也难得这样的机会,大家一起坐坐,也好沟通沟通,融洽一下关系嘛。”幸海听小贾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可他就是不愿意和庞科长一起吃饭。
“庞科长也去?”幸海试探着问小贾。小贾看幸海的表情,也明白了三四分,于是开玩笑说:“赵科长的生日,你说庞科长能不去吗?”
“那还是算了,我家里真的有事。再说,庞科长在那里,我们能喝得起酒吗?那饭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下去。”幸海说。
“我就知道你的心思。实话告诉你吧。赵科长没对庞科长说,也知道他那副德性会扫了大家的兴,今天就老吕我们四个人。”小贾笑着说。
“如果这样,那我就去。”幸海脸上立即爬满了笑容。
小贾指点着他说:“你呀。”说完,又笑呵呵的出去了。
晚上,赵科长带着他们去了郾城市一个比较有名的酒店,还引见了等侯在那里的两个老同学。果然和小贾说的一样,算上赵科长,同事也就他们四个人。幸海轻松了很多,酒桌上多喝了几杯,便无所不谈。
酒桌上,赵副科长一改平时孤傲的面孔,由一个政府公务员突然变成了一个能言善谈的投资经理人,和他的两位老同学大吹特吹市场营销、生产经营、产业投资、企业管理,包括他对证券股票的看法和见解,他的许多话精辟透彻,有条有理:“中国的企业缺少发展动力和凝聚力,主要原因在于公司的体制归属不清,不解决这个体制问题,这些公司只得死掉……” 、“公司不提倡以人为本,那是空话;公司注重制度的建设和维护,然后才是人才;制度是次序社会的根本,没有制度,人也就没有保障……” 、“国企改革的唯一出路是上市,既筹集发展资金,也可以把部分风险分给股民们承担,所以,股票发行会大大的加快,而发行股票必须要股票市场上涨;股市会涨的,就看什么时候实施了,不用担心现在的低迷状态……” 、“公司投资的原则应该是:一看产业和产品,二看市场,三看公司的管理制度,其它的都不那么重要了……”……
赵刚科长的两位老同学频频点头,热情地为他敬酒。只见幸海、老吕、小贾他们是目瞪口呆,端起杯子都不知道放下了。
赵刚科长的酒量也不错,七八大杯啤酒灌进了肚子,还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得说得来劲:“来,两位老同学,今天是我的生日,谢谢你们来捧场。”说着他们都举起了杯子,一饮而尽。落坐后,赵刚科长明显是喝多了,又开始说起他和凯乐夜总会一个叫小芳的女孩关系亲密,不停地称赞她纯情天真、活泼开朗,还说小芳对他很敬佩、很崇拜,还很柔顺、很温情,让他重新体验到初恋时美妙的滋味儿了。
幸海他们做出艳羡不已的神色,再热情地敬他喝酒,鼓励继续说下去。赵刚科长边说,终于把得意吹完了,又露出担忧和烦恼的神情问幸海:“唉!我都有家有室的人了——可我是不是该告诉她真相呢?有时,我也觉得不忍骗她下去了,她的纯真、她的友好、她的善良常使我感动和害怕,我怕我自己会伤害她、对不起她,但是……但是……我又舍不得她,实在不愿意开这个口,小幸,你帮我出个主意,我该怎么办?”
幸海听得是既羡慕又妒忌,望着赵刚的得意洋洋的模样儿,心里想:这家伙年纪不大,现在就是政府部门的副科长了,不但有车有房,还有个漂亮老婆,在市妇联工作,现在又泡上一个纯情天真的小美眉,天下的好事情全让他遇着了。赵刚科长看幸海望着他愣神,举起杯子在他眼前晃了晃说:“幸海,你怎么了?来喝酒!”幸海这才如梦初醒,连忙端起杯子说:“好,好,来喝酒。”喝了一大口后,咂巴着嘴说,“赵科长,这事你自己拿主意吧,我不好说,我不好说。”
赵科长又把目光转向老吕。老吕平时就老实巴交,又看赵科长盯着自己,就红着脸说:“这种事很难说,弄不好……”赵刚科长听到这里,就把杯子一放,两手往怀里一抱,貌似郑重其事地看着老吕。老吕话还没说完,小贾就插嘴说:“这有什么不好?咱们赵科长那可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长得又英俊潇洒,有个红颜知己那还不是正常的事,这就叫做,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很明显,小贾也醉了,有点把持不住自己。也许是小贾的话正合了赵科长的胃口,他端起酒杯笑了笑,恢复了得意的精神,又开始滔滔不绝、唾沫四溅地吹起他的艳遇史。
两三个小时过去了,赵科长突然提议要去凯乐夜总会唱歌。小贾首先兴高采烈地拍起手来。赵科长的两位老同学是做企业的,这种场合也少不了去参与,而老吕和幸海似乎有些不感兴趣,只是不停地说:“我五音不全,我五音不全。”赵科长说:“五音要全,咱就不来政府了,去当歌手,这又不是去演出,去那里玩,虽然说咱是公务员,可公务员也是人,该娱乐时还得娱乐,该放松时还得放松,你们不去怎么行?”幸海心里明白这是赵刚科长要把他们都拉下水,然后自己也去得心安理得,于是只好去凑凑热闹。
夜总会里放着抒情的爱尔兰的轻音乐,舒缓的节奏散漫得像云端的浮云,找不到方向。穿过走廊的时候,在一间玻璃墙的房间里,有几个无聊的漂亮女人抽着烟,打着斗地主,烟雾缭绕中,隐匿着一张精致的脸,偶尔也会探出一张殷勤的笑容可鞠的脸,向他们招手,幸海本想站住,又怕别人笑话,只得恋恋不舍地跟着他们继续往里走。
赵刚科长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很威武的样子。
走进一个大包间,赵科长又要了一件啤酒。小贾忙着点歌,幸海则东张西望,看着眼前的电视屏幕,歌曲是《黄土高原》,上面正播放着一个穿泳装的年轻女孩,搔首弄姿的模样儿,幸海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会儿,他又仰头望着头顶蓝色和橘色的小灯,仿佛看见了一轮轮魔幻的光圈,在空中不停交错和旋转,每一碰撞便会产生一种暗绿的光线,照得他眼底酸酸涩涩的。
“幸海,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赵科长突然问。
“对,是第一次。”幸海心不在焉地回答着,眼睛却始终不离屏幕,上面正播放着《信天游》这首歌,又是一个妖艳的泳装女人,摆弄着各种姿势。
“觉得怎么样啊?”赵科长又问。
“很好,很好。”幸海这下才回过头看着赵科长,满脸带笑地说。
“一会儿还有更好的。”赵科长说着,嘴角上布满了诡异的笑。小贾会意,也望着幸海和老吕笑。幸海知道,小贾来这种地方不止一次。
赵刚科长唱了一首《一无所有》,幸海听得入神,没想到赵刚科长的歌喉如此强悍。小贾接着唱了一首《小芳》。
“对对对,我怎么给忘了,叫小芳过来陪咱喝酒。”赵科长拍着大腿大声说。一会儿,服务员过来了,小贾不知在他耳边嘀咕了些什么。只听服务员说:“对不起,小芳今天没来上班,生病了,先生如果要,请明天再来。”
“老子明天还要上班,哪有时间天天往这里跑。”赵科长有些不耐烦,一脸倦意的摘下金丝眼镜,边向镜片上哈着酒气,边斜眼瞟着身旁的服务员气咻咻地说。
“先生如果需要的话,我去叫其他小姐来,先生可以挑你满意的。”服务员很客气地说。
“好吧,叫几个来,让我们哥几个挑挑。”赵科长说。幸海呆头呆脑地看着,不过一会儿,房间已经站了很多小姐,一字排开,闪光的眼影,紫色的卷翘的睫毛,眼神透着不羁。她们的嘴唇都是深艳的紫红色,紫得妖艳,红得似血,在闪烁的霓红等下,散发如此诱人的美丽,光亮照人。她们像某种动物,被关在笼子里,摆在市集上任人挑选。幸海开始有些目不暇接了,贪婪地打量着每个穿着暴露,鲜花般妖艳妩媚的女人,眼睛被她们的光芒刺痛。而老吕则低下头,一直摸着酒杯,看也不看一眼。
赵刚科长指了几个小姐,她们马上围了过来,分别坐在他们身边。其他女孩全都出去了。老吕有些不自在,挪了挪屁股,和他身边的小姐越来越远。幸海先是观察着大家的动静,只见小贾已经迫不及待地搂了一个在那里已经亲热了,又是碰杯,又是搂抱。坐在包房上座的赵刚科长,留着平头50岁出头的样子,保养得极好的他,正把自己和盘坐在他大腿上的性感女孩一起深深陷入沙发里,一只手已经伸进了女孩的胸部。赵科长的两个老同学似乎更是熟练,在女孩身上摸来摸去,时不时还爆出一两声怪异的笑声。幸海开始蠢蠢欲动,但是,当他看见老吕没有任何动静时,也就没有敢轻举妄动。
他们频频碰杯,高声谈论,赵科长拿出烟来点上,女孩子小巧的手指很自然地夹起烟吸着。刺耳的笑声,穿透朦胧的烟雾,在包房里散开来,如此空洞,就像她们闪烁着银粉的眼睛,失去了本身的光泽。
房间里留下浓郁的、让人眩晕的香味,混合着烟草的味道,还有身上扑鼻的酒精味,幸海像个木偶,在夜总会这天夜里,他眼巴巴儿地看着赵科长和小贾,还有赵科长的老同学他们在小姐身上动手动脚,而他自己全然失去了知觉,连抹抹女孩的手的冲动都因老吕的存在而消失了。他心里开始痛恨起老吕来:“这个老不死的东西,简直就是丧门星。”
蓝玻璃的茶几上横七竖八的立躺着二十七八瓶啤酒和红酒瓶子,酒气烟雾中已露出曲终人散的端倪。
赵科长把搂在怀里的漂亮性感的女孩推开,起身走到了正在闷头喝酒的小贾身边耳语了几句。
听赵科长说完,小贾悄声地对赵科长说道:“赵科长,出去和您说点事儿”。话毕,二人来到了门外。赵科长一边用猎鹰般的眼神瞄着那些过往于身边的小姐和女服务生,一边打着官腔不懈地问道:“怎么了啊小贾,还不快撇几个银子走人,没看到我两个同学急着要带那小妞回宾馆耍去了吗?”小贾沮丧地操着山东口音说:“赵哥,都怪兄弟我不知深浅,这卡里本来存着两千块钱,寻思着怎么也够了,结果我刚才偷偷问了下服务员,乖乖,咱们喝的红酒最贵的200多,便宜的也要八十多,这都干掉了二十七八瓶了,我盘算了下,再加那几个小姐小费包房费,这钱肯定是不够了,兄弟这次来身边连个能倒短儿人都没带,这下不是要在你同学眼皮子底下丢人了不是!”
听罢,赵科长立刻变了脸色说:“嘿!我说小贾啊,你叫我怎么说你好啊,来的时候我还问了你子弹足不足,你还一个劲儿的告诉我没问题”。
说到这,小贾只有点头赔不是的份儿了。
赵科长无奈。就让小贾请来夜总会的老板,在耳边滴咕了几句话,老板脸上立即堆满了笑,连连说道:“这消费算我们请客,您这样的贵人我们请都请不来,您就别客气,都老熟人了,还什么钱不钱的,没事,没事。”赵科长握住老板的手不停地晃。小贾在一旁也只管陪笑脸,又是点头哈腰,又是递烟让座的,一直到大家起身离开。
“老吕,幸海,感觉怎么样啊?”走出夜总会门口,赵科长问。老吕和幸海没有回答,只是傻傻地笑了笑。
“他们两个就没碰那两个小姐,木头人似的。”小贾说。赵科长听说,站住了脚步,盯了他们好长时间。
“不要就早说嘛,浪费我的钱。今天就到这里吧,都回家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玩归玩,工作归工作,一定要分清楚。” 赵科长冷冷地说了一声,和他的两个老同学径直走了。老吕不发一言,因为和小贾一路,也走了。只留下幸海,还呆呆地站在那里,好象还沉浸在夜总会的霓虹灯之下,见人都走了,他也转身,望了望夜总会门闪烁的霓虹,慢慢地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