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错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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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9) (2)

“我爸爸,”耿萋霞的眼睛无意识地望着前座的椅背,知道身边的男生正望着他,艰难地开口,“其实是一个很好的男人。他只有初中毕业,爷爷奶奶又去世的早,他一直都是靠自己。一开始在菜市场租很小的一个摊位卖杂货,妈妈在附近一个小餐馆打工,常常来菜市场买菜,有时候也会问他来买碗筷。慢慢的他们就认识了。爸爸很木讷,不太会说话,可是每次给妈妈的都是最低的价格。过了一年,爸爸借了些钱,租了店面,有了一家属于自己的杂货店。他去向妈妈求婚——他们除了问价格和还价之外几乎没有说过任何话,他竟然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拿了花去求婚,被小餐馆里其他打工的人嘲笑了一通回来。”她说到这里几乎要笑起来,“很蠢是不是?可是爸爸就是坚定的想娶妈妈。他每天起早贪黑的干活,就是为了有一天能赚大钱,给妈妈好一点的生活,娶她过门。后来爸爸跟着朋友开了一家做凉席的工厂,慢慢开始赚钱,买了房子,买了车。他又去向妈妈求婚,妈妈答应了,可是她有一个条件,就是爸爸要每天去接她下夜班,连续接满一整年才嫁给他。爸爸当然是欣喜若狂地答应了。”

其实那时候耿萋霞的妈妈林心若不过是变着法子拒绝顾天一,耍耍他。她不喜欢这个木讷、内向的男人,即使有钱了穿衣服也还是很老土。可是顾天一却当了真。白天看店做生意,晚上十二点就站在小餐馆门口不远处等她下班。

小餐馆的下班时间是不定的,有时候没客人就早走,有时候客人喝酒喝到天亮,林心若就得到天亮才能走。无论多晚,在门口望一眼总能看到顾天一等在那个熟悉的位置,有时候坐在车里,有时候靠在车门上抽烟。

心里有一点感动,可还是不甘心嫁给他。所以她叫朋友找了一群小混混,埋伏在他送她回家的路上,佯装拦路抢劫。

那天她还特意让顾天一别开车,说要“找浪漫”,让他骑自行车接她下班。

在偏僻的路段,果然遇到了那群小混混。可是他们没有按照“剧本”演:吓吓顾天一,让他狼狈地独自逃跑,然后她第二天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悔婚。

那群小混混中的小头目看上了林心若,见色起歹意。直到连衣裙的裙摆被撕碎,她才醒悟这不是她事先安排好的戏码,害怕的尖叫大哭起来。好在顾天一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懦弱的跑开。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男人奋力反抗,以匹夫之勇对抗四个手持弹簧刀的小混混。他被打的满头是血仍不肯示弱,多少次倒下去又爬起来,手里紧紧握着一块砖头,一副拿命拼的模样。

最后小混混到底是怕了,小头目也被坏了兴致,从他身上拿走所有财物后扬长而去。差点被强暴的林心若吓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只会哭。顾天一慢慢爬到她的身边,艰难地把她搂在自己的怀里,像哄小女孩一样轻声说:“不,不要哭了。有,我呢。”

“后来你妈妈就嫁给你爸爸了吧?”耿萋霞说这一段的时候,郑经的脑海中出现她握着石头和那个陌生男生对峙的模样。她瘦弱的身体里有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狠劲,所以即使面对比自己强大的敌人都毫不怯懦,最后转身逃跑的是对方。这种狠劲,原来也能遗传。

“嗯,后来,妈妈就嫁给了爸爸。”

再后来耿萋霞就出生了。自她有记忆起直到7岁半,一直都觉得很幸福。妈妈是超美丽的仙女,会做全世界最好吃的小熊饼干。爸爸工作很忙,常常不在家,但是在家的时候就会把她抱到脖子上“骑大马”,她央他买娃娃,每次都没有希望落空过,他还常常偷偷给她妈妈不准她吃的糖果和巧克力。

“爸爸对妈妈也很温柔,妈妈做菜的时候他会从后面抱着她,她做的所有菜都说好吃,她一生气他就没有办法再坚持自己的意见,总是什么都依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耿萋霞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脸上有温暖而迷茫的微笑,说到这里时才露出悲伤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我像往常那样回家,可是喊了半天都没有人开门。我没有带钥匙,所以坐在家门口的楼梯上。我想妈妈只是出去一下下,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吧。可是我等啊等,天都黑了,妈妈都没有回来。”

“天越来越黑,我又饿又怕,坐在家门口大哭起来,后来爸爸回来了。他给我开了门。我吵着问他妈妈呢妈妈呢。”眼泪像潮水一样慢慢地涌上耿萋霞的眼眶,“虽然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可是我一直记得我爸当时的表情:他双眼通红,可是脸色却是黑的,凶神恶煞地瞪着我,我从没见过他这样,怕得不敢出声。他很清醒,很平静地告诉我说:萋霞,你妈妈死了。死了你知道吗?就是永远不会说话不会动了。”她捂住脸孔,肩膀微微的抽搐。“她一定是死了,所以才会这么久都不来看我……那些八婆真恶毒,我想撕碎他们的嘴……”

郑经看着她的眼泪顺着指缝流下来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犹豫良久,右手轻轻地落在她的头发上,一下一下触摸着少女绸缎般柔软的发丝,心里酸软的像是含了一颗彩虹糖。“哭一下,然后要笑得更好看。你过得好,过得幸福快乐,是对那些诋毁你们家的人最好的讽刺和打击。”

汽车到站的时候已经一点多了,耿萋霞和郑经随便找了家路边的小餐馆,点了一个松鼠桂鱼,一个香菇青菜,一个凉拌黄瓜。

老板很热情,还送了他们一碗紫菜汤。结账的时候郑经向他询问山塘街的方向,他热心的讲了半天,怕他们仍不清楚,动手画了一张地图给他们。

正是樱桃上市的季节。在安城,樱桃是水果中的贵族,可是在苏州,却随处可见装满樱桃的小拖车,红彤彤的鲜果在阳光下闪烁着动人的光泽。

十块钱买一大袋,也不洗,两人边走边吃,边吃边逛。没有目的的旅行,对自我的一次小小放逐。

在山塘街布置的很文艺的奶茶店里,耿萋霞在临河的窗边发了一下午的呆,郑经就坐在她对面看了一下午的《国家地理杂志》。

“你不担心学校里发生事了吗?可能老师给你爸妈打了电话,他们正满世界找你呢。”她素来无人牵挂,所以消失一天不算什么大事,可他就不一样。

“如果我在学校,可能现在会更担心你怎么样了。”他看着她说。

她看着他,手指握着放了冰块的奶茶杯,心里那个不快乐的部分像融化的冰块一样,从坚硬变得柔软。

他们走的时候郑经去结账,她站在门口等他,夕阳暖暖的落了一身,掸掸衣袖似乎会散落一地碎金。她回过头去看他的侧影,温柔的眉眼和俊朗的45°侧脸,看她时微笑的眼,全世界的宠爱都给他也不会让人心生嫉妒。因为他那么美好而善良。

原来有时候真的会贪心奢望,时光能在美好的时刻永远停驻。

晚上七点的时候到家,耿萋霞推开门的时候愣了一下:客厅的灯亮着,顾天一坐在沙发上等她。茶几上的茶水都凉了,他应该等了她很久。

“你老师今天给我打电话,说你没去上课?”

她把钥匙放在桌子上,蹲下身去解鞋扣,应道:“嗯……”“en”的音还未发完整,茶杯擦着耿萋霞的耳际飞到墙上碎裂开来,炸裂的碎片划过她的脸颊。她不敢置信的回过头去,看到褐色的茶渍在墙上开出狰狞的花朵。

“你竟敢学人家逃课?还和程楚文打架?你是个女孩子,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和男人鬼混,不上课,我的脸都给你丢尽了!”顾天一阴沉着脸骂道,“你现在给我去王阿姨家道歉!”

耿萋霞站在门口不动,脚上是脱了一半的鞋。顾天一“呼”得站起来,气急败坏地冲过来推她:“畜生你有没有听见?快去道歉!”

她抓住门抵抗他的拉扯,头发凌乱地散在脸颊两旁,额头上都是汗。在挣扎间额头碰到了门框,发出“砰”的一声,眼泪在瞬间迸了出来。

耿萋霞终于哭喊起来:“你怎么不去问问程楚文我为什么要打他?他妈妈又是怎么在背后嚼我们家舌根的?”

顾天一怔了怔,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神凛冽的像黑暗的天空中划过的闪电,但他随即更大声地骂道:“不管怎么样,你打人就是不对!打人就得道歉!我是你爸我就得教你怎么好好做人!”

“教我做人?”耿萋霞突然笑起来,泪水缓缓滑过她的脸颊,“你怎么早不教呢?……今天的事情,你想想也知道我怎么会主动去招惹程楚文,我怎么打得过他……可是你什么都不问,进门就摔杯子……你知道他怎么说我和妈妈的吗?他说妈妈……”

“啪!”

那是耿萋霞十年来和顾天一说得最长的一段话,却是以一个响亮的巴掌做结尾。“妈妈”这个词,永远是他们家最大的禁忌。

她捂着脸,眼泪掉得很凶。向来温顺沉默地耿萋霞不见踪影,现在站在顾天一面前的是一个倔强、乖戾的陌生人:“我妈到底去了哪里?她有没有死?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啪!”又是一个巴掌。“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你耳朵聋了吗?她死了!”顾天一几乎是用吼的,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双目充血。

“你怎么不当我也死了呢?”耿萋霞拉开铁门飞奔出去,头也不回地一头扎进黑暗里。

顾一天望着紧闭的房门大口大口喘着气,颓然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