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
“当,当……”新年的钟声敲响了。白皑皑的雪,覆盖了整个大地,灯火通明的山村在银白中显得喜气洋洋。暖意融融的农家小院里,时而有朗朗的笑声回荡。
“大伯,再尝一个饺子吧。”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笑容如春光般明媚。
“奶奶,您也吃啊。”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给老人家夹了一筷子。
“噔——”
“哟,奶奶您吃到硬币啦!”
“啊!恭喜恭喜,一年到头,顺顺溜溜……”穿着大红棉袄的孩童在暖洋洋的屋里蹦跳。桌边的老太太笑得仿佛年轻了十岁。
火炉旁,一个被新年遗忘的角落里,一只头戴“小地主”红帽的柯利牧羊犬正乖顺地卧伏在地板上。
它,便是为这户人家看门的狗——流苏。
流苏有一身浅褐与纯白相间的长毛,柔顺飘逸,像极了围巾上飞舞的流苏。温柔的大眼睛微微眯缝着,说不出的忠心。
要回忆它的“光辉事迹”,那可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别看它曾经只是一只被遗弃的小可怜,可它自从被这家的主人收养后,昔日的弱不禁风早已不再,一旦发起飙来,便是如野狼般威风凛凛,令人不敢轻视。村里人都记得去年的除夕夜,一个小偷踏着午夜的月色鬼鬼祟祟地潜入了这户人家,流苏机灵的鼻子顿时闻到陌生人的气味,它潜伏在黑暗中一反常态地没有出声,只是紧紧地盯住小偷的举动。当小偷用力撬动大门的暗锁时,它忽然一声怒吠,旋风一般地扑到小偷身上,眼睛幽幽地泛着绿光,硬生生地把小偷的九条命也吓没了。
原来,这个被流苏吓昏的小偷正是村里有名的二流子。流苏英勇擒贼的故事在村里不胫而走,一时间它成了众人称颂的大英雄。
如今,流苏已是家中的半个主人,它已经在这个家里度过了十个春秋,白褐相间的长毛已褪去了当年的光泽,味觉和嗅觉都大不如前了。谁也没有想到,当年威震村庄的“惊天一狼”,便是眼前这只懒洋洋的垂暮之犬。但它毕竟有过光辉的过去,虽青春不再,可豪情壮志却是永存于心。
“狗肉来喽……”一位貌美如花的年轻妇人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鲜汤走了进来,整个屋子登时溢满了新年的温馨。
角落里,流苏的鼻子抽动了一下,宝石般的大眼睛突然睁开了。
桌边的人们忙着从锅子里一碗一碗地舀着狗肉。
“奶奶,您先吃。”小男孩甜甜地说。
流苏连晃了几下脑袋,“小地主”圆顶红帽以滑稽的姿势跌落到了地板上,它颈上系着的红色绸布仍然威武地飘荡着。经过这番打扮,当年的英俊潇洒似乎又回到了它的身上。忽然,它一连吠了好几声。
所有人的视线顿时集中到了流苏身上,小姑娘以为流苏是嘴馋了,连忙笑盈盈地朝它招手:“来,夹一块给你吃,看叫你馋的。”
同伴的肉啊,哪能随便食用,何况这肉……
流苏果然高傲地走了过来,红绸飘飘,宛如凯旋的大英雄。然而,它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优雅地伸出爪子,而是猛然跃到了老太太桌前,老太太端着碗的手陡然颤了一下,筷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一双水晶筷子,碎了。
“岁岁(碎)平安!”小男孩嬉笑着说。
然而,流苏把身子一抬,“呼”地扑向老太太,用爪子打落了她手中盛满狗肉的陶瓷碗。
碗落在地上,也碎了。滚烫的肉汤带着诱人的浓香在地上蔓延。
“流苏,你就是贪吃,也不能这么心急呀。”小姑娘冲过来把流苏抱在怀里。
流苏毫不领情,它挣脱了小姑娘的手,“啪”地再次将小姑娘手中的碗打落在地。
望着一地破碎的瓷碗片和溅满一地的热汤汁,家里的人都愣住了。
“哇!”小男孩吓得哭了起来。
流苏向来懂事,怎么突然发起狗疯来了呢?家人都沉浸在疑惑中。
“流苏,你太不知足了,就算是‘惊天一狼’,也不能这么不像话啊!”小姑娘气鼓鼓地呵斥道。
流苏却毫不理会。它旋风似的爬上桌,以极其敏捷的身手在短时间内打落了所有的碗具。等它快冲到小男孩面前时,小男孩惊得一下子把碗扔在了地上。
屋里静了下来。雕花陶瓷一片一片,碎裂了一地。桃红色的印花在热汤里翻滚,整个饭厅一片狼藉。
流苏仿佛又回到了它壮年的时光,颈上的红绸飞扬,像王者的斗篷。它步行如风,一番轻捷利落的动作后,徒留一地碎片,却未让人们喜庆的新衣溅上一滴汤汁。
紧接着,流苏叼起了锅子。
“住手!”小姑娘喝令一声,眼疾手快地把锅子夺了回来。
家中像是正在进行一场****大战,满地狼藉。小男孩尖锐的哭声一浪高过一浪,像是在跟自己较劲,嗓子都哭哑了,大人在一旁轻声地安慰着他。流苏颈上的丝绸落在了地上,和汤汁混在一块儿,无比混乱。家人们都已经起身站在桌子四周,紧张地环顾着像被山贼洗劫了一场的饭厅。小姑娘立在饭厅中央,直愣愣地看着流苏,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地对视,像在上演一幕哑剧。
流苏低低地呜咽了一声,刚才那一瞬的光芒四射又颓然地软弱了下来,像是满含了无限的冤屈,它幽怨而不舍地扫视了一眼屋中的人,又抬头看了一眼小姑娘,忽然一声长吠,啸声惊天动地,哀怨留恋。
随后,流苏恶狠狠地叼起一块狗肉,使劲地缓缓撕咬着、咀嚼着,像是在撕扯着一个邪恶的灵魂。蓦然间,人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在它近旁的小姑娘惊叫一声后退了好几步。众目注视之下,一抹殷红顺着流苏的嘴角流了下来,它悲悯地一仰脑袋,像个大英雄一般悲壮地合上了眼睛。
流苏鲜红的血顺着喜庆的大红绸巾在地上流淌,绝望而凄凉。流苏曾经伟岸的身躯轰然倒地,长睫毛垂在了脸上。上面,隐约有泪光滑动。
人们突然猛醒过来。
“狗肉有毒,狗是被毒药害死的!”流苏用生命破译出的这几个血淋淋的大字,写在了人们的心里,火辣辣地疼。
不知谁打开了一扇窗户,北风灌进了屋。
今年的冬天,格外地冷。
狐泪
你见过雪狐的眼泪吗?清澈,圣洁,蕴含着极度的哀伤。
——题记
呼啸的北风袭卷了整个山崖,把银色的雪片抛撒得漫天飞舞,如同一群白色的妖精,迷惑了意念,寄送了绝望。
一行深浅不一的脚印在无垠雪野中若隐若现。夹杂着淡淡的呼吸声,两个洁白的影子在风雪中毅然前行着,像神圣的行者。
那,是两只漂亮的雪狐,沧善和桑冽。
“哥,哭风崖还有多远啊?”沧善一边迈着沉重的步子一边问。
“很快。”桑冽健步如飞地走着,冷冷地回答,浑身上下透出一种王者的孤傲。
“那就好。”沧善的步伐顿时轻快了不少。已经在洞里窝了好几天了,终于又能去哭风崖转转了,风雪中的夕阳,想必一定很美吧。想到这儿,沧善又加快了脚步。
白茫茫的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黑点,空气中飘散着一种陌生的气息。
“是人类。”桑冽那细长的眸子眯了起来。
沧善奔了过去。
那是一个年轻的猎人,穿着厚厚的大衣,他的眉头紧锁,紧抿的双唇泛着淡淡的紫,神情十分痛苦。他冻僵了。
桑冽瞥了猎人一眼,淡漠地走开了。
“嘿,他看起来需要帮助。”沧善站在猎人身边,冲着桑冽大喊。
“需不需要帮助跟我们无关,救了他对我们一点好处也没有。”桑冽并没有停下脚步。
“可是……”沧善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桑冽冰冷的声音打断了。
“如果你再执迷不悟,我就先走了,提醒你一下,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随后,桑冽健壮的白影缓缓消失在了雪野中。
沧善趴下身,把舌子贴在猎人冰冷的面颊上,反复地移动着舌头,又不停地呵着热气。猎人没有血色的面上出现了一点红润的光,身子也逐渐热乎了起来。
好冷。沧善缩回了舌头,漂亮的眼里闪着温柔的光。
猎人的眼皮轻颤了一下,眼睛缓缓睁开了一条缝。好美的狐狸啊!通体雪白,纯色的毛柔软光亮,这皮毛多值钱啊,要是能把它射到手……猎人的嘴角牵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猎人活动了一下手脚,手缓缓地移向了猎枪。
危险的气息。沧善有点畏缩地退后了一步。这是什么样的眼神啊,凶狠,狡诈,不像是面对救命恩人时所应该有的表情。
猎人猛地抓住了猎枪。
沧善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它猛地向雪中奔去。那是危险的气息,死神正在缓缓逼近。
“嘭!”一声枪响清晰地回荡在雪野中,一粒子弹从沧善身边飞过。
沧善没了魂似的疯跑起来,狂风吹乱了它雪白的长毛,像风中飞舞的棉絮。它到底做错了什么?
猎人在它身后穷追不舍,刚才死灰般的脸上透出了邪恶的精光。
“嘭!”又是一声枪响。
一粒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沧善的大腿。沧善哀嚎了一声,倒在了雪地上。
猎人喜悦地一声惊叫,快乐地朝沧善飞奔了过来。
沧善的余光瞄见了这个影子,它拖着一条伤腿,又继续奔跑了起来。
殷红的血像一条红色的绸缎,骇然显现在一片银白中。
“看你逃不逃得过。”猎人恶狠狠地嘀咕一声,猛追了起来。风在怒吼,惊动天地。
沧善再一次跌倒,但它咬了咬牙,又毅然冲进了风雪中。
前面,就是哭风崖。
沧善腿一歪,扑倒在崖边。它的心如刀割般地刺痛,耳边回荡着桑冽的话: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不是它的慈悲,猎人早就掩埋在雪野中了;如果不是它的善良,它早就可以和哥哥并肩欣赏夕阳了。太阳就快落山了,它却无法欣赏,死神的阴影正在它头顶徘徊,猎人的脚步越来越清晰,像鼓点击打着它的心,它到底做错了什么?
一阵难以言表的哀伤充满了它的心,一切的一切,到底是谁造就的祸?人类,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生物啊,为什么它的好心、它的艰辛却换来如此的回报。它的付出,回过头来却是要索取它的性命吗?
沧善的眼前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大地,耳边的脚步声像犀利的嘲笑、无情的讥讽。笑它的无知,讽它的可悲。
一滴清澈的水珠从沧善狭长的眼角滑去,滴落在地上,像一颗破碎的心,凄美而圣洁。
沧善闭上了眼睛,向着哭风崖猛地一跃。
夕阳的余晖映照得大地一片明亮,像神仙的手杖投射出来的金芒,美轮美奂,宛如仙境。
一个洁白的身影从哭风崖上坠落,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夕阳给它镶了一层亮丽的金边,绝美,却又无比凄凉。
哭风崖的美景已不再醒目,猎人愤怒的嚎叫显得如此可悲。
夕阳褪去了最后的光芒,一切都静了。只有北风空阔的呜咽,只有雪片哀怨的舞蹈……
三位房客
清凉的微风和着花朵泥土的芬芳吹遍了整片小树林。我独自坐在一个土堆旁,为天堂上三只美丽的小生灵,撒上一捧它们生前最爱的食粮。
它们就是我最喜爱的三只小仓鼠——银线、雪绒绒和混血小紫。
银线
银线是我的一个朋友送的。它长得瘦瘦小小的,毛色是纯净的白,背部长着一长溜浅灰色的毛,如同白纸上的一道银线,尾巴像绿豆一般大,是只纯种的母银狐仓鼠。我把它安置在一个铺着几层广告纸的小纸箱里,还往里头丢了一把向日葵子(以下简称“瓜子”)。银线先是瑟缩在纸箱的一角,用警惕的目光瞅着我,但过不了多久,当它发现我并没有恶意后,就小心翼翼地朝着瓜子处爬了过去。待它爬到瓜子堆中去后,鼠性就毕露无疑了。只见它闪电般地嗑起了瓜子,一会儿工夫,瓜子就全部囫囵吞枣地嗑完了,一点空壳也没有留下。而银线,则腮帮鼓鼓地溜到了广告纸底下。我为此纳闷了好久,难道仓鼠不需要吞咽吗,那瓜子壳怎么消化呢?怎么可能吃得这样快?然而,当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掀开广告纸的一角,我的疑惑才终于得到了解答。银线正在里面美滋滋地慢慢咀嚼着什么,而它的身边,摆满了一大堆完整的瓜子。原来,它把刚才吃下去的瓜子又原封不动地从食囊里倒吐了出来,在细细地剥壳品尝截获的美味呢。
几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银线对我的警惕日渐减少。每当我把瓜子、玉米粒之类的东西举过它的头顶,它就会把前爪搭在胸前,像狗一样地站立起来,小尖嘴巴张得大大的,黑溜溜的小眼睛死死地盯着空中的美食。我只要一松手,它就立刻用两只前爪捧住食物,然后缩在角落里一点一点地啃,直到把食物吃得一干二净。吃完后,它又会直立起身子,重新等待我的“恩赐”。每当我把浸了水的棉花棒竹扦伸到银线眼前时,它总会先退闪几步,再试探性地凑上来把棉签舔几下,发现棉签上的水滋润爽口后,它立马用两只前爪把棉签紧紧地抱住,津津有味地吮吸起来。这时,我只要把棉签轻轻向上一提,它的身子就整个儿悬空了。但坚持不了多久,又会“啪”的一声栽下去,四脚朝天地在地上扑腾,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然而,粗心的我没有发觉银线对自由特有的渴望。一天早上,我起床来到纸箱前,忽然发现银线不见了。我急忙地把纸箱内的广告纸一层层小心地掀开,但已经见不到它的影子。只有那粗糙的纸箱壁上,还留有爪子抓过的痕迹。心爱的宠物银线,就这样从我家消失了……
雪绒绒
银线的消失让我悲伤了好久。每当看到空空的纸箱,我的心也就立刻变得空落落的,每天连笑的次数都少了,像是失去了一个至亲的玩伴。
终于有一天,“思鼠心切”的我又催促着大人陪我去花鸟市场买了一公一母两只小仓鼠,还顺便买回了许多仓鼠用品,浅蓝色的双层鼠笼子,一大包木刨花屑,笼内两层居住的塑料小房子、塑料游戏滚筒、长方形磨牙石等等。回到家,我看见两只绒球状的小仓鼠乖乖地缩在笼子的一角,只有两只眯缝着的小眼睛在警惕地打量着四方,模样真是可爱。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只母仓鼠,她浑身雪白,虽然是银狐仓鼠,但鼠背脊梁上却没有像银线那样的一溜灰毛。她目光温和,白雪一般的绒毛柔顺而干净,与另外那只黑白相间的公仓鼠玩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就是雪绒绒。雪绒绒自有活泼的一面。她最喜爱的运动是在小笼子里的滚筒——“仓鼠跑步机”上飞奔。只见她圆滚滚的身影在这红色的滚筒上犹如一个滚动的绒球。她想停住,可心越急轮子就转得越快,她只能惊慌失措地跑得气喘吁吁。这时,能听见雪绒绒不时地从滚筒上掉落到笼底上的“噗”的一声闷响,随后就是雪绒绒被木屑盖住,在木屑中奋力挣扎的“吱,吱”唏嘘声了。看她那副可怜巴巴地在滚筒下打滚的样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仅仅过了两个月,长大了的母仓鼠肚子就鼓了起来。一天早晨,我惊喜地发现雪绒绒已经在笼子第二层的“产房”内生儿育女了!头一胎生了一窝四只小仓鼠,一灰三白。虽然正处严寒的冬日,小生命的降临却给我们家增添很多温暖和欢乐。刚生下来的小鼠崽,只有我的小手指头大小,身上光溜溜的,一个个像个血色的肉团。它们紧紧地蜷缩在母亲的腹部贪婪地吮吸奶汁,身子轻轻地蠕动。鼠妈妈每天笨拙地忙来忙去。仅用了半个月都不到的时间,被它细心呵护的小鼠崽们就能自己啃瓜子儿了,这可都是它们的妈妈雪绒绒的功劳啊!小鼠崽满月的那一天,难得一见的太阳照到阳台上,一只小鼠崽似乎感觉到了外面的温暖,趁雪绒绒不注意,企图溜出屋门,但两只小爪子刚攀到门槛上,就被心细的雪绒绒叼了回去。“爱子心切”这个词用在雪绒绒身上,真是再贴切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