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华文昌育种站(一师七团)
你见过“台风眼”吗?60年代我读初中时,观看过科教片《台风》。片中台风气旋的狂暴和台风眼中心的宁静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没想到,在知青的岁月里让我亲身经历了这一惊心动魄且交关生命的大自然狂暴景观。
1972年。我们的连队(一师七团十三连)从乌鸡池下村搬到文昌县城通往清澜与迈号的三角路口,连队就驻在小丘陵的坡上。十月二十三日,我们接到了通知,明天有一个强台风将在文昌县一带登陆。
强台风!弟兄们一听挺乐的——嘿,好就好在“强”字上,看来明天可休息一天了!只是千万别来一个大不大,小不小的,否则,风一稍小,弟兄们又得乘着雨出去抢种树秧子。
当晚,伴着逐渐大起来的风声,大家早早的钻进了被窝,准备睡它个一气呵成到天亮的“赖床觉”。也不知道临睡前谁关的窗,使我们对下半夜开始变脸的老天爷竟全然无所知觉。
可第二天就不同了……
第二天早上,“赖床觉”终于被若有所感的第六感觉唤醒。风雨声中,我起床想拉开门闩看看,老天爷劈头劈脑地给了我们一个脸色——一阵狂风啪的一声把房门狠狠地摔到我身上,几个穿着裤衩的哥们见事态不妙,连忙跳下床,高喊着“共、****来、来了,给我顶住”——七手八脚把门关上,顶死。
躺回床上本打算来个回笼觉,再想想老天爷那不太好看的脸色,哥们近乎一致通过了决议:还是“以粮为纲”!于是,起床!赶紧穿好雨衣,冲到靠近低洼处那当时看起来还颇大的新食堂打早餐。伙房里,“伙头军”老云头上挂着顶******式的帽子(几十年后的******出现在舞台上时,哥们一致认定******不地道,那帽子就是偷老云的),一如既往地叼着“喇叭标”的自卷烟,很权威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哥们的饭盆里舀着稀饭。哥几个赔着笑脸与老云扯淡,眼睛却紧紧地盯着那打饭的勺子,巴望老云会在扯淡中忘了掌勺的深度,或者忘了舀动的次数。但那美好的幻想却从没出现过,哥几个只好怀着绝望的心情,一面语重心长地叮嘱老云:台风来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吃饭,最好是提早做好午饭等着,弟兄们可以在台风到来之前吃饭呀,等等、等等。一面唏哩哗啦的喝完了早餐,然后套上雨衣,顶着风雨又回到了宿舍。
至此,我们还没看出今天的台风与往常经历过的台风有什么区别——反正也不只一次啦!住在光秃程度接近指导员镜子般脑壳的山坡上,哪一次的台风给过我们好脸色啊?
关上门,乘着那倒进肚里稀饭的余温,重新钻进被寓,在想象力加弗洛伊德的潜意识双重作用下,对人类一个最古老的话题开始了我们的研讨——高佬志勇披露了一件绝对牵动人心的信息:琼海一带几个农场的知青近乎一致地把台风看作最最可爱的自然现象,看作那可爱的丘比特。因为,据说每次台风,总有女知青自搭的防风棚被吹倒!危急之下,情急之中只好摸进男知青坚固的避风棚。于是,台风过后,各团政治处只好无奈地开出好几张结婚证书,圆了好多对姻缘!弟兄们一听即刻哇哇大叫起来——为什么当时没勇气争取到琼海去,要不,现在怕是早就培养出个革命后代来。研讨尽管也令我浮想联翩、血管贲张,但是个子矮小的我,始终不敢太激动——因为我的体力是否能搭出一个能让女知青信任的避风棚恐怕很难说;弄不好还得爬入那牛高马大的女知青的窝棚,那后果恐怕就不堪设想……
外面的风声逐渐加紧,房中的研讨也逐渐逼近高潮。大概九点钟左右,台风终于没耐心让我们的乌七八糟的研讨继续下去,开始猛烈地摇晃拍打起我们的门窗来。
“看起来有点不对劲,中午这顿饭可能吃不上呵!”不知道谁嘟哝一句,一下子大家都警觉起来。对呀,这“三十六计,吃为第一‘计’——生计呀”!
弟兄们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点起各自的“家什”——煤油炉,赶紧用牛奶锅煮了一小锅饭,伴着越来越狂暴的风声,三口两口把半生不熟的饭吞下肚。然后,拉开了“备雨、备风、为自己”的准备。
按照多年抗风的经验,雨衣前面的衣襟是最容易渗入雨水的地方,弟兄们赶紧摸出压在肥皂箱底的或新或旧的另一件雨衣,把第一件雨衣反穿身后,相互帮忙着在后面扣上纽扣,再把旧雨衣照常套上去,从前面扣好,腰上再来上一条裤腰带——三重保险!嘿,刚拾缀完毕,风雨声中“吱吱”乱叫的门板上实然响起了拍门声。高佬瑞程顶着风,打开一条小小的门缝,呼啸的风声夹带莆一个嘶哑的、断断续续的声音挤了进来:“撤,赶快撤,危险!”听声音是梁队长的声音,“到战壕里去”梁队长一手紧紧捂着雨衣头套,一手指着宿舍旁百米外那原来部队挖的旧战壕。
狂风一阵一阵的啸声,新建的砖房开始有点战战兢兢的样子,弟兄们这下子再也顾不上琼海男女同胞的风雅趣事,三下两下的就把那点少得可怜的私人物品塞进肥皂箱,全副武装地打开了房门。
一出门,雨刷子就像台风为刚才的研讨赏给我们的耳光,狠狠地打在腮帮子上!几个人七手八脚才关上门,挂上锁头,尽量猫着腰,相互拽着,摇摇晃晃地摸向不远的s型战壕。这时已经育断技残叶、沙砾石子到处乱飞了。
当我们连滚带带爬地被台风搡进交通沟(也就是旧战壕),回过神来稍稍探探头观察一下才发现,连队空旷驻地上仅有的那七八棵二三十公分直径的细叶桉已全部倒光!更不用说那几棵拳头粗的木麻黄,平时绑着铁丝晾衣服用的那碗口粗的木桩已不是被吹到,而是被那阵阵的飓风贴着地面拗断!这时大家才知道后怕——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滚进来的!再看看我们蹲着的交通沟,我们才理解咱们从小叫到大的“叔叔们”,那才真叫“备战、备‘风’、为人民”!——约四五米就拐个弯的窄小的交通壕使它无论什么树倒下来,都只能架在沟的上面,伤不了蹲在沟里的人,瓢泼大雨冲进交通沟后,它只能顺着交通沟蜿蜒向着低处流去,沟里最多时只是差不多及膝的水。只要愿意老老实实地猫着,一般不会受到什么伤害。再查查自己身上,挺好!那正反两面套着的雨衣使上身基本没湿。这时才稍稍定过神来,突然有人大喊:“快看,食堂!”借着那倒下来架在沟上树干的掩护,大家奋力往食堂方向望去,只见那偌大的一个食堂(包括了队部、司务长室、礼堂、大伙房)在风中竟像积木堆起来的模型似的摇摇晃晃起来。不知是谁喊起了号子“一——二——三”,那语音未落,饭堂整个散了架——成幅的房墙软软地倒了下去,而瓦片、桁条飞在半空中。顷刻间整个几百平方的饭堂就被老天爷抹掉了。蹲在壕沟里的大伙一下子傻了眼,半晌,才回过神来。然而,就在这时,只听见一个声音喊了起来“不好了,老、老云还没出来呀!救人啊!救人啊!”紧接着又听见“党团员站出来,快,救人!”
面对面蹲着的瑞程和我两人对着看了看,稍为迟疑了一下,下意识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可那正得意洋洋的狂风显然并不为我们的行为感动,毫不客气地也毫不费力地一下子就把我们打倒在沟里。
“******,爬!”紧贴着地面,我们只好顶着风向,爬出了交通沟——侧向爬行只能被吹得满地滚,止也止不住。摸索着被折断了树干后残留在地面上的树头疙瘩或拳头大小的丛草,只有抓牢了才能一点点的爬行着前进。
打在脸上的雨滴就让你觉得是用弹弓打过来的黄豆,天黑得像晚上。突然,一块不知道多大的瓦片,就像一个大巴掌扇在脑袋上,粉碎的瓦片“嗖”地不知道飞到哪。整个脸顿时麻起来,脑袋嗡嗡作响。“完了、完了,这回完了。”抓在树疙瘩的手本能抬高了肘弯,死死的护住了脑袋。要再飞一块过来,而且是横着飞过来,那我的脑袋恐怕就像西瓜开了瓢了!“今天难道就‘金训华’了?”
可就在我紧贴着地面,吓得浑身都软了而又进退两难的时候,奇迹突然降临了!
遽然,刚刚还在逞威作祸的飓风,咻地停了!那雨,雨也停了!那如夜的天色也亮起来了!而且,就在一刹那间,整个天空竟然亮透了。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依然趴在地上不敢起来的我慢慢地抬起头来。那天空中,竟然一片蔚蓝,一点云彩也没有,令人陌生的太阳出现在头上!
我蹑手蹑脚地摸索着,慢慢地坐起来。三三两两的同伴们从地上、壕沟里,慢慢地开始了走动。
这是真的?不是吧?当高佬瑞程伸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我才定过神来——这,这是真的!这时,我才敢相信这是真的。
而从低洼处竟然走出来一个头上还戴着旧帽子——那顶皱巴巴、耷拉着半边帽舌的人来——老云!竟然是老云!我和瑞程面面相觑。只见老云边走边嘟嘟嚷嚷的:“不用吃了,不用吃了,中午这顿饭!都不知道怎么做啦。”
这时指导员开口了,“大家相互找一找,看看有没有人不见了”。当时,在我看来,人们一切动作有点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几只劫后余生的鸡也不知道打哪冒出来,“咯咯”的叫着低头找食。不知怎地,我心里头慢慢的萦绕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一种越来越可怕的紧张。
突然,一个激灵——台风眼?台风眼,我们正处在台风的正中心!
对!台风眼!我一下子朝指导员奔过去。“指导员,台风眼,台风眼!赶快让大家立刻躲起来!”“什么台风眼?”指导员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猴急地告诉他说,我看过科教片,知道我们正处在台风眼中心。指导员老半天没明白我的话。而越急越说不清楚的我只好用手比划着说,如果有一桶水,用手在里面快速顺一个方向搅动,水就会出现一个漩涡,越快漩涡越深,漩涡中间是没水的。而我们现在把风比作水的话,我们现在就处在这个没“水”的漩涡中,这就是台风眼。而随着台风眼的移动马上又会有很狂暴的“回头风”(俗称回南风)来临,那将更危险!
显然,指导员并没有在我的急速的话语中明白过来。周围围上来了几个连队干部和弟兄。正在我急得又比又划的时候。一抬头,只见远处对面的小山坡上已经出现了一堵见不到边的黑色的风雨墙。这堵黑色的风雨墙正快速向着驻地逼过来。这时,一切的解释都不用了,大家边跑边喊:“快,快,快掩蔽起来!”还有几个跑得慢的老工人,被大家七手八脚的拖进了壕沟。转瞬,那刚才还灿灿的太阳一下子竟不知道给刮到哪去了!又是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夹着暴雨的台风好像坚决要连地面的浮土杂物都铲除一样,又把连队搅进了搅拌机似的风雨墙之中,反复的蹂躏锤击。
这时的弟兄们,再也没人贫嘴了。这些喊着“战天斗地,其乐无穷”的人们——包括着那负有神圣的再教育任务的老工人和负有神圣的接受再教育的知青,统统地弯着腰,低着头,双手护着脑袋,躲在壕沟里,一任老天爷进行一场不能有任何异议、任何牢骚的“洗礼”!
人们好像一下子没有了时间观念、方位观念,甚至没有了其他的任何“私心杂念”,心里只是祈求着:台风,你快快走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在依旧如注的暴雨中,台风好像失去了继续肆虐的兴趣,又或是疲倦了似的,渐渐地消退了。
在渐小的风中,人们开始互相搀扶爬出壕沟,当看到我们住的那栋宿舍居然还健在时,弟兄们顿时倍感亲切,哆哆嗦嗦地打开了房门,扑向那久违了的床铺和床底下的肥皂箱……
这就是我所身历过的大自然的一次“台风秀”,不,“台风眼秀”。我永远都记得的是在台风眼中央邪死一般静寂的几分钟!慑人的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