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德带带拉拉老秧情,这期间,生活全靠牛二哥们和几个大孩子接济。他又听说了柳月娥的死讯,悲痛欲绝。紧接着吉殷氏病故,都给吉德不小的打击,病好一天赖一天的。
吉增听吉殷氏病重,撑着当年坐冰排漂流的冰排从三姓赶了三昼夜,也没见到老母活着的最后一面。最后还是当了一回真正的吉家老大,扛着铃铛幡,算是名正言顺的了。不久病故,甩下美娃过着孤寡生活,以卖冰棍儿为生。八十多岁,由五龙接家赡养,颐养天年。故后,葬于三姓牡丹江大桥西的大山里。因为找不到吉增墓地,没有能和吉增并骨。
吉德病好后,出任黑龙县大商场经理。二掌柜不服老,经常到商场里指指点点,一往情深的帮着吉德。牛二等兄弟在商场里租赁个柜台,做起自食其利的小商贩。工商业改造期间,吉德房产入股公私合营,开始了新生活。
吉德一身青棉布便棉服,带着一顶黑狗皮帽子,手里拎着一个黄矾布提包,左肩上背挎着一个简单的就像当年闯关东似的行李,脸色凝重地迎着凛凛的寒风站在德增盛商号门前,门楣上已换上“黑龙县供销合作社”白底黑字新漆牌匾。他眼里擎着泪花,久久地望着,不愿离去。泓汯的想起,自个儿爹娘情孽羁绊,姑母老牛舐犊一手拉扯大,十七岁从商学徒,二十出道,早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后才知天命,志大明义,与天抗争,命挣不过天,七星北斗,道法自然,反璞归真,服天命而取其识时务者而后生。经过多次政治风波起落沉浮,矛盾的吉德皈依苏维埃,信奉英特纳尔。然而想到他的理想,他又激动了,肩颤抖挲,涔涔泪下,无语诉说壮志未酬的感受。这一切,全看在一个钟情不悔小鱼儿的眼里。她身穿单薄的蓝色棉布棉旗袍,无言的孤零零地远远站在吉德身后,晶莹的泪珠默默地一滴滴涌落到她娟秀净白的脸颊。
刺骨的寒风吹着银装素裹的黑龙镇静静的东西大街,吉德回头望一眼立在寒风中的红颜知己小鱼儿,一双秀美的大眼睛被泪花弥盖,洑流汵汸,黛眉睫毛挂霜,悄然无声。
小鱼儿与他雪中邂逅相遇,一见钟情。小鱼儿比卓文君天真泼洒,仗义豁达,不再乎“正宫偏妃”名份,直接向吉德这个司马相如释放深切爱恋情怀,私定终身,表露出一个少女对爱的炽热的坦诚。吉德无法抗拒小鱼儿率真的追求,心里揣着对前两房媳妇愧疚的余悸,俯首就擒,被小鱼儿真挚的爱所俘虏。他尊长房老婆敬二房媳妇,不做陈世美第二,和小鱼儿如胶似漆,亲亲我我,情缘俱结,相依相守,儿女成群,子孙满堂。吉德先小鱼儿撒手人寰,小鱼儿陪伴子孙,九十来岁无病无灾,梦中仙逝。
吉德揣着‘女人如花,珠圆玉润’的心语,带头放弃股息,辞去供销社副主任职务,主动要求到基层供销分社,当一名人民的营业员。但他心里一直背负压在心头那沉甸甸的资本家兼地主隐形帽子,揣着至死未变的四十九块五(五一年东北流通劵九十五块兑换一块人民币。金圆券一万元兑换一元人民币。),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西城门,奔赴苏苏屯供销合作分社,去当一名‘过渡商人’的公仆。
一条羊肠小道儿覆盖着刚刚下过雪的厚厚积雪,弯弯延延的伸向晚霞朝晖的西天远方,霞云厚重地罩在吉德的头上,吉德的背影渐渐被吞没在远方的霞光际间,身后留下一溜儿不整齐的靰鞡鞋脚印……
“大德子,你二叔老了,不能陪你啦!”二掌柜挥着手中的烟袋锅喊着。
“大哥,常回家呀!”当公私合营皮革社副经理的吉盛双眼含着泪水,沙哑着嗓子叮嘱着。
“德哥,保重啊!”牛二哥们几个呼喊声在乍春乍寒的大地上回荡。
“爹!俺会照顾好奶奶和妈妈的。”七龙欢嘘乱跳地喊着。
还有个厮守一生坚贞爱情终身未嫁入吉家的痴心女人,口里喃喃念着阿弥陀佛,复印着她前面的脚印,一步一步,远远的追逐着老情人那坚定的脚歩。
“我爱你,不爱那个家。我爱你,死鬼!我爱你......”
古老的西城门,战争留下的残垣门楼下,文静师太在殷张氏依伴下,脸色穆俨地静静凝立在寒风里,望着远方儿子的身影变成小红黑点儿,融入夕晖霞光里……“人人都说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她期许而又虔诚的合着手掌扪心,“自古圣人多寂寞,看开凡尘,世事不争,多好啊!”她闭目向着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阿…….”
一位六十四岁的“过渡商人”那年正月没过十五,大算盘“咣当”重重摔在地上奓开,洒满了一砖地的算盘珠子,滚滚的,滚滚的骨碌不愿停下。一代齐鲁黄县商人吉德,突发脑溢血,头枕在账本上,趴在三尺柜台上,在席卷大地暴风骤雨来临前,人走灯灭。
永远的吉德,
尤如白驹过溪,
离开了他用生命呵护一生,
叫他钟爱而又伤心的商人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