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杆子哞嘎着大肥肉块子,“死了个老马槽子,咱们造上了猪肉炖粉条子。以前,咱们寻思吃劳金端人家饭碗,少惹事生非,前怕狼后怕虎的,净吃那哑巴了了。这都是孔圣人杵咕的,啥都叫忍着,忍气吞声的,憋屈死咱们了?刘大麻子心黑手辣,就是个活阎王!又有那几个如狼如虎的麻儿子玩意儿,再加上一个舔******的二肥子,咱们夹根儿驴尾巴做人哪?这回有老马槽子的鬼魂仗着,咱眉毛抬得高高的,气也喘得粗粗的,不逼能上梁山吗?妈的,小鬼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啥?”豁牙儿跐咧着嘴唇冻疤露着光秃秃的牙床子,秃噜着粉条子,瞅着大杆子眨巴眼说:“活阎王呗!”
豁牙儿这个外号有个来头,唇上那冻疤和没那门牙,是那年三九天叫刘大麻子赶着撵着到靠江北的江通子砍柳条子,愣生生冻的。跐跐的两颗大门牙,当时冻裂了掉了碴儿,回来后,牙床子鼓得老高老高,像霉变的蘑菇,又没钱看郎中,孬发了,牙连根拔了。没钱,镶不起,敞开了门,豁着吧,不挡风,倒凉快。吃啥东西顺溜,不挡碍,就是说话漏风,啃不了苞米棒子,骨头更是白搭,反正一年也啃不上一次。没门牙就没门牙,瞅着砢碜点儿,像个哞嘎嘴的老太太。也有一样好处,有了老婆,省得咬着老婆舌头,还能秃噜出个响啥的。
大杆子拿筷头子敲下豁牙儿蓬哧橄粘的头,“他刘大麻子一个巴掌想遮住一片天哪,连门都没有?弄不好咱们把他面了,然后我带你们投鱼皮三的江上绺子去。那大当家曲老三,跟别的胡子不一样,是个江湖爷们绿林好汉,惩恶扬善,杀富济贫,拿兄弟当哥们。一手好枪法,百发百中;一身好水性,如水蜴屐水平地一般,人送浑名浪里跳这才?”豁牙儿秃噜的粉条,这头还耷拉唇下,那一头早在胃里盘蛇的倒开嘴说:“那啥大杆子,嗯哪就你是说书呢还是唱戏文呀,那活玩命的事儿,咱撸大锄杠的手哪会舞枪弄棒啊,人家不嫌咱累赘要咱吗?”大杆子拿棵大葱抿下大酱,嘎嗤咬了一大截,嚼着说:“当胡子,那也得是万般无奈了,逼到沤粪坑了。这血愣话,咱也就是说说气话,吓唬吓唬坑人儿。叫他往后不要再把咱们不当人待,像使唤牲口似的使唤咱们?给一分钱干一分钱的活,咱又没卖身契卖给他,干啥玩意儿啥活咱都包了?”豁牙儿抹下嘴角流下的油水,又拿筷子搕下酒坛,撩下大杆子子说:“真打你那话来了,这不就溜上了吗?”大杆子问:“这酒谁送过来的?”大簸箕嘴里咕囔着满嘴的大肉块子,眼瞅着大杆子,伸出大簸箕般的大手点点的点着个个儿的猪腰子脸,“刘大麻子?新鲜!”大簸箕嘴没倒出空,重重点下头,又想说的看下大杆子,一急,没嚼烂的肉块儿卡在了嗓葫芦,噎得大簸箕凸凹的瞪眼又抻脖儿,拉平了兜兜够够的猪腰子脸,才把卡住嗓葫芦的肉块儿咕噜咽下去,又噎了噎,大杆子哈哈地对大簸箕说:“着啥急呀这个,噎着咋整?”大簸箕酎口酒往下漱漱,抹巴一下嘴说:“你一问,我嘴没倒出空,一急,这肉又肥腻溜滑,块又大,没嚼烂,就噎住了。东家亲自来过,一脸麻子都堆成紧挨着的塞子眼儿了,乐呵呵的,真笑了。妈呀,打我从娘肚子投胎,头一回看东家这模样,倒把我吓了一大跳,******。”豁牙儿说:“送来酒不说,还******邪了?”豁牙儿拿眼往炕梢儿一拱,“哝,不是奉票,干得噜的大洋,白花花的。赏咱们一人一块,说是过年打酒喝。大杆子,你偏得三块,说是叫你辛苦一下,在找着人前,让你多干点儿,帮着喂喂马。铡草切料的杂事儿,叫我们几个搭把手。”
“东家这只晃尾巴的黄鼠狼到鸡窝来,安的啥心?”大簸箕摸不透地说,豁牙儿说:“耗子给谁拜过年,猫呗!化拳头为收买,还有啥心?”大杆子猜测地说:“大麻子呀,一怕咱走;二怕咱投胡子。咱走了,庄稼院人手不好找,没人给他干活了。人家不扛活了,都挣大钱去了?夹皮沟、梧桐河金窝子淘金,兴山(鹤岗)矿下窑,哪个不比咱们挣的多呀?再就是咱真当了胡子,祸祸的第一家就是坑人儿这家。哈哈,管那个去呢?这回咱们风风光光的吃猪肉炖粉条子,敞敞亮亮喝上老山炮,痛痛快快领到工钱,爽爽快快赏钱送到热炕头,嗯呀甜菜地里喀跟头,尝着甜头啦!”乐得大杆子夹一大块肉攮进嘴里,哞嘎着又说:“这玩意儿油性太大,冷丁吃了太腻,倒不习惯了。肚子从早到晚前腔搭后腔,再管填塞这些油水啥的,还不穿稀呀?”豁牙儿说:“箭杆儿肚子,你属鸭子的呀?”大杆子说:“你那啥肚子啊,一撅拉那大粑粑橛子,赶上大麻花了,都不打弯,千斤顶!你没瞅我啊,拉粑粑都找那有坑的地儿,我怕粑粑橛子把我顶起来。你那是没油水,成天老高粱米饭大碴子的,干糙!瞅废那个劲,脸赶那下蛋母鸡生孩子老娘们了!你瞅啥瞅,别不信,瞅明早谁比大公鸡起的早?”大杆子说得大伙这个乐,鼻涕粉条的挤着眼泪,都有同感嘛!“豁牙儿,你给我盛一碗高粱干饭,就着吃。”豁牙儿个个儿还忙不来吃呢,“嘿!叫我打小支使,谱大了啊?”大杆子一推豁牙儿,“你不在边上吗,哪来的谱啊我?”豁牙儿顺豁子倒口酒,下炕给大杆子盛了杠尖儿一碗高粱米饭,又好人做到底,每人都盛上了。
“哎大杆子,二妈不说德增盛粮栈收苞米高粱十吊一斤吗?”石碾子管顾吃了,一直是你说他吃着。这会儿肚子有底了,酎着小酒问:“一石十斗,一斗十二斤吧,也就大估景,摁的实不实,粮成不成,就这么算。那一斗是一百二十吊啊,咋那两鼠脸双棒儿给咱一斗一百四十四吊呢?算错了,多给了二十四吊?”
“这就是人家德增盛大东家吉老大的仁义的地方。”大杆子红着眼说:“你没看人家粮栈伙计都放颠回家过年了,就留吉老大拜把子哥们两鼠顶着门,这搁咱东家行吗?今儿这是发送老马槽子,昨儿都过小年了,不还叫咱们刨粪往地里送呢吗?你没听那土狗子说呀,收咱东家那样的财主是一斤十吊,收咱们这样吃劳金的是一斤十二吊,算啥错呀?”
“啊,是这样。”石碾子如梦方醒的悟透了,点着头说:“这买卖叫人家做的啊,能不火吗,不火上哪跑去?人家给的还是现洋,不是吉钱儿,那要给了疯毛的奉票,你不也得受着啊?仁义,仁义呀!”
“荒年粮贵,你小子算掏上了!”豁牙儿硬着舌头说:“这回,你石碾子弄个二茬三茬的寡妇干干,省得一看马起客就尿尿?”
“哎哎别瞎扯了,那点儿钱,够塞两门扇的缝儿的吗?”大杆子想起点儿啥事儿地说:“哎豁牙儿,你拿个大海碗,再到灶上要一碗猪肉炖粉条子。一会儿,咱俩给老马槽子老蒯和小猪倌送去。寒屋冷灶的,顶梁柱没了,就塌了半间房子,咱不念想点儿还有谁惦记呀?嗨,这多亏这一闹,总算弄了二十块大洋,要不那娘俩无依无靠的可咋整?咱们要不借老马槽子死的光,工钱还不知哪年哪月能要回来,咱得感激人家老马槽子呀!哎,我想,咱们工钱也都要回来了,给老马槽子随个份子吧!平常老马槽子和咱们一个锅里吃劳金,他死了,咱们咋的也得表示表示。你们俩人拿一块,我把那三块赏的都随了,送给老马槽子的老蒯,你们看行不?”大伙听大杆子的,都随了份子。
大杆子酒足饭饱,等豁牙儿从灶上糗回猪肉炖粉条子,就和豁牙儿顶着老北风,摸着黑,去了老马槽子家。他俩出了院子大门,上了道,一前一后,大杆子操着袖头里走,豁牙儿带个破棉手闷子拎着包袱皮包的大海碗和高粱米干饭攥的饭团跟在大杆子后面。豁牙儿说:“这破棉手闷子就剩两层皮了,也不扛劲儿,冻得手像猫咬的似的,直儿直的。哎大杆子你咋回事儿呀,闷头走啥呀,帮咱拎会儿呗,这手尖冻得啊……”大杆子扭头说:“你就拎吧,我没戴手闷子,光手咋拎呀?”
他俩人喝着老西北风嘎嗒着牙瞎扯,正向东二道和北四道十字路口南拐弯,豁牙儿影影操操看见几个人影在黑中吵吵闹闹,就紧走两歩从后捅捅大杆子。大杆子拿胳膊弯拐下豁牙儿,“别吱声,你瞅,有四个人影,鬼似的。听那声儿,好像东家那几个兽!”豁牙儿两眼直勾地的盯着人影,“是那几个下四滥。瞅喝的,东倒西歪的,酒鬼!”大杆子拿胳膊肘顶着豁牙儿躲到道旁一大棵柳树后,抻脖探头,“哎,走过来了。瞅麻豆搀扶着喝成烂泥麻坑的样儿,跟头把式的,两腿像面条,麻眼和麻点咧咧栽栽的还扶麻坑呢。哎呀妈呀那哈喇子淌那老长,都冻成冰溜子,一闪一闪的还发光呢。”豁牙儿说:“我可看过人喝多冻死的。烧膛,就咧怀晾,两手挓挲着,像烤火似的,脸还在笑呢。”大杆子不耐烦地说:“嘚嘚嘚,嘞嘞啥呀,就你话多?闭上你那漏风的屁门,别风大膻喽舌头?”豁牙儿还真听话,果真闭上了嘴,静静瞅着。
麻豆呼嗤呼嗤直喷白气,嘴里含糊不清地啰啰,“麻坑,你、你不会儿个个儿走几步啊?这、这、这倚着还、还是躺人家身上了你?呼噜啥呢呼噜,被窝呀?这、这拖拖捞捞的沉,你贴乎娘们呢以为这呀?”麻点扯着狗似的大了的舌头说:“哥、哥哥,你少放屁话?那瞪眼完最、最******犊、犊子,穷噻穷攮的,还得咱们哥们给他送年嚼裹?妈、妈最偏向,拿一个猪后鞧得、得了,非、非叫咱们多拿俩小鸡仨大鹅还有两条大鲤子,去他妈、妈的,啥玩意儿呀?为捞邓猴子,咱家搭多少大洋啊?麻妞也是傻、傻瓜,一天抹眼泪蒿子,不给就嗷嗷。邓猴子没偿命,就判******十年二十年,便宜他妈那老鳖犊子了?马六子霸了人家邓猴子二老婆,还假模假式的往外捞那老王八,啥意思呀?”麻眼搭话,“你别吭嗤了?那邓猴子二老婆求杉木,还叫杉木尝了土特产了,马、马六子够窝火的了?杉木那笑面虎,最损,心都是黑的。”麻点磕个前趴子,爬了半天起来,“这咋还咔了呢,喝多了?那钓鱼还得鱼食呢,邓猴子二老婆也不啥黄花大姑娘了,尝尝洋荤还逮着了呢,多好的事儿,哪找去呀?咱们这半拉年,咱们跟瞪眼完合伙,祸祸殷氏皮货行柜头苏五,可没少搭钱?嘿嘿……总算把苏五拉下水,输得屁门挂铃铛,不得不拿柜上好皮子换次皮子,以次顶好,可把梁家皮货行的二皮子乐得大鼻涕抻那老长?那好皮子哪找去呀,打灯抓王八,可把吉老三坑苦了,还蒙在鼓里呢?等风声水起,那乐子可就大了!”麻豆哈哈哈的说:“妈的爪的,反正咱们站在水里不怕雨淋,那苏五菜板上的黄瓜,等拍吧!都说天不惩善,这不天老爷也瞎了眼,黑白不分了吗?天理呀,公理啊,哪说去?男人不打脸,女人不摸腰,小孩儿不削脑袋,这回吉老三是打哪了呢,撅屁门当脸醢?吉老三这小家雀,老鸹一哇哇,可就有罪遭了,我叫他得瑟?咱们赢了一千多块大洋,妈的也没攒下,春风夏雨秋月冬雪,都添活大烟馆和姐儿们了。”麻眼说:“你耳朵实心的,心是空膛啊?******,瞪眼完和瞪眼瞎哥俩最不是揍,跟他爹江里王八一路货,他爹的****大白梨也玩,一宿叫好几个局,净换新鲜的……”
大杆子咬豁牙儿耳朵,叫豁牙儿顺着柳条杖子边儿溜走,他留下对付这几个玩意儿。又叫豁牙儿今晚黑就别回来了,留在马槽子家,“妈的,你别看他们现在瞎子拍驴腿的穷欢乐,醒了还不尥蹶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个?”大杆子说这话,是怕这几个玩意儿喝多了,回去知道白天的事儿找邪火闹鬼。豁牙儿说:“怕啥,刘大麻子不敢跟这几个玩意儿说,怕咱走人!”大杆子一推豁牙儿,“要出事儿,我到马槽子家找你去,咱们投绺子。快走吧!”
豁牙儿顺杖子走开,大杆子从柳树后走出来,站在道上。麻豆瞅了一拘连,酒醒了一大半,“谁?你鬼呀!”大杆子嘿嘿鬼笑,露出一口白牙。麻豆酒劲顺脚后跟溜了,扔下麻坑摔在地上就要跑,“鬼!鬼!”大杆子上前两大步,拽住麻豆,忙说:“别怕四少,我大杆子!”麻豆缓过魂来,“妈呀你咋在这猫着呢啊,吓得我魂飞骨头架子都塌了?”大杆子说:“你爹赏顿好嚼裹,出来遛遛食儿。这么黑了,又年根儿了,几个少爷没回来,咱也惦记,就来迎迎。咋的,整多了?来,把大少扶起来,我背着。”麻点和麻眼扶着麻坑说:“妈呀死大杆子,我的魂灵都叫你吓跑出二里地了。你一吱声,才又归壳儿。唉,吓不吓的,可碰上大救星了?大哥死沉的,我们哥几个可整不动了。”
大杆子有把力气,但背着麻坑还是有些吃力。这小子吃的跟一头肥猪似的,太沉了。
麻点跟在后面走,总觉得身后有动静,但总不敢回头瞅,也是才刚叫大杆子吓的。他又听他妈大倭瓜说过,人下晚黑走黑道,一个肩上扛一盏灯,小鬼才不敢靠前。回头一喘气,就把灯嗤灭了。可麻点越不敢回头瞅越想瞅,瞅不瞅呢?最后还是好奇心战胜了胆怯,很小心地慢慢回头瞅瞅,发现是一条大花狗,“大花?跟大杆子来的吧!”麻点就站下等大花狗。大花瞅麻点站住了,也站住不走了。麻点叫着“大花”走向大花,大花瞅了,就往后褪走。麻点心想怪了,咋的啦这是?就直嗓子地喊:“大花!大花!”大杆子听了,费很大劲磨过身,冲麻点喊:“三少,你忘了,大花叫你喝多时给揍过?”大杆子转回身,接着说:“打那以后,闻着谁喝酒就远远的跟着,不敢靠前。猫呢,惜富嫌贫,奸臣!狗啊,通人气,最可交,也最有记性。你对它好赖,你是主人,它还想护着你,又怕你醉酒揍它。大花看来是跟我来的,一直没靠前,暗中跟着。嗨,人不如狗啊,比人强多了。三少,你别叫了,叫也白搭!”
大杆子吃劳金的命,还有吃劳金的心,拼了吃劳金的力气,吭哧吭哧一口气把麻坑背回家。到家了,大杆子也已是狗皮帽子冒着一团一团的白雾热气,汗水顺脖颈子淌进裤兜儿,抓蛤蟆了。也是拉屎只剩最后一口气了,把麻坑扔在炕上,他人一手扶着炕沿栽倒在地上,只顾倒气了。
大倭瓜一个人搂抱着邓刘小围个大花棉被在灯下打蔫呢,一听动静,从阴曹地府回过魂来,嗑开倭瓜籽儿老眼皮一瞅,撇开熟睡的外孙邓刘小,老母鸡噗啦膀的爬到麻坑身前,向后面瞥一眼,麻点、麻眼栽栽咧咧的进屋倚在门框上出溜到地上,麻豆在后面管顾灯亮了,一脚绊在麻眼的身上,就窟咚一头攮在地上。大倭瓜傻会儿神儿,趴在麻坑身前脸对着麻坑,扯嗓子问:“咋啦?咋啦?这是谁打的还是喝多呀?啊?”大杆子捯着气,抬起头,拿手指了指麻眼、麻点和麻豆,手又呱哒撂下了,垂了头。
大倭瓜看几个儿子身上也没伤,不像和谁打仗,这是喝多了,就数落说:“叫你们几个败家玩意儿给我姑娘送点儿年嚼裹,去了小溜一天,又死哪灌马尿去了?这麻坑死了咋啦,像扛猪肉半子似的?”麻豆喀一跟头从地上爬起来,蹭蹭冒金花的眼睛,“妈,是这么回亊儿。那啥不是给姐送年嚼裹么,姐死活要留我们吃饭。那啥他老婆婆大傻瓜,一瞅猪肉后鞧啥的,乐得两眼撺火撺的,把眼皮都燎糊巴了,还有燎毛味呢。又拽拽巴火的不叫走,咋还好意思走了,不就这样了吗?”
大倭瓜从大杆子背麻坑进屋那一刹间,还以为大杆子和几个儿子拥乎马槽子的亊儿打架了呢,听麻豆这一说,悬在心口上的一颗心,放回耷拉皮的肚子里了。缓口气,堆坐在小腿肚子上,“你们这几个死玩意儿呀,就是不叫我省省心啊,多暂气死我你们就蹦高高了?”麻豆爬起委上炕,晃晃大倭瓜的厚实实大肩膀头子,“妈,你这大体格,得比我们扛活?我们不争气,老气你,不得好死!”大倭瓜掉着眼泪,“气死我,你们落在你爹手里还有好啊?咿咿……”
“一一啥呀,不会数个二呀?”
刘大麻子正搂二妈做梦,和猪八戒他五姨瞎扯呢,听东屋闹哄哄的,胡乱披上个衣服就过来了,二妈光个半拉身子拽也没拽住。
刘大麻子一脚一个,把堵在门口的麻眼和麻点踹趴下了,迈进屋里瞅瞅仰在炕上挺尸的麻坑,又瞅瞅地下倚在炕沿下的大杆子,对大倭瓜嗤咧,“嚎丧啥呢你这大黑天的,这犊子玩意儿不是还没死呢吗,死了你再嚎?这******脓歪玩意儿没整了,不是喝就是抽,不是嫖就是赌,多暂把我砸成骨头渣子卖喽,你们就作到时候了,败家玩意儿!这家都叫你们作成啥样了,还作?还作?”说完,照麻坑探在炕沿外脚丫子踢了一脚,一搭,低眼瞅下大杆子,问:“大杆子堆缩炕沿下咋回亊儿呀,凑啥热闹,还不快滚起来喂马去?大杆子,马槽子死了,马要掉一点儿膘,我拿你示问?”
大倭瓜抹去眼泪,拿老眼死劲剜哧刘大麻子,剋儿剋的使动静,生怕刘大麻子说秃噜了嘴,把大杆子他们闹亊儿的亊儿说漏喽,那四个唬儿子还不火愣了?大倭瓜瞅刘大麻子连噷(hm)搭带谇斥大杆子,嗖,一股风地下了炕,对刘大麻子说:“这多亏了大杆子把咱大儿子背回来,要不非冻死在外头不可,你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谇斥人家?你心长的再歪歪,不说两句人嗑就算了,哪有是人嗑当狗嗑沁的?啥亊儿走走心,都不先搁心里掂量掂量,就知道穿稀?我遇你这号人,算倒八辈子血霉了!你瞅把大杆子累的,都快吐血了。地下凉,还不快扶起来?麻豆,完蛋玩意儿,快扶啊!”
都叫刘大麻子鞋底子打怕了,麻豆狗夹尾巴似的,瞄着刘大麻子,扯捞起大杆子。大杆子是累虚脱了,有气无力的横了刘大麻子一眼,刘大麻子心里一格登,抖下手,狐狸给老鸹拜年,假仁假义的对大杆子说:“都叫我这几个败家玩意儿气的,我错怪了?”大杆子横愣横愣,一语双关地说:“大奶奶,给大少爷喝点儿醋,吐了就好了。他醒了,你告诉他,别好了伤疤忘了疼,叫他往后少喝点儿。这要冻死了,还得搭上二十块大洋。东家,我得喂马去了,保证你的马掉不了膘。可有一样,火炕得烧上。还得砌个炉子,好热乎水。那豆饼切了不泡,干渣儿喂,胀肚,好放屁,马还能长膘吗?”刘大麻子没吭气,大倭瓜抢着说:“烧!烧!大杆子,炕也烧,炉子也得搭,你就整吧,啊!”
大杆子走后,麻豆溜须,要扶刘大麻子回屋,刘大麻子“嗾嗾”两声,像撵狗似的,一甩搭披的二妈花棉袄,个个儿回屋了。大倭瓜松口气,叫麻豆倒了半碗醋,给麻坑灌下,麻坑“哇哇”吐了一脸盆,就稀里糊涂地打呼噜睡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