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久别胜新婚的笑够了,吉德贴在小鱼儿的肚子上拿耳朵听,“哎哎小鱼儿,哗啦啦的,俺儿凫水叫俺爹爹呢。”小鱼儿哈哈地摸着吉德的头说:“我刚喝了一碗豆浆,能不哗哗吗?咱肚子里不是个儿,是个姑娘呢?”吉德抚摸着小鱼儿的大肚皮,“俺的小鱼儿呀,这么会贴乎男人,一准生的都是儿子。女人板板的,叫男人贴乎的,生的准是姑娘。你看吧,咱家老三,净贴乎艳灵了,头胎准生个丫头片子。文静师太相过你的面相,你忘了,说你准能生个七狼八虎的。”小鱼儿喜孜孜地说:“那我不真成了你家的老母猪了!哎,昨晚黑儿,把月娥姐伺候的咋样儿,这长时间都没有一点儿动静?”吉德往后一仰,显得有些累地说:“你咋不问问俺回关里家春芽咋样呢?”小鱼儿抚摸着吉德的胸脯说:“那还用问,能咋样儿?你俩这好几年没见面了,除了还情债那事儿,就哭哭啼啼的一宿没睡呗!你在老家里待了几天,兴许又种上个啥‘芽芽’芽了?”吉德唉了声说:“能待几天,就七宿吧!春芽抱怨地说,‘旱旱死,涝涝死,你这一蹬腿就十万八千年,就那么苦熬着,不想俺哪?’俺哪像你春芽苦熬着啊?你哪知道俺这烟囱哪天不得冒烟,俺有两个上瘾娘们抽大烟呢哪?”小鱼儿剜下吉德,“德行!我打从怀了孩子,就是冰窖里砌火炕,图个热乎了,哪还抽上大烟了?谁夸哧你了,你别在我面前诉苦,我听了还抱怨呢?你就是长疖子的大脓包,越挤脓越多,没治了!”吉德笑嘻嘻地说:“算你说对了。俺这大契子就管夹缝的。越醢越紧箍,对吧俺的小夹缝儿?这些日子没夹楔子,长死了吧?”吉德说着掐下小鱼儿略有些变形的粉腮,“一个大肚蝈蝈,支腿撂胯,吱吱叫,好听也招人烦!”小鱼儿嗔怪哑笑的点着吉德的天灵盖,“你个忘恩负义的大家贼,好吃不撂筷儿的时候忘了?没皮没脸死缠人。”吉德抿嘴地拥抱着小鱼儿说:“你是小天使,俺哪忘了呀?等你生完孩子,俺给你补上。完了,再蝈蝈,周而复始。俺灌你就生,一窝一窝的。生它个天翻地覆慨而慷!”小鱼儿嗤溜一笑,“美的你!”又撇撇小秀嘴,猥亵地对吉德绘声绘色地说着俏皮嗑,“咱快临产了,不想干那事儿了,叫孩子在豪宅里瞅见一个乌龟探头探脑的多砢碜哪!‘哎呀妈呀,俺家门口咋钻进个乌龟头呢,撞蒙子似的,别把俺门框撞坏喽!俺可听俺妈说过,乌龟那玩意儿咬人不撒口,俺得躲躲远远的。哎呀妈呀,喝醉了咋的,还吐在俺家门口了,多埋汰人哪,俺还咋出门了。’咯咯……”
吉德被小鱼儿卖俏的皮子嗑撩得得意忘形,搂紧小鱼儿稀罕巴嚓着,“俺这个小贱蹄子,撩谁呢你啊?你不杨柳细腰吗,掐一把一使劲都能掐断了,这咋就大肚蝈蝈的了呢?”小鱼儿瞥眼吉德,顺吉德话道说:“还说呢,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肚子里,你还不认账,一待九个月,还不快爬出来!”吉德眨巴眨巴小眼睛,手就有些不老实,“小蹄子,你拐弯抹角骂俺是你儿子啊?”小鱼儿笑说:“虎里虎嗤的别碰了孩子!来,抻长脖子,支长耳朵,再叫你听听,看儿子急不急管你叫爹?”
吉德把耳朵贴在小鱼儿撩起衣襟露出鼓胀铮亮的白肚皮上,皱着眉头认真听着。小鱼儿搂着吉德的头,催着问:“哎,听见没有啊?”吉德有节奏地拍着小鱼儿向前躬着的后腰,慢吞吞地说:“听见了!咚、咚、咚,爹、爹、爹,娘肚皮,太憋屈,门太窄,爹帮忙,见了爹,呜哇哇!”小鱼儿美嘎拉唧地说:“你倒快,还编上顺口溜了?哎哟哎哟肚子咋就疼上了呢,小家伙是不是要奔生啊?”吉德愣神地说:“啊,奔生?这小家伙也太听爹的话了!不能吧,小鱼儿?”小鱼儿疼的那脸都破了相,强忍着说:“老大哥啊,快叫虎头娘来,我可能要生了!”
吉德又惊又喜,又慌又乱。他虽有两个姑娘一个儿了,可生前他一个也没摊上,蹚上这事儿这可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手忙脚乱地把小鱼儿往炕上放,嘴巴张老大干嘎巴,嗓子没音。
“二梅!…….二梅!”小鱼儿痛苦得咉咉喊着声不大,吉德捞被花捞枕头地嚷嚷,“二梅!二梅!”吉德放好小鱼儿,往炕下一褪,“噗咚”一屁股墩地上,小鱼儿抬仰头,伴着阵阵疼痛苦乐着,“还临危不惧呢,咯、咯、咯……”
“二梅!二梅!……”吉德连滚带爬扒开里屋门,也不管啥啥了,冲着前边扯着嗓子喊:“二梅!”又推开外屋门,站在门口冲着天喊叫:“小鱼儿要生了!”
在西厦屋忙活的二梅一头撞开门,“咋啦大东家?”吉德嘎巴嘴手指着屋里,“快叫你娘来,小鱼儿要生了!”二梅叫吉德这一嗓子,“娘哟这就要生了?”撒开两条腿叫虎头娘去了。
“这就生孩子啊,那么难受?”吉德跑回屋,搂着一头汗呻吟着的小鱼儿,“太吓人了!”
“你以为像生小猫小狗那么容易呢?”小鱼儿顶上一句,“女人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
吉德哆哆嗦嗦拿袖头擦着小鱼儿头的汗,“这俺看老母猪下猪崽儿,就像拉粑粑蛋儿,没你这样儿啊?”小鱼儿咬牙切齿地火怔嚷,“去去去!少瞎嘚咕,你生个试试?”小鱼儿手死死掐着吉德的手,吉德卡壳的一口又一口亲着小鱼儿,“俺替你!俺替你!……”
虎头娘由二梅拉扯着,拐哧着小脚儿,一阵风进了屋,看看小鱼儿,摸着肚子说:“这才刚觉警。少奶奶,别害怕,头一胎开怀都这样,疼着呢。往后就好了,像下小猪羔儿那么容易。来、来,大东家帮把手,把少奶奶放平些。少奶奶,你该叫就叫,该喊就喊,叫喊出来就不那么疼了。这头胎啊,骨缝紧,得开奓,小孩崽子奔生可愣头青了,死挣着想出来。产道不开,咋出来呀?俺告诉你少奶奶,这还早着呢,帮下黑生就不错了。俺生虎头那会儿,折腾了一天多,小犊子才爬出来。”小鱼儿问二梅,“产婆请了吗?”二梅赶紧说:“请去了!请去了!你娘家妈和吴妈也派人接去了!”
不大工夫,柳月娥和大梅、艳灵和吉盛、殷张氏和爱灵也来了。
小鱼儿拽着吉德的手,“哎哟哎哟”的狠命地掐着。吉德咬牙挺着。
殷张氏一旁张罗烧水,捋呱小孩穿的小毛衫,对虎头娘说着话。
这稳婆子是个乐亭人,老骀儿,四十多岁,接生很有点儿小名气,人长的水呱利落,倒显得冷酷还挺妖道,拎个红布包裹进来,众人闪出个道儿,稳婆子杏核眼一挲摸,瞅瞅吉德,下巴拉的老长,撸撸个脸子,一口老骀儿味儿,“一个大老爷们,没见过女人生孩子呀,守个啥?你能替她咋的,出去!”
吉德蒙头晕脑地挨了这一闷棍,愣愣地瞅下稳婆子,又看看一脸痛苦的小鱼儿,左右为难地没挪步。稳婆子看吉德没挪动,又说:“爷们在女人身上享的是艳福,哪见得了女人受的罪?整大肚子了,哪个不是噗啦噗啦屁股躲得远远的另寻乐子去了,没见你这样的还这么粘乎的?女人是有‘不背父母、不背丈夫、不背郎中’的三不背,可大少爷,听我一句话,爷们是不能见女人血腥的。不好,还是出去吧!”小鱼儿松开吉德的手,眼里含着泪花推推的叫吉德走开。吉德拍拍小鱼儿的手,“俺在外面等着,你可挺住啊!”
稳婆子连推带搡的就把吉德往外推,吉德支支巴巴的叫着,“小鱼儿!小鱼儿……”小鱼儿一只手抓抓挓挓地叫,“德哥,迎迎我妈和周妈,我想我妈和周妈了!”殷张氏抓着按住小鱼儿的手,“鱼儿,去叫你妈和周妈了。俺琢磨也快到了。”虎头娘摸擦着小鱼儿脑门子上的汗,“闺女生孩子连着娘的心呐,你娘能不来吗?叫人快去迎迎,有个娘家人啥的在跟前,也好说个话呀!”
吉盛把吉德拉拉扯扯拽到院里,“大哥,你也是的,女人生孩子有啥好看的,消停会儿吧,嗯!”吉德揪心的趴在玻璃上够够的往屋里挲摸,回敬吉盛一句气话,“老疙瘩,你别这会儿嘴硬啊?艳灵肚子还没见动静呢,到时候你试试,当爹的啥滋味?”吉盛顶上句,“大哥,你也不是头一回当爹了,咋对小鱼儿这么上心,这不是迷了心眼子吗?偏心!”吉德翘着脚,鼻子在玻璃上都压扁了,“那不是没赶上嘛!”吉盛说:“淹死会水的,打死犟嘴的,恨死狡赖的,你就是偏心吗?你好不容易回趟老家,才跟大嫂待几天哪?”
二梅出来对吉德说:“大东家,稳婆子说了,少奶奶咋得掌灯才差不离。听俺姐说,这都快晌午了,你还没吃早饭呢,你瞅空先到灶房个个儿先垫补垫补吧,俺也腾不出手来呀!”叫二梅这么一提醒,吉德才感觉肚子咕噜咕噜的有些饿,但不知咋的嘴上不想吃,“二梅,你忙去吧!”
吉盛陪着不吃也不喝的吉德,坐在丁香树下听着小鱼儿一声高一声低的痛楚呻吟。吉盛看似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吉德唠着闲嗑,其实肚里藏个小猫咪,“大哥,你回家路上见着李大哥和蔺大哥了吗?还在咱们来关东住过的交滦河老板娘那客栈住的吗?”吉德一心思都在小鱼儿身上,没心思地说:“俺和爹娘从东洋人说的关东州旅大坐大帆船过海到的龙口,没坐汽车,咋能见着李大哥和蔺大哥呢?那交滦河客栈老板娘更见不着了?”吉盛很少兴的啊一声,杜鹃的影子抹抹糊糊在吉盛脑子里回荡着,‘好几年了,也不知咋样了,俺做梦有时还想起来那段经历,真是叫人耐人寻味啊!嗯,这杜鹃要卤水点豆腐,一遇露珠儿就花开结果……哎呀啊,那不会又一个小德吗?或……’吉盛脸红心烧的狠心掐断不可想象的思愁。
彪九和周妈搀着小鱼儿妈走进院,吉德和吉盛迎上,吉德叫着妈,“生了没有啊?丫头小子啊?”小鱼儿妈急切地问,周妈说这还用问吗老太太,“我就怕这事儿,整整地,打这话来了!你不说想我了,我能扔下小姐回去呀?”彪九拉开房门,小鱼儿妈和周妈进去了。
“师弟,道上我碰见了二掌柜了,他听说小鱼儿要生了,晚上请钱大掌柜的事儿叫你不用管了,他代劳跟钱大掌柜谈。啥情况,明儿他再跟你说。”彪九对吉德说:“还有。在姜家圩子你老丈人家门口,土狗子知道你回来了,他很急的样子说,麦子收的差不多了,钱还差一大截。该结账了,叫你快点儿想办法。”
“冬有三九,夏有三伏,咱这旮子的商家三春不如一秋忙。赶明水,秋囤货,冬上市,这会儿拜财神,文财神掉泪,武财神调腚,罗锅上山——前(钱)紧!师哥,你送俺老丈母娘回去时告诉土狗子,钱这一半天就解决了。叫他尽快装船。冬至押运到哈埠拉面,再到奉天开分号,和西洋买办联系,马上打款,咱如期交货。”吉德对彪九说:“咱不蒸馒头争口气,这批白面漂洋过海,价钱可不低,别出啥岔子。”彪九一手拿鞭子磕着另一个手掌问:“押运我去不?”吉德不加遐想的说:“你还是留下来,叫楞头青去吧!哎师哥,你对大梅咋个印象?”彪九显得腼腆地笑笑,“能咋样儿,凑付吧!”吉德笑咧咧地说:“你师妹叫俺保个媒,就不用找媒婆了吧?”彪九说:“弄那玩意儿干啥,怪费事儿的。师妹说就行了。你下巴沾一小块狗皮膏药,再插上几根狗毛,当痦子,就算媒婆吧!底下那根葱,就挂着吧,咱不挑。”吉盛笑着碓下彪九,“你倒图稀方便。俺大哥给谁保过媒呀?还要刷根儿呀?”仨人相视哈哈两声,就大笑起来了。
窗里贼亮的嘎斯灯光透过窗帘变得柔和许多,半轮明月也悄悄爬上房脊梁上的树梢儿,星星也眨眼的一颗颗亮了起来,小鱼儿一声嗥叫,“哇哇……”小孩大嗓门的啼哭声从屋里传进院里。天上没有紫气腾升,倒也半月明亮,几缕龙云绕月。吉德情不自禁地蹦起来,搂过吉盛,蹦高高地喊:“生啦!生啦!”
吉德一头扑进屋,从稳婆子怀里接过包裹好的孩子,“是个儿子,足足有八斤多!”稳婆子也由顺利接产又一个小生命在她手来到人世间而兴奋,一双杏核眼炸开了花,眼角布满细细的核桃纹,嘴巴上全挂着笑,“这是我接生的第一百个大小子,大少爷你够彩头!”吉德在还带着胎气孩子的红氤氲嫩脸上轻轻亲了一口又一口,又瞅瞅疼痛过后而又面带笑容的小鱼儿,“小鱼儿,鱼儿是龙王子孙,你生了个大龙子。”稳婆子就二梅端过的洋瓷盆洗涮着手说:“衣没翻,下个还是个龙子!”吉盛喜爱的逗着孩子,“叫老叔。老——叔!”吉德高兴的把孩子放在小鱼儿胳膊弯上,对小鱼儿体慰地说:“孩子名叫大龙吧!”小鱼儿咧咧嘴笑着,赞成地梗梗头,斜睨着胳膊弯上刚刚从身上掉下的肉,眼角有一颗晶莹的泪珠儿落下。
美娃承甘露多年,生下一子。
吉增正委在回春院三嘎蛋叫他寻找相好的小杏,现“瓦子”里头牌,花名叫粉莲外号蝴蝶迷的大腿上,抽着大烟,三更半夜被周大掌柜的徒弟也算养子的小四儿找到了。小四儿假装恭维的躬着腰进门就嚷嚷开了,“二少爷,快回去瞅瞅吧!二少奶奶要生了,周大掌柜正在你家里骂娘呢。”吉增刚刚和粉莲交欢歇下,疲惫地抽着大烟解乏呢,哪有心思管家里的事儿。吉增一口烟吐在粉莲诱惑人的粉脸上,对小四儿说:“你先回去吧,俺抽完这口烟再回去。不就生个孩子吗,哪个女人不生孩子,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的吗?你眼邪拉拉的还站着干啥,也想枕在粉莲大腿上抽一口啊,来!来呀?”说完把大烟枪砸向小四儿,骂着,“死鬼!赖皮!浑蛋!咋还不走啊,等俺动手啊还?滚滚滚,滚呐!”小四儿揉搓着大烟锅打疼的膀子,硬着头皮哭腔抗着说:“二少爷,周大掌柜可发火啦,马上叫你回去。我要空手回去,他还不暴跳如雷呀?我屁股上被他踢的青还没褪呢,你不能眼瞅着我再拥护你青一块紫一块了吧啊?二少爷,我小四儿求求你了,跟我回去吧,二少爷!”粉莲扒拉扒拉吉增,说:“你摊上个癞皮狗,像个滚刀肉,你先跟他回去,赶明黑儿再来。俺这噶达给你留着,还怕别人占了位去呀,啊?哎哎,穿上衣服走吧,乖啊!听妹子的话,女人生孩子是个大事儿,老爷们不在多那个呀?小四儿,卖秫杆杵上了,没一点儿眼力见,快伺候二少爷穿戴上。木头!呆子!”小四儿上前帮吉增穿戴,心里头骂着粉莲:‘狗仗人势的东西!等我有了钱,非逛逛你,弄得你个管我叫爷爷!瞅不知害臊的损样儿,我非把那红头咬下来当樱桃吃喽!奶奶的,你个小****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