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掌柜去了,好一会儿又二踢脚的返回来了,对在小庭院里观赏丁香花的吉德摇着头,说杉木豁上了,不买钱大掌柜的账。钱大掌柜又不好马上发威要挟,忍气吞生,只有垂头丧气的骂他小鬼子不是个物,狗似的翻脸不认人?二掌柜说:“杉木叫钱大掌柜捎个话,只要你低低头去求他,他会把木头卖给你的。”吉德没有犹豫,宰断地说:“杉木他关上一扇门咱打开一扇窗,叫俺低头求他,没门?俺去找涅尔金斯基大叔,叫他找找老毛子火轮的船长,上富锦镇。”二掌柜说:“看来只有这一条路了。娘个屎的,真是水深火热,官府要不渔利,擅作威福,叫杉木在咱这哈鼓捣木头,咱们哪能受这个窝囊气?”吉德拿鼻子闻闻绽开的丁香花,瞥下面带愠色的二掌柜,眯笑着,“二掌柜也会发牢骚抱怨了,可见这世道人心不古了啊!世态炎凉,外鬼作祟,咱国人都有难言之隐哪?”说完,看天色不早了,就上马棚牵马,临上马前对二掌柜说:“二叔,今晚黑儿,大舅在明月楼为二增喜事儿请客,咱在那哈见。”
帮黑,吉德一脸光彩的,吹着口哨,来到明月楼,殷明喜一家子和一些非常要好的亲朋,满满的坐了四桌。二掌柜迎上问吉德办的咋样儿?殷明喜也关心的凑上来,“二哥还用问吗,看德儿高兴的样儿,就知道了,喜形于色嘛!”吉德眉开眼地笑说:“一切顺利!俺把事情原委一说,涅尔金斯基听说杉木捣鬼,气得哼哼的,二话没说,就一口答应了。俺俩骑马到了码头,找到那个老毛子船长,俺老山炮酒一放,那船长眼睛放光,眉飞色舞,哈哈的问啥事儿。涅尔金斯基拍着老船长,‘老朋友,吉大少爷有难处,叫小东洋人欺负了?’老船长眍眼一瞪,‘奶奶的,东洋人越来越不像话,骑在咱的头上了?说,啥事儿?’俺把事儿一说,老船长一拍俺的肩膀,‘小爷们,这事儿包在咱爷们身上。我明早起锚,正好去富锦,回来捎回就是了。运费你一分钱不用花,有酒就行了。’老船长说,富锦那哈红松多的是,都是从西伯利亚易货过来的上等材,价格也便宜。俺明早跟去,多弄回些,捣腾一把,咱不白用木头了?”二掌柜瞅一下殷明喜,“大少爷就是会钻营,见钱眼儿就钻哪!杉木那的定金,俺叫牛二要回来。杉木纳闷的还腆脸问,吉老大的房子不盖了,还是在哪弄到柁材了?牛二没给好气儿,回答的更干脆,说不盖了!当时杉木就一脸的阴相,嘿嘿地冷笑。哈哈,他哪会琢磨出咱暗渡陈仓哪!”殷明喜眼眯眯的拍着吉德,“德儿啊,老毛子败势了,东洋人抬头,他们鹬蚌相争,你是暂时渔翁得利了,可在这个大漩涡里,你一定得把握好,咱们做个中国人,要有不屈不挠的骨气。东洋人不买你的账,那是要想压你一头,掐你这个尖儿?你知道杉木,非要买那块房号干啥吗?盖商务会馆!这就是要扩充东洋人的势力,打压咱中国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不勒他,也得防着他点儿?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小心为是。”吉德点着头,又对二掌柜说:“二叔,银票……”二掌柜说:“你出面去找你那毛子大叔,俺就到钱庄办好了,还糗了一百块现大洋。”吉德满意的夸赞说:“二叔就是料事如神啊!”二掌柜自我炫耀地说:“你二叔是谁呀?”
吉德走到吉增和美娃前,喝了杯祝贺酒,又贴在吉增耳根子眼瞄着美娃小声地说:“二弟,加紧呀,爹娘可等着抱孙子呢?”吉增瞅下面带微笑的美娃,嘿嘿地碓了吉德一下子,“你当大伯子的,咋不个个儿跟你弟媳美娃说呢?”吉德一傻笑,“那不大伯子背兄弟媳妇,里外不够人了吗?”吉增乐嘻嘻的掐着吉德脖颈子,又灌了吉德一杯,吉德呛得咳咳的跑开了,引来了酒桌上的人,一阵愉悦的哄笑。
吉德拱手的给各桌客人致谢完,竟直来到大丫儿跟前,从大丫儿怀里抱过小德儿,大丫儿担心的叮嘱,“小心点儿,別闪了腰?”吉德对大丫儿说:“瞅你娇贵的,俺会抱啊!”说着,逗着小德儿,“哎丫头,叫大舅。叫啊!”牛二阴沉的,从桌头绕过来,一脸的不高兴,扒眼的瞅下吉德,“小德儿,来,真的大舅在这儿呢。”说着话,就扯着的把小德子抱过来。牛二他已认定这孩子就是大丫儿生的,瞅吉德虚头巴脑的样儿,心里很是生气,“我才是你亲亲的真大舅,旁人那大舅啊,是口是心非,说不上叫啥呢?”吉德没觉察出牛二的话里有话,知道牛二跟他心里那扣还没结开,瞅下大丫儿,“你看,这啥话,俺这大舅干的还不成吗?”大丫儿不知道牛二早已知道她和吉德那不明不白的事儿,更没想到牛二认定这孩子就是吉德跟她的,对吉德抹下脸,又脉脉含情的嗔笑着小声说:“亲的,有血缘嘛!”大丫儿这话里是有意给吉德一个知会,吉德对大丫儿说话的深意也没捋会,以为大丫儿逗着玩呢,就从兜里掏出个和田玉雕刻的观音佛相胸佩,赖脸地贴乎小德儿说:“小德儿,你看大舅的见面礼,要不要啊?”小德像懂事儿的,奓奓手的盯着吉德笑了,“哎小德儿瞅俺笑了!”吉德高兴地说:“来,大舅给小德儿带上。”牛二瞥着吉德,嘀咕的呛一句,“竟扯这没用的,她小丫头懂你是她大舅还是个坏种呀?”吉德抹扒着牛二低声说:“大喜的日子,別扯那不高兴的,还没完没了呢?你看大丫儿,总得给俺一个面子吧!还哥们呢?”牛二不买账,压着嗓子说:“我没你这样的哥们,搞人家的妹子,还没事儿人似的。”
柳月娥挺个大肚子也从座位站起来,拿一对小孩儿带的银镯子走过来,“才刚去大舅家也不知道,造得我这当舅妈的措手不及,这会儿刚买回来,正好带上,图个吉利。”大丫儿说叫妹妹破费了,接过来给小德戴在手腕上,瞅一眼吉德,领情地说:“真漂亮!”
小鱼儿过来说:“德哥,我看你也是饱客了。窝得嘎和大咧巴也造饱了,明儿一早还要出门,马车就在外头,现成的,都累了一天了,就和月娥姐早点儿回去歇着吧!”说着,就搀着月娥,拽着吉德出去了。
一大伙儿人,看小鱼儿仨人出去,都赞不绝口的夸小鱼儿仁义贤惠。殷张氏对二掌柜老伴说:“真看不出,小鱼儿这孩子娇生惯养的,一点儿没有大小姐的酸溜溜,多想得开,又周到,体贴人哪!”二掌柜老伴附和地说:“这可说。这孩子狗撵鸭子呱呱叫,通情达理,还守妇道懂规矩。这一槽拴的牡马,哪有这样有长有卑的。这他爹要整回来二房三房的,搁俺可是做不到这一点?別说相敬如宾了,俺非搧她的大嘴巴子?嗨,这大板牙,还真有命,生这么个好丫头。这也是你们家修来的福啊,少操多少心?这要弄回来个横踢马槽的,整天闹的鸡犬不宁的,那可够你和他大舅受的?”殷张氏笑笑说:“这呀,啥人享啥福,大德子就能降住她们,一个个服服帖帖的,从不嘎伢子?这小鱼儿也该是他吉家的人,活活泼泼的,可懂事儿了,又能张张罗罗的,这还没过门呢,就把家虎似的当上家了。月娥呢,虽说是山里妹子,没见啥大天儿,可也打小主过家,知道勤俭,会过日子。这孩子也够可怜的,打懂事儿就没了娘,饭了水了,父女俩儿相依为命。这爹呢,人也好,为救咱大德子,把老命都搭上了。月娥看性子好,温文尔雅的样子,也是棉里藏针,叮壳儿!这两个性子的孩子,互补啊,不会打仗升天的,俺可可心了,瞅着也高兴。嗨,二嫂,不瞒你说,一家有一家的难事儿,这关里老家还有个大的,谁也没敢把大德子娶二房准备纳三房的事儿,告诉她呢。这要知道了,还不知咋个景象呢?是闹啊作啊,俺和他大舅到今儿还没想出辙呢?”二掌柜老伴劝说,“俺说你俩也別犯那个愁,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大的就是大的,名份给足了,她作啥闹啥呀?”二掌柜老伴看小鱼儿回来了,又说:“俺可说,这夜长梦多,小鱼儿老在你家待着,也不是事儿,赶紧办了吧!”殷张氏说谁说不是呢,“这不等这房子盖好了就给他俩办了吗,谁想这房柁又出岔子?”二掌柜老伴说:“俺就说这小岛子蹦蹬出来的东洋人不靠谱,坏了心,临上架就撤梯!”殷张氏说:“谁说不是呢?看那样,他爷几个乐的,房柁是有着落了。”
殷张氏跟二掌柜老伴说着话,一眼搭上小鱼儿,看着有点儿不对劲儿,眼睛红红的,像似哭过。
小鱼儿确实哭过。她把月娥扶上马车,拉过吉德,恋恋不舍的趴在吉德怀里,哭咧咧的不愿叫吉德去富锦。吉德哄着说,没几天就回来,不会有事儿的。小鱼儿说谁说那个了,只是想你吗。吉德逗小鱼儿,说那他就不去了,房子不盖了,就守着她。小鱼儿听后,捶着吉德说坏。她想,房子一天盖不上,她就要多等一天。她抹了抹眼泪,忍痛割爱地叮嘱,快去快回,不许在外头打涟涟。说完,扭头走开,又忍不住回头瞅下吉德。那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后宫粉黛无颜色,叫吉德不难想出这句诗词来。小鱼儿猫在门后,眼泪刷刷的瞅吉德上了车,走远了。生离死别的又跑着撵了一段,才甩着眼泪,一步一回头的回到饭堂。
殷张氏招呼过来小鱼儿,关心地问咋啦?小鱼儿嘻哈地说:“没咋的,就是心里放不下大德子,惦记!”殷张氏哄笑地说:“不就走几天吗,这就受不了?小丫头,还怪那个的呢?这房子不盖好,你不更那个?”殷张氏的话,叫小鱼儿心里喜洋,面上却假模假式,撅嘴跺脚,拧达的耍乖卖巧儿,叫嚷,“大舅妈,瞅你?”爱灵似懂非懂的冲小鱼儿刮着小鼻子,“丢!丢!”小鱼儿笑笑,点搭下爱灵的脑门儿,“大舅妈,差不多了,咱回家吧!瞅二婶,都打哈嗤了?鱼鹰爷爷也打盹了,哈拉子都淌出来了。”殷张氏说好,不说了,就一帮人,拖拖拉拉的出门上车。
在门外,殷张氏向二掌柜老伴和她的一窝孩子们道了別,还邀有空来串门。上了车,殷张氏扒扒包着的小德,喜爱地说:“这孩子真省事儿,瞅睡的,多甜!”爱灵大小人的问:“小德是俺小侄女呢还是小外甥女?这孩子,俺瞅像大丫儿姐,还像个人,俺可说不好?”小鱼儿说:“瞅爱灵这小大人,净说大人话?这看搁哪论。要正常说,小德管你叫小姨。要从干亲上算,小德是你的小侄女。这像谁吗,老辈人说,这小孩儿谁养就像谁。大舅妈,是吧?”殷张氏说:“俺瞅这小丫头,跟大丫儿就是有缘分,有母女相。哎,大丫儿,咋给孩子起这么个名字呢,不像个女孩儿?”大丫儿看下老鱼鹰,老鱼鹰眨巴下眼皮说:“小德多好听啊,我起的。大丫儿的意思是,想叫小德向她大舅德子一样有出息,就叫了这个名。”殷张氏啊啊的说:“小德!可也挺好的。顺嘴,好叫。这要真应了大德的才气,小德长大了定会是个顶呱呱的好姑娘。”
大伙儿又七嘴八舌的馇咕一道,到了家,分宅回屋睡了。
老鱼鹰拉拉大丫儿说:“你待两天,我有急事儿,得贪黑儿先回去?”大丫儿说这是干啥,外道呀?啥急事儿,你再急,也得等明儿个,告个別,再回去呀?老鱼鹰说:“那就不赶趟了这个呀?明一大早,我就返回来。你要回去,再一块堆儿走。”老鱼鹰摸黑套上毛驴车,急急火火的连夜赶回了江沿村。
大丫儿回屋放下孩子,还琢磨这老爷子有啥急事儿呢,这么急?她拿铜盆舀了两瓢水,到院子里投完尿褯子晾好,仰头望着渺渺茫茫、恍恍惚惚、点点匝匝的满天星星,长叹的不觉掉下几滴惆怅的眼泪。咋办呢,为了小德,叫德哥先偷偷认了他的血脉?……“哇哇”,孩子的哭声,把大丫儿从惆怅中唤醒,跑回屋,抱起小德哄着,搂起大襟掏出鼓鼓的大咂咂,挤了挤,把****放到小德乱欻达的小嘴儿里,小德贪婪地吸吮起来,咕咚咕咚的。
“咚咚咚!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把吉德从睡梦中惊醒,“谁呀,这天还没亮呢?”
“我,彪九!”
“师哥啊,啥急事儿这一大早的?”
“大舅激楞了,你快点儿吧!”
“哎哎,俺这就起来。”
吉德擦黑的一急,把裤子当衣服套住了头,“这衣服咋的啦?”柳月娥抿笑地一把扯下来,“这是裤子!”吉德惊慌的对月娥一笑,“这扯的,忙中出错。”说着,在月娥乳上抓挠一把,月娥嗔怪的一扒拉,“都啥时候了,还猴亲?真有你的,猫馋腥!”
“快点儿,大舅发火呢?”
月娥披个上衣下地,帮吉德穿戴好,在吉德脸上亲了一口,推着吉德快走。
吉德推门出来还趿拉一只鞋没穿好,忙问:“师兄,啥事儿急嗤白咧的?”彪九头里跑着说:“上车再跟你说。”吉德拧着眉提着鞋,蹿跳的上了车,追问:“快说吧,急死俺了?大舅一般做事儿都是四平八稳的,再急也能捏住架,这咋的啦?”彪九嘎嘎甩两鞭子,说:“昨晚黑儿你走了,我最后等大舅和二掌柜,把二掌柜送回家,又折回大舅家,太晚了,我就留在马棚里和马倌恩待一宿。这星星还挂天上呢,大舅就到马棚叫醒我,叫我糗你。咋回事儿呢,你不有个叔伯哥叫吉星吗?”吉德说是啊,在杉木贮木场做脚行,“他咋啦?”彪九说:“叫杉木给抓了,押到西街(东兴镇)去了。”吉德气冲丹田,“拥护啥呀,随便抓人?”彪九说:“昨儿,在苏苏屯下坎截木排,挤撞死个杠大个的脚行,捞上来以后,吉星不是把头吗,就带头要求杉木安葬死者,并要给孤儿寡母抚恤金。杉木不答应。脚行百十号人就罢工了。这下子,杉木的木排顺江而下,会造成多大损失啊?杉木看着顺江而下的木排,焦头烂额,服软了。他一面答应脚行们的要求,一面派松木一郎到西街警察署贿赂,说吉星无端煽动脚行罢工,给他株式会社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警察署连夜开着卡车,到家里就把吉星抓走了。”吉德气愤地说:“这是杀鸡给猴看哪,动真格的了?”彪九说:“这杉木够缺德的,绕过咱这儿的署衙,整这景儿,隔锅台上炕吗?”吉德说:“县公署不在西街吗,杉木跟唐拉稀打得火热,那警署的署长在东洋留过学,还不偏袒杉木?”
吉德见到殷明喜,殷明喜劈头盖脸的数落,“日头爷趴窝你也委窝,不叫你,你还爬不起来,火上房了,你那犟驴吉星哥,闯大祸了,叫杉木给弄到西街局子里了,俺看还不蹲笆篱子呀?这个小日本,好惹呀,捅那马蜂窝?这杉木确实可恶,死了人,还不该安葬抚恤呀?还抓人,岂有此理?你看咋整,你嫂子哭哭啼啼的顶着星星就找俺来了,花钱,找人,人得救啊!”吉德说:“大舅你消消气儿,吉星哥拒理力争,得罪了杉木,那也不至于给抓到西街局里呀?杉木他,这是冲俺来的。”殷明喜一摆手,“先不说这些不解决眼前事儿的话,看有啥门路有啥法子救出吉星,完了再说跟杉木咋斗?你嫂子拉扯两孩子在里屋哭成泪人了,多绞人心哪!”吉德两手撅得嘎嘎叫响,仰头长叹一声,“能挟制杉木的只有一人。”殷明喜忙问:“谁?”吉德说:“鱼皮三!”殷明喜说:“曲老三?”吉德很有把握的嗯哪,“只有他!杉木放排,楞场,码头,都在曲老三地盘,那是要给曲老三进贡的。大舅你想,杉木敢对曲老三的话不言听计从的吗?”殷明喜大叫,“好哇!杉木这面子不给,曲老三能饶了他?”吉德面露喜色,“那大舅,俺就找曲老三了?”殷明喜说那还等啥,“救人如救火,快去!”
吉德转身出门和进来的门房撞个满怀,“哎哟大少爷,牛二送信说,老鱼鹰和江沿村打鱼的,拉两大马车红松,都是做房柁的材料,已运到房场。”
吉德一听,就和殷明喜坐上彪九赶的马车,来到房场。
“哎呀鱼鹰爷爷,你咋知道俺缺上梁房柁呀?”老鱼鹰眯眯的说:“你们昨晚黑儿馇咕,我耳朵也不背,就连夜赶回江沿村,攉弄一宿没眨眼,挨家翻腾,量长短,估粗细,整的都是柁材,两大车,够不?不够,还有。这些都是打鱼的,多年顺手从江里打捞上漏排的玩意儿。大伙听俺说你盖房子缺柁,还叫杉木卡了一下子,就一哄声的说,大少爷没少帮咱们,他有难处,哪能操袖不管呢?这些材,搁在家里也是搁着,大伙儿七手八脚的就拉来了,看管用不?”殷明喜拉着老鱼鹰的大手,“老人家,你真是雪里送炭啊!”老鱼鹰嘿嘿咧着嘴,“我孙子盖房子,应该的、应该的。”殷明喜说:“多谢了!大德子,咱们不能白拿乡亲们的,他们生活不宽余,算算多少钱,别亏了乡亲们啊?”老鱼鹰说:“大掌柜,你这话咱不愿听,这谁跟谁呀,乡亲们报答大德子还报答不过来呢,顺手牵羊的玩意儿,哪好要钱呀?”吉德看后说:“这些木头正合适,够个!鱼鹰爷爷,这钱一定得给。那看咋个给法不是?”老鱼鹰点点的,“就你臭小子鬼点子多。”
吉德把老鱼鹰拽到一旁,问曲老三在家没?老鱼鹰说:“问他干啥,刚从梧桐河回来,在家。”吉德把叔伯哥吉星被杉木抓了的事儿,细细跟老鱼鹰说了一遍,老鱼鹰有把握地说:“大德子,我打保票,你三叔混的是义气,对你那更没说的,能行!你不是跟人家说要去富锦镇吗,别烫了人家的好心,失了信,该去去你的,我马上回去,跟你三叔说。东洋鬼子欺负咱的人,那胆也忒肥了,非叫你三叔好好整治整治这个杉木?”吉德说:“那俺就拜托爷爷了。”
曲老三出头,杉木黯然神伤,知道个个儿“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杀鸡之谋,整的是吉德,不想云端跑马,露了马脚,不得已的假惺惺的老鞠躬服软。杉木清楚,个个儿只是个东洋小国的小小的商人,后腰还软,不敢得罪这个一跺脚大地都发颤的独占一方的地头蛇,在人家地盘刨食儿,哪敢不低头啊?吉德外出还没有回来,吉星就被放回来,杉木一个劲儿的向吉星道歉,叫吉星还在他的贮木场当他的把头。同时对死者,亲自上门对家属进行抚慰,给了一笔抚恤。杉木打这往后,对吉星可客气多了。
曲老三还警告杉木,別再个个儿找别扭,再对吉德起屁,就从这旮子滚蛋!
杉木这个人报复心极强,装蔫巴的狐狸夹起尾巴,心还是怀歹念的。他对曲老三的警告只是一笑,没有停止祸祸吉德。他一计不成,又一计失败,中国不有三十六计呢吗,就又想出一计,借刀杀人。这人,他想到了能呼风唤雨的邓猴子。这会儿,他在美枝子浴汤招待邓猴子。
邓猴子叫糜烂不堪的东洋下女的马杀鸡,伺候得松松垮垮地舒服,咪(mī)谧(mì)可人的下女,一根儿一根数着邓猴子的肋条,诱杀得邓猴子魂飞魄散,刚想饿狼扑羊,美枝子抓住时机,恰到好处,正在攸关妙境,拉开门,端来酒菜,下女抿嘴的含笑,一条大浴巾白云一样飘落在邓猴子身上,恢复了邓猴子狗戴帽子的人样儿。邓猴子一脸的无奈,像泄了气的皮球,坐了起来,磨叽一句,“这火燎的,不起泡啊?正裉劲儿,扯这个?”
“邓会长,日本的马杀鸡很舒服吧?”
杉木裹个大浴巾进来,坐在桌子旁,一脸的笑意。
“好是好,光出火,不解嘎渣儿?”
邓猴子大有幽香未尽的遗憾,晃着头,感叹了一声。
“喝酒助兴,晕晕乎乎的,再腾笼换鸟,腾云驾雾!我准叫你哈哈,望风披靡,石榴裙下觅哺乳,造个够!”
邓猴子眯眼晃头的,嗨嗨着。
“你这是找我的噱头,有啥话,尽言之。”
杉木接过美枝子手里的酒壶,一摆手,叫美枝子退出去。
“呵呵……邓桑,哪里呀?”
邓猴子也干呵呵两声,假的露骨。
“你杉木君这壶酒,不好喝啊?也喝着不易呀?你拿个喵喵的下女欲擒故纵,我又贪欲而欲罢不能,你纵而有拮,我就得竭泽而渔了?”
邓猴子灌下一盅清酒,拿猴眼儿瞄着杉木。
“邓会长快人快语,又点石成金,我是有口气咽不下啊,叫一个猴崽子给耍了?”
“你是说吉老大吧?”
“正是。”
“你还惦稀那块房号?”
“对!”
“木已成舟,难以破釜沉舟了?”
“釜底抽薪呀!官制国家,民如草芥,官大一级压死人。”
“你是说,拿乌纱帽说话?”
“哈着玩!不图抓鱼,搅个水浑,给他吉老大点儿颜色,给千里嗅上上眼药水。”
“吉老大那鳖小子,拿肠子喘气的玩意儿,不好弹拢,难逗儿!”
“泥溜够子(泥鳅)再滑,不也进锅当酒肴呀?”
“毛驴子尥蹶子,那是要嘎拉哈的,闹呢?”
杉木看是火候了,“啪啪”拍了两下手,美枝子托个盖着红绢布的木盘进来,眯眯地瞅着邓猴子一笑,放在榻榻米上,退下。
“这是五百块大洋,请邓会长笑纳!”
“你跟咱也玩有钱能使鬼推磨呀?”
“哈哈……我要磨推鬼!金钱万能,你铜锈的眼睛镶金边,吃金拉银,我还不知道?要想叫你说话,金口玉牙,不拿金撬棍,你尊口能开啊?”
“哈哈,这金之意不可违呀,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你也要打点,哪能叫你破费呢?”
“杉木君,明白人哪!中国官场这点儿事儿,算是叫你吃个透啊!”
“不行。还得邓会长伸手,助鄙人一臂之力,出出这口恶气!”
“不就恶心恶心吉老大,叫千里嗅不淤作吗,好办。就冲杉木君的诚意,我邓某人也会鼎力相助啊!”
“邓会长是我大日本大大的朋友,新交新交的有,够交情!”
一个外鬼,一个家贼,两个臭味相投,想给吉德下夹板子,各有所求,一拍即合。
“邓会长,我们日本下女够味吧?”
“谦恭又腻歪人的天性,哪有男人不酥骨的呀?杉木君,我才知道你们日本男人为啥那么娇横好斗了,都是日本娘们娇惯的。唯爷们是从,温温柔柔的,爬上去,好像掉进棉花包,暄腾腾的,又会抽你的筋扒你的骨,叫你舒服。可就一样,撩骚管看管摸管闻味了,啥也没捞着,倒叫咱只甩大葱鼻涕啊?”
“哈哈,要想羁縻,瓮中捉鳖,哪有不下点儿食儿的呀?打耗子,还得下油纸捻子呢,何况逮你这大活人了,哪有不吊胃口的?这叫蓄机待发嘛,瞄准了,才会一矢中的。我知道邓会长是个美食家,就好这一口。美枝子,请邓会长沐浴了。”
拉门打开,两个下女喏喏的低头低目的颠颠的进来,在邓猴子面子一跪,喵喵的抬起秀媚的眸子,嘴上浅浅的一笑,拿生硬的汉话说:“听会长大人吩咐!”杉木嘿嘿的站起来,“邓会长,你消遣。”说完,拂袖而去。
这里剩下邓猴子,叫两个功夫深厚的日本下女,伺候得迷恋不舍,还想下回。
一个投其所好,一个投桃报李,大叫驴拴上木桩子,再喂上草料,哪有不听话的。
鞭炮鼓乐惊得家雀喜鹊报喜的四处飞散,吉德的房宅上梁了!
唐县长闻风而动,大驾亲自“光临”贺喜,给房子上柁这个大喜庆气氛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云。
一辆马篷车,款款的停在吉德家宅房场儿的道旁,留过东洋学堂很洋气的警察署长,从骑的高头大洋马跳下来,耗耗个鸡心屁股,弓弓个娘们的小蛮腰,立正老站不直,可能受东洋教化的熏陶,老躬身献媚习惯了,骨骼长成了这个样子,他这样立正着,手一挥,叫警察们扇形的站开,立在房场前,森严戒备。邓猴人也人五人六的,从蒙古马出溜下来,撩起车帘,唐县长探出头,扶扶黑呢绒礼帽下了车,夹个文明棍,威风凛凛的直奔人头簇动喜气洋洋热火朝天的建房工地。
邓猴子扒着驻足围观的人群,谦恭的让着唐县长。
中西合璧风格的小二楼正在起梁上柁,人们忙的不以乐乎,没有注意不速之客的到来。
邓猴子从人群中找到正忙得汗巴溜水的吉德,拉到唐县长跟前,“哎大少爷,你面子真大呀,唐县长听说你今儿上梁,特特贪半宿的黑,从西街县府赶来祝贺。”吉德显出不解而迷惑的表情,“这哪劳驾得起县长大人呀?”邓猴子说:“县长大人体恤下情,青睐你这咱镇上商界的后起之秀嘛,刮目啊!”
“哈哈吉大少爷,你发大了,我来讨口喜酒喝!”唐拉稀皮笑肉里藏着杀人刀的向吉德拱下手,就煞有介事的在二楼和平房前来回踱着步,冷不丁板下脸,“吉大少爷,叫你的人先停下来,不要盖了。”吉德诧异的盯着唐拉稀,“这为啥,又凭啥呀?”唐拉稀勺瞪下吉德,一字一眼儿地说:“鄙人听取民声,顺其民意,有人把你告到了我的县衙,我特来察看察看你这房场的合法性。这房场你咋买的?从谁手买的?花了多少钱?仗势撷取了多少便宣?啊,当然了,还有另一层意思,政府要征用这块地,建小学学堂。”
场地的人们,不管是看热闹的,还是房上房下的工匠、小工和捞忙的,个个肃哑得只剩下凸出瞪圆的眼球子在喘气。
“啥?你半道插杠子,这不打劫吗?”吉德怒不可遏的怒火中烧,“俺这房场不合法,你找得着俺吗?这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啥狗屁都往你脸上嗤,这房场不是俺的,是俄罗斯商人涅尔金斯基的,俺是替他张罗盖的。你瞅这小二楼,房脊起尖,树树嚓嚓的,咱这噶达你瞅谁个人家盖这样房子了?驴唇不对马嘴,別瞎掰了,你有啥嘎搭牙的,你去找涅尔金斯基说吧,别在这旮子耽误你大县长百忙的功夫?”
“啥?”
这回轮到唐拉稀惊讶了。邓猴子更是晴天遭霹雳。两人眼珠儿对眼珠儿,眼仁儿对眼仁儿,绿着脸孔,面面相观,瞠目结舌。
就在场老谋深算的殷明喜和号称二诸葛的二掌柜,都造得目瞪口呆,一时失语,互对眼光,这咋回事儿呀?咱们忙乎半天白高兴了,原来这房子是给旁人盖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