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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宴席的成功,叫殷明喜为吉德哥仨在黑龙镇生意场上踢开了头一脚。他毫无倦意的枕在殷张氏的大腿上,殷张氏像母亲看护孩子一样,殷殷爱爱地抹着殷明喜的前额,喜喜地说:“哎她爹,你说这仨小子怪着人稀罕的。老大娶了媳妇,老二呢有些鲁莽不稳当,老三嘛挺俏皮,也还算文静,挺中俺意的。哼……”殷明喜打断殷张氏的话,“你挑姑爷哪?”殷张氏说:“不知咋的。他仨一来,俺就有了这个心思。咋说也得找个可靠的,好继承你辛辛苦苦置下的大家大业呀!嗨,叫你续个小吧,生个一子二男的,你又不肯,咋办呢?只有在有血缘关系中挑一个合适的才成。亲戚里道的,插门不插门没啥说,旁人俺信不过?”殷明喜转着小眼珠子说:“百灵看样子,家里是搁不下的。她心野,又受洋学堂的影响,不守铺。那只有艳灵,把家虎似的,又牙子。你相中了三盛,眼力不错嘛!这事儿,不忙,叫他俩接触接触,再看看两孩子意思,包办不好。”殷明喜同意殷张氏招婿的想法,也是玩的障眼法。他也是安安殷张氏的心,掩盖住德儿身世的秘密。“二增呢,也不愁了。三姓周大掌柜来话,有意想把他的老丫儿美娃,说给老二。美娃那丫头俺见过。你是没见着,人俊呐!俺担心咱老二配不上那孩子,糟践了。老二太俅了,豪横,不好整。不过,这也好,不被欺负。俺想老二跟美娃嘎亲,借周大掌柜在三姓的势力跟人脉,重新打回三姓,恢复分号,叫老二当个顶门掌柜的。老二毛躁点儿,有周大掌柜照管,出不了啥大格。”殷张氏说:“也靠谱。配个好柜头。”殷明喜看殷张氏也赞许,就说:“俺也这么想的。”其实殷明喜还另有想法,不好跟殷张氏说。就是想,给个个儿老姐姐家里留下一份产业,来报答老姐姐养育德儿的恩情。“咱铺子上,跟周大掌柜铺子生意做的也不小,有了分号就方便多。”殷张氏说:“大德跟三盛在铺子里咋安排,总不能委屈了孩子?”殷明喜拧下眉头,“三盛好说,还小,在铺子里给二掌柜打打下手。历练几年,顶硬了,叫他当大掌柜,俺消停停的当个东家,省心落意的,多陪陪你。”殷张氏喜眉弄眼的点下殷明喜的脑门,搭嗔地说:“你想老马拴槽,啃帮啊?”殷明喜皮拉嘎唧地说:“那你不是乐不得的吗?”殷张氏说:“你还没说大德呢,叫他做东家,你全身隐退?”殷张氏的话,这正中殷明喜的下怀。他沉闷一会儿说:“俺早晚要老,也没啥不可?只不过,大德独创的个性太强。这点有点儿随舅舅了。”殷张氏撇下嘴说:“瞅你美的,舌头都不知往哪搁了?”殷明喜脸上挂着得意,憧憬的说:“《论语》中子罕曰:‘三军可以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俺听大德的话里话外,有大志,鸿鹄也。他心不在咱家产业上,不想在鸟冀下孵卵,想独立衔草垒窝,筑巢引凤,另起炉灶。”殷张氏说:“你支一竿子,俺看行。别老抱子似的,都搂着,该放飞就放飞。小孩子学走步,摔几跤,就硬实了。”殷明喜嗯声说:“先叫大德跟俺,学学跑外。进货买货的,俺也忙够了,翅膀硬了,愿咋飞就咋飞,俺还指他呢。”

殷张氏拿个枕头给殷明喜枕上,下地捅捅炉子,加上煤,又到外头咝咝哈哈拎回尿盆,上炕,“脱了吧!有些日子没睡个囫囵觉了,闹的。总算落了帖,今儿黑好好捞捞缫丝,好好睡一觉。”殷明喜起身解襻扣,脱下上衣扒下内衣。殷张氏帮殷明喜扒下裤子,“你不尿一泼,省得睡得香香的还得起夜。炉子灭了,屋子嗖嗖的风,怪冷的。”殷明喜嘻哈哈地说:“有你这现成的尿罐,俺还能尿炕啊?”

殷张氏脱掉衣服,露出白白的身子,两手托托两个没因哺乳五个孩子而显得垂瘪的心爱物,斜愣一眼殷明喜说:“没正形,老天扒地的?”说着,揉揉的,自我欣赏,“这个啊,还这么稀罕人。”殷张氏平常很注重保养自个儿,对丈夫最喜爱的玩意儿更注意呵护,它还完美如初。

“这还姑娘家似的,弹弹的。”

殷明喜拂摸着赞美地说着,来了情趣,老俩口重温了久违的旧梦。

大公鸡叫头遍,东方刚刚放白,“呛呛呛”,殷张氏梦香中,隐隐约约听见似乎有敲窗棱的声响,迷迷糊糊有梦拽着,翻个身,又朦胧过去了。这种状况,对殷张氏来说是少见的。殷张氏从来不把个个儿当阔太太贵夫人,一向勤劳不脱懒,早睡早起,天不放亮就爬起,整整东弄弄西,几十年如一日。今儿个,有点儿例外。昨晚黑儿,跟殷明喜馇咕仨外甥的事情馇咕的很晚,老公母俩好长时间没扯犊子了,一时高兴,张狂的折腾一通,末免体乏筋疲,累了。

“嗵嗵嗵”,敲窗棱声又起,还伴随着压低嗓子的招呼,“大掌柜,起来没,有人找!”随之窗外有人低声的诎诎,“这俩老家伙咋睡得跟死猪似的呢?”就听又一个人嘀咕,“大掌柜也累了。这一天忙的,脚打后脑勺儿似的。”

“咚咚咚”,敲窗棱声加重了。显然窗外的人有些焦急,不耐烦了,嗓门高了很多,“三弟,快起来,火上房啦这!”

殷张氏睡得粘粘乎乎的,这回听进耳朵眼儿里了,“噌!”坐起,“着火?”急速往灰蒙蒙的屋里挲摸一圈儿,“哪呀?瞅这梦做的?嗨,老了?”

“咚!咚!咚!”

殷张氏惊乍眼地随声往挡着窗帘的窗户一瞅,有几个头影在灰光中晃动,“谁?”忙本能地一只手搂住前胸,“这一大早,鬼啊人啊?”另一只手捞过上衣披着,“兄弟媳妇,俺二哥呀!”殷张氏松口气,一边推推殷明喜,一边穿衣套裤子的,“啊二哥呀,这一大早你不在热被窝糗着,有事儿呀?”二掌柜在窗外咝咝哈哈地催着,“兄弟媳妇,你磨叽啥呢,这个磨叽?冻死啦!”殷张氏喊着,“哎哎来了!”又扒拉下殷明喜,“她爹快起来,二哥叫你呢?”殷明喜张瞪眼地弓身坐起,瞅殷张氏慌里慌张地提着裤子,咬牙憋笑地直点着窗户,“哎呀娘哟,冻得你二哥直甩擤鼻涕,千里嗅你名不虚传咋的了,睡觉鼻子也睡着啦?”窗外这一嗓子,弄得殷明喜懵里懵懂的,冲殷张氏投个眼色,‘二哥?咋回事儿呀这个?’殷张氏忙手忙脚地往殷明喜身上披着衣服,轻声说:“俺哪知道啊,睡死沉的,叫半天了?”殷明喜穿着衣服,“二哥,啥事儿呀这一大早的?你喝多了又?”二掌柜皮拉嘎唧地说:“不喝多了,能搅你俩口子的好梦吗?别啰嗦了,都冻干儿啦!”

殷张氏点上罩灯,屋里亮了起来,殷明喜光身一磨,腿搭在炕沿下,殷张氏手脚麻利的把衬裤套上,布袜也穿上了,随手棉裤也撸上腿,棉鞋撂在脚下,殷明喜脚往鞋窠里一伸,殷张氏一提后鞋帮,殷明喜站起提裤子,一急,咕囊一包东西卡住了,殷张氏眼贼溜,随手往裤子里一碓,“哎呀你轻点儿,都挤你二哥了?”窗外二掌柜听见了,也听噌了,“二哥能不急吗这大事儿?”殷张氏一嗤溜,拿眼抿下殷明喜,殷明喜闹戏地说:“瞅瞅,有不让的啦?”殷张氏低嗓子地戏言,“都你,瞅你矫情的?”

“咚咚咚!”

窗户纸跟着震颤。

“你俩……”

“二哥,这就来!”

殷张氏掌着灯,殷明喜打开堂屋门,刚探身,叫二掌柜一身寒气顶回屋,后面拖拖捞捞跟进五六个一身霜雪的人。

“殷大掌柜,出大事啦……”

“咕咚”几个收购点的掌包跪在殷明喜脚下,抱住殷明喜大腿嚎啕大哭。

殷张氏张愕双眼,惊乍地险些没把灯掉在地上。

“啥大不了的,哭天抹泪儿的?苏四,都扶起来,慢慢说。”

殷明喜遇事不惊,能稳住架,是出了名的。

众人起来,抹着眼泪,坐下后,二掌柜抹擦两把淌到八字胡儿上的清鼻涕,学说:“二弟呀,这事儿可不小啊?三股胡子火并,咱殷家收皮子分号遭刘三虎散匪‘砸窑’。运皮货的十几挂马车回途中,也被刘三虎的散匪打劫了。咱铺子呢,阴历年前就等这初冬刚打的皮子上市呢。这不眼瞅着抓瞎了吗?哈埠那些订单,也是年前要交货的。咱库里的皮张倒有一些,可缺口也不小?再说了,这损失也太大了?几个点,叫胡子放火烧了三个,啥啥没拿出来呀?这三伙胡子火拼,苏四都打清楚了。是这样的情行。咱这噶达冬天里,黑龙镇的下江一带,一水水的大荒原,举目往东望去,千里的灰天雪地,难见一山。咱都知道,草上飞王福,以马虎力一座孤山为山寨,以马队著称,在江南平原上,称霸一方;浪里跳曲老三,以江南岸紧靠江边儿的江沿村为坎子,以快划子横行江上,在下江水路上占据一方称雄;穿山甲刘三虎,以江北虎头山为依托,多处设有坎窝子,盘踞江北辽阔地面,直至驿站古镇万里河通下游,独霸江北。三股胡子呢,形成“三国”鼎足之势,多年龌龊,结怨颇深。曲老三跟王福两个人都与刘三虎有生死过节,又都单打独揍不过老牌胡子刘三虎。所以结成“孙刘”联盟,抗衡刘三虎。曲老三为搭救姜板牙老姑娘小鱼儿,深夜造访王福,密谋抢劫刘三虎存放在兴山废矿井中的十箱印度大烟。时机成熟,两股绺子上人马倾巢而出,趁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王福率领马队,浩浩荡荡直捣刘三虎在汤河的大坎子,以做声东击西策应曲老三“暗渡陈仓”,到兴山废矿抢劫刘三虎十箱大烟土。两路人马攻其不备,冷不防大获全胜。王福捣毁刘三虎汤河坎窝子,打死上百号崽子,把财物抢劫一空,焚烧了坎子。刘三虎被黑斑豹、红猞猁、白眼狼、火狐狸四大梁,从他小老婆被窝里拽出来,拼死命靠路熟才逃脱王福马队的追赶,捡了一条狗命,逃往小兴安岭山麓的老巢虎头山。王福的弟弟王录,把抓到的刘三虎七位压寨夫人,大冷天的全扒光了,吊到树上,浇上从井里刚打上的冰凉水,冻上一层浇上一层,冻成冰壳儿,给蘸了冰糖葫芦。那开始时瘆人的惨叫,后来呲牙咧嘴的狰狞面孔,叫人不寒而栗,惨不忍睹。刘三虎八十多岁的瘫巴老爹,也没得好,叫崽子们吊上树,浇上豆油,点了天灯。一根蜡烛似的,足足着了半个多时辰。那种惨绝人寰的暴行,叫人栗栗危惧。曲老三这个人精,不费一枪一弹,秋毫无损的偷偷劫了大烟土,同时烧了刘三虎在矿上的三个大烟馆。

殷明喜听后,沉思不语。

“大事儿小事儿,还真火上房了这个?孩他爹,先叫掌包们喝点儿浆子,暖暖身子吧?”

殷张氏拿事儿地叫来火头(厨子),给每个人舀一碗热气腾腾的浆子,众人喝着。

殷明喜这次遭受的打击太沉重了,他两眼睄睄二掌柜,“二哥,你有啥好主意?”二掌柜咽口浆子说:“这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咱们个拨拉算盘珠子的,没枪没炮的能咋整,又不能眼瞅着那批皮子糟尽了?这当务之急,是如何把成种劫去那十几挂马车皮货弄回来。这迫在眉睫的事儿,得争取时间哪?这梦一长,皮子都叫胡子祸祸了,想赎都来不及了?不过,刘三虎刚败,正在气头上,这赎……”殷明喜一拳打在几案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俺绝意亲自走一趟。”二掌柜一乍眼,“这可是抱火走春冰啊,太冒险了?苏四把货弄丢的,还是叫苏四立功赎罪吧?”苏四说:“还是我去!那批货被拉进了小兴安岭边上的虎头山,那路我熟。殷大掌柜,祸是我闯下的,我当立功赎罪。那批货弄不回来,我就和他们拼了,与皮子共存亡!”殷明喜摆摆手,“能落下你吗?刘三虎俺十几年前跟他打过交道,这人心黑手辣,你对付不了他?二哥,你在家撑撑舵,叫几个采购代办点敞开收皮子。价格高点儿低点儿,冷手抓热馒头,也得豁出一头了?你们几个掌包的,自个儿报个数,家小的,损失的钱财,柜上出。都回去,重打鼓另开张。俺要皮子!谁收的多,俺重赏!”

几个掌包的,还有啥说的。殷大掌柜没责怪,还非常理解他们的难处,又拿钱那么慷慨不抠馊,都摩拳擦掌的抱拳应承下来。

二掌柜不放心,力主殷明喜不要去。要去,也等消停了再去。钱庄钱百万大掌柜、绸缎庄掌柜老转轴子等同仁,听说了,也赶来劝殷明喜。殷明喜黑瞎子吞山杏,不再乎(核)!谁的话也不听,一意孤行,二掌柜无法,说声你‘爷台’,就预备上道的事儿。挑了五个地道的炮手,又跟阎队长协商派了一个班化装的大兵,带了挺歪把子机枪。

殷明喜亲自带外柜苏四和五挂马爬犁进山赎皮货,铤而走险。

殷张氏十个不愿意,可也拧不过殷明喜,嗨唉地替殷明喜收拾好随身的东西。

吉德听后,一再要跟着去,殷明喜头拨浪鼓似的不同意。吉增执意要跟着。殷明喜知道吉增会点儿拳脚嘎麻的,欣然同意。收拾停当,一帮人上了道。吉德跟二掌柜送至松花江江边儿,目送马爬犁下了江坎儿,顺江西去进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