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奉军战败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辽西,赵念清的病情恶化使得佟卓很是担心,而这边佟震海的身子实在是撑不住了,老爷子的脑子有些糊涂了,躺在床上不断地说着胡话,大夫看了之后让佟家的人准备好老爷子的后事。
“闺女啊,念清走了多少日子了,咋还没有信儿呢。”
“爹啊,北边儿的老毛子不是啥善茬子,念清来信了,说打得老苦了。”
“念清打到哪了。”
“打到边疆了。”
这个时候,佟绣芸拿着电报走进了家门,见佟卓在屋,赶紧把佟卓拉到了外边儿。
“老三,咋了。”
“奉天来信,我姐夫这回恐怕要完,李恩让准备好棺材。”
“啥!这咋回事儿啊。”
佟震海似乎听到什么了,赶紧和佟麟说道:
“老大啊,你妹妹咋说棺材板了,是不是郎中说我日子不多了。”
“爹,不是您老的,是念清的棺材板儿。”
“我外孙子咋了!他咋了!”佟震海格外的激动,见此情形,一家人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
“老太爷,咱家小少爷好好的,这不是奉军打下海山崴和伯利了,小少爷要领兵去打库页岛了,临行前,小少爷让备好棺材板儿,他要和老毛子决一死战。”
“好孩子,这是要学左宗棠左大人啊,当年他带着咱们搁西边儿打老毛子,这回我外孙子带着兵马搁北边儿打老毛子,好啊!哈哈哈哈!我到时候去了地下就和我亲家讲,我俩喝着小酒好好乐呵乐呵。可惜了,不道老子能不能等到孩子打下库页岛班师回朝的时候了。”佟震海说完就躺了下来。
“李贵大哥啊,你咋想的啊,跟老爷子说这套嗑。”索金花见李贵把佟震海安抚的很是高兴对此大惑不解。
“老爷子和我家老太爷是一样的,只有为大清打过仗的八旗将士才懂得这感情,反正老爷子日子不多了,不如让他高高兴兴地上路,到那边儿和我家老太爷一起乐呵乐呵。佛祖啊,原谅我李贵说瞎话瞎掰了。”
奉天的盛京医院,赵念清躺在特护病房的病床上,奉军中最为优秀的大夫在为赵念清诊治,与此同时,赵念清的病房外有着护卫士兵把守,不允许任何人打扰赵念清养病。
军医的办公室,董月婷坐到了军医的桌前,军医看着董月婷实在是坐立难安,不是说何是好。
“大夫,您就直说吧,赵念清到底是什么病。”
“赵师长行军多年,忧思劳碌成疾,此次北方作战,气候异常寒冷,导致体内寒气过重,加上某种因素的刺激,导致情绪失控,突发病症,导致五脏俱损,即便治好,也难痊愈,恐要留下病根。”
“大夫,您能不能再说的明白些。”
“赵师长有心脏病和急性胃炎导致的胃出血,虽然能治好,但是会留下病根,需要后半生精心的调养,调养不好会折寿啊,而且赵师长得控制情绪,不可过度劳累啊。”
“大夫我晓得了,谢谢您了。”
董月婷走出大夫的办公室便回到了赵念清的病房,看了看赵念清挂着的吊瓶,然后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赵念清病房里的物品,最后拿着花瓶走到窗台前,挑了几支颜色淡雅的花稍作修剪后插到了花瓶里,然后喷上点水。
董月婷站到赵念清面前,静静的看着赵念清,心里边儿是百感交集,本来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到底是什么力量让两个人无法分离,赵、董两家几代恩恩怨怨,赵念清又杀死了自己的哥哥和父亲,让董家香火熄灭,无论自己是多么请求赵念清高抬贵手,可是赵念清的心实在是狠得让人发冷,剿灭董家,赵念清的已然无法用狠毒来形容了,这实在是让自己恨之入骨的深仇大恨啊。可是回想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赵念清的祖父、祖母,赵念清的父亲,赵念清的原配,甚至赵冬仁凄惨的童年都是跟自己无恶不作的土匪父亲有着深深的瓜葛,要是没有这些血债,或许赵念清不会从军,不会吃这么些年的戎马岁月苦,赵念清可能还是一个有着殷实家业的满清贵族后裔,现在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每每想到这,董月婷对赵念清又有着深深的愧疚。转念一想,自己深深的爱着赵念清,当年为了爱多少次破坏了父亲天衣无缝的计划,为赵念清付出了多少年的青春和时光,即便佟芸芸和赵念清是青梅竹马,可佟芸芸去世之后赵念清续弦却选择了安凤,这又让自己心里暗暗地怨赵念清。看到赵念清身患重病卧床不起,自己心里又心疼赵念清,想到和赵念清往昔的卿卿我我,心里不免充满一丝温馨..董月婷的心里实在是犹如一团乱如麻的青丝,剪不断,理还乱。
听说赵念清重病,褚英才带着第三旅的几个重要军官准备到医院探望赵念清,被朱忠义当即在旅部拦下。
“朱二哥,大哥重病,做兄弟的怎么能不去看望大哥呢。”
“我知道你这份好意,但是医院传话了,大哥的病是心里郁闷所致,大哥为啥生气啊,不就是北方这仗打得窝囊吗,小石头的死让大哥很是伤心,你们有几个人,那嘴巴那么大,一旦乱说,加重了大哥的病情怎么办,所以,你们就暂时带好各自的部队,做好休整就行了。还有,不要告诉别人大哥病了,尤其是不要让老太太知道。”
“好吧,弟兄们给大哥准备了些补品,让大哥好好养身子。”
“你们回去吧。”
刚刚送走了手下的军官们,李恩来到了旅部,朱忠义赶忙拿过椅子让利恩坐下。
“不坐了,这事儿你说咋办吧。”
“啥事啊?”
“老太太来信说,佟家老老爷子快不行了,奉天派去的军医都回来了,已经是无力回天了,没多少日子了,这事儿我也不道该咋说出口。”
“我去瞧瞧吧。”
朱忠义走到了赵念清的病房门口,看到赵念清仍旧昏迷,不知所措,在门口来回踱步被董月婷看到了,董月婷赶忙走出门,听朱忠义一说,董月婷回到病房想了片刻之后,很淡定地交代了一下朱忠义。
“你们在这盯一下,我回辽西瞧一下。顺便找一找老中医,看看能不能救活念清。”
“告诉一下陶福生,让他准备火车票。”
佟卓为了老父亲和赵念清的事情弄的自己是心力憔悴,每每到了绝望的时候,佟卓就想起了到庙里拜拜佛,于是乎,佟卓在刘春桃的陪伴下来到了义州城的大佛寺给佟震海和儿子赵念清烧一炷香。
走进大佛寺,佟卓远远地看到了董月婷的身影,尽管多年未见,但当年董月婷的样子佟卓记得很是清楚。刘春桃问佟卓如何是好,佟卓示意躲在角落里看一看董月婷。
佛像前,董月婷极为虔诚地给佛祖烧了一炷香,跪在佛像面前念叨道:
“佛祖啊,赵念清是我这辈子最爱最爱的男人,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去做,若是念清这次能起死回生我愿意削发为尼,此生青灯古卷,只要他过得好就是我一生的幸事。如果这次念清真的是到了时日,我愿意用我二十年的寿命换念清二十年,如果念清还是过不了这一劫,我愿意和念清一同上路,只要念清上路,我董月婷绝不在人间多留片刻,只是请佛祖成全,下辈子我俩能够真正的在一起过上二三十年的夫妻生活,哪怕是寻常人家,哪怕一辈子平平淡淡,求佛祖成全啊。”说完,董月婷在佛像面前是一个劲儿的叩头,额头上已经是有了血迹,佟卓看在眼里,哭在心里。
“少奶奶啊,这个董小姐真的是心里有着咱家小少爷啊。”
“她对念清的情是安凤她们任何一个人都比不了的,她能为了念清去死,这一点,别说安凤,就吴水仙都未必能做到。”
“可惜了,可惜了。”
见赵念清病情始终没有好转,安凤拿出了母亲岳秀云传给自己的宫廷秘方,照着方子抓了药,可是这药有几味药是剧毒的药,毒性是无法判断的,弄不好就能把人毒死,是毒是药,当年的紫禁城里唯有靠人来试药。
安凤按照方子抓了几味药,回到家中把药熬好,摆到了客厅的八仙桌上,几个媳妇儿带着孩子都围到了佟卓的身边儿,佟卓是一句话没说。
“是药是毒没法判断,只能靠人来试。”安凤无奈地说道。
“弄不好就把命搭上了,老四啊,你想点儿别的招儿吧。”山里红瞅了一眼之后对安凤说道,吴水仙则是抱着孩子一句话不说。
“你们肚子里不是有念清的孩子就是养着念清的儿女,老太太是念清的母亲,试了药万一有什么不测念清这辈子不会心安,我董月婷这辈子不能生养,对不住念清,是药是毒就由我来试试。”说完,董月婷端起称药的碗一口气把碗里的药喝的是一干二净,随后董月婷就坐到了椅子上,等着药效发作,董月婷此举所有人都为之震撼。
董月婷安然无恙,数日之后,赵念清服了药,身子开始好转,佟震海到最后也没等到外孙子得胜归来,结束了自己略带遗憾的戎马生涯。赵念清缓了缓之后带着董月婷回家给佟震海奔丧。
赵念清回到老家,李贵在路口处等候着赵念清的归来,见赵念清回来,赶忙上前迎去。
“叔,您久等了,这大冷的天。”
“小少爷,你回来了,老老爷子没了,老太太在等着你回来呢。”李贵说完话之后眼睛一下子盯到了董月婷的身上,董月婷看着李贵的眼神不知所措,一下子空气凝固了。
“月婷,别愣着,叫叔。”
“叔,您好。”
“小..少奶奶好。”李贵说完总觉着万分的别扭,一路上便不再多说话,把赵念清领进了老宅子。
赵念清一进屋子,董月婷和王晴儿一下子撞了个碰面,空气瞬间再次凝固。王晴儿一身灰色的大衣配着格子围脖,董月婷一身黑色的大衣配着黑色的毛领子,两个人彼此对视,不说一句话。
“晴儿,你也赶回来了。”赵念清赶紧开口。
“大姐差人到奉天报信,而你在北疆打仗,我便先你一步回家替你帮大姐料理。”
“辛苦你了。”
“进屋吧,母亲要跟你说几句话。”王晴儿说完瞟了一眼董月婷便转身离开。
赵念清带着董月婷来到了母亲佟卓的屋子,老太太坐起了身子,眼睛打量了一下董月婷,便把董月婷叫到了自己的身边。
“老太太,您好。”
“这只翡翠的白菜镯子你仔细瞧好了,缅甸的上好玉石翡翠,工匠精心挑选雕琢,翠绿,淡绿,泛黄绿还有白色,这是宫里的货,当年慈禧皇太后六十大寿的时候的寿礼,老佛爷赏给了佟家,这是我作为佟家小姐嫁到赵家的陪嫁,今天,我就给你了,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什么意思你应该清楚。这个是奉国寺方丈送给我的,写的什么你自己认字的话应该能看懂,也给你了,你先下去吧,我要和念清单独说几句话。”说完,董月婷一头雾水的离开了老太太的屋子。
赵念清关上了房门,走到了母亲佟卓的身旁。
“儿子,听说你们奉军在北方打了败仗,你窝火了,得病了。”
“没啥,死了几个好兄弟,心里难过。”
“你自打到奉天参军以来,一路上可以说是平步青云,直上云天,进关打仗也是连战连捷,这回遇到强敌了吧。娘生了你这一个儿子,你从小也没啥兄弟,独来独往惯了,成大事,单靠自己单打独斗是不够的,你得学会依靠外力。你现在是将军了,是大官了,你也三十了,但是,你的道行还是太浅了,你得学会做官,学会和同僚相处,学会品人,你不能在莽撞了,什么事情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你大了,得学会凡事三思而后行。”
“娘教导的是。”
“你爷爷有才,但是不会做官,你爹主意多,会做官,但你爹没本事,你怎么走就得靠你自己去参悟了。”
“记住了。”
“那个翡翠镯子是娘所有东西最贵重的,给了董月婷,你知道我的意思了吧。当年老佛爷还赏给赵家一对和田白玉做的的玉如意,我给了安凤,至于王晴儿,我也没亏待她,两只上好的白玉金镶花戒指,虽然不是宫里的东西,但是也很贵重,娘的意思你应该会晓得,娘也不多说了。”
“娘啊,这些年到处在外边,也没对您好好尽孝,真是对不住您老人家了。”
“娘小时候虽然不是大贵族家的格格小姐,你姥爷家的地位可能不及赵家,但是佟家不差钱,娘的日子过的不差。赶上大清灭了,民国这几年,咱们旗人的日子过得不太好,但是娘有你这个儿子,老了老了又过上了吃穿不愁的日子,娘挺知足的,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走出家门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别忘了,你承载着几代人对你的期望,赵家就你这么一根独苗了。”
“争取多生几个儿子。”
“小冬仁是个好孩子,可惜没了亲娘,安凤待他如亲生娘也就放心了,安凤生了个闺女,你可别亏待安凤,娘知道你心里不太中意她,但是这些年为这个家做了多少娘知道,你也晓得,没安凤,你不会有今天,想想安凤的爹。”
“娘,儿子给你表个态,安凤的位子独一无二,没人替代。”
“至于董月婷这个小丫头吗,娘很清楚,这个不太聪明又有些许心思的女人很适合你,你跟他在一起日子会很舒心,而且她是真心对你,咱们都比不上她啊。但是,你爹和你爷爷是不会接纳她的,赵家是不会接纳她的,当然还有佟家,但是娘清楚,你这辈子离不开她,你对娘的孝心娘也晓得,要不你不能才领她来见我,其实你可以早一点儿跟娘说,娘不是非得拦死你们的,你太不了解你娘了,上一代的仇恨如果不能终结,仇恨会无限期的延续下去,那么就会有多少后代无辜的受害,你和董月婷要是能在一起,那就把这个几百年的梁子就此终结,未尝不是功德一件啊。”
“娘,儿子过去太不了解你了,您的一番话让儿子十年来的困惑终于得到了答案。”
赵念清和母亲佟卓两个人在屋子里一直聊到深夜,直到屋子里没有了说话的声音,两个人渐渐入睡,第二天清晨,赵念清起身赶往北镇,佟震海的葬礼由佟麟主持操办,赵念清负责接待家里的亲戚还有父母的旧交,王晴儿则出入在赵家的前厅帮着赵念清招待军中的长官、同僚和下属。
李贵在忙乱之余叫来了儿媳妇范彩玲,范彩玲赶忙来到了公公的屋子。
“爹有啥事啊。”
“小少爷在忙前忙后,大少奶奶在操办着丧事,谁来看管小冬仁啊,你去把小冬仁抱到屋里来,让他和春华一起玩儿。”
“爹,俺刚去了,小冬仁在跟董月婷玩儿呢,好着呢,这去了不大合适吧。”
“小冬仁怎么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呢,老爷的祖训,大少爷的遗言赵家和董家是..”
“爹,小冬仁跟她在一起挺好的,这是念清的意思,还有,媳妇得跟您说一句,别老大少奶奶二少奶奶的叫着,王晴儿听了不乐意咋办,再说,老太太把手里那陪嫁镯子给了董月婷了,我亲眼看见她手上带着的,您老应该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了。”
听完儿媳妇的一番话,李贵一下子陷入了迷茫当中,对于当年赵及第和赵光宗多次强调的赵家祖训,到底该不该和赵念清讲呢?
三天之后,佟震海出殡,葬礼办的相对简单低调,但是不失大家的体面,一切形式结束之后,佟震海带着腰刀走进了佟家的祖坟。葬礼结束之后,赵念清突然意识到,安凤、王晴儿和董月婷三个人的关系似乎是难以寻求平衡,何去何从,赵念清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