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浮矿石有不少稀奇古怪的作用,例如在飘渺平原上没风的时候,帮人们放飞纸鸦。
庞克雷兄弟拥有镇子里最好、最大的纸鸦,据说是用白背箭猪皮和水虎蟾尾骨作为制作材料的,前者质地轻薄而坚韧,是糊纸绝佳的替代品,后者是难得的大型中空骨架,在空气中的浮力表现出色,也比起常见的飞禽翅骨或竹篾要结实、耐用许多。
兄弟俩用最纯净的浮石颗粒灌进纸鸦骨架里,蒙上剪裁好的皮面后用植物凝胶固定,再将搓好的亚麻绳系在上头,另一头就牵在手中的梭子。此外,他们还特意请了游历画师在皮面上点缀一番,形成了一个凶神恶煞的野兽脸庞,起名叫“金狮子”。
吉茉莉从小就听说“金狮子”是东瀑-17最古老的生物,还曾经是第一批星球开拓者的精神图腾,虽然当年见过这种生物的镇民只剩下一个,而且已是风烛残年。
去年的希灵镇纸鸦大赛,吉茉莉作为少年组决赛裁判员,见证了庞克雷兄弟的第三次蝉联冠军。她其实很清楚,比赛取胜的关键不仅在于制作工艺的强弱,更取决于选手对地下磁场分布的熟知程度。
在这一点上,庞克雷兄弟拥有先天的优势——他们的祖父母都是著名的地质勘探员,曾经参与了希灵浮石电站的选址和建设。
熟悉磁场分布情况意味着在广袤的飘渺平原上,兄弟俩运用空气升力的同时,还能最大限度地利用磁力场给予的动力,即通过准确的牵引将纸鸦摆渡到力场充盈的“磁青壤”上方,使骨架中的碎石和特殊土壤相互作用,从而让纸鸦获得二次上升的动力。
若牵引过程不出差错,这种磁场赋予的升力就像看不见的巨手,甚至能在无风条件下帮助纸鸦们翱翔天际。
吉茉莉经常教育学生们,要正确地对待星球上的特殊资源——利用它们改善生活,但永远不用于破坏它们本身,这是她的族人们一向奉行的发展原则。
磁力纸鸦只是磁浮矿最渺小的几个作用之一,本身无伤大雅,而像磁力天梯、磁力水车、浮石电站等等项目全被建在资源本身所处的位置,这是镇委会章程的明确规定,也决定了村落、城镇的规划不止要参考依山傍水的老标准,还必须考虑赖以生存的磁矿密度是否符合要求。
尽管现在的希灵镇早已改头换面,有人开始暗中摒弃这种古老的规定。这“归功于”外来者的怂恿和参与建设,但毫无疑问的是,几代人积累下来的厚重使命不容侵犯——杜绝盲目开发扩张,守护这片先祖之乡。
吉茉莉看了看手里的碎石,眼里流露兴奋。
她在树下踱来踱去,手里的几块浮石碎片来自瀑下的沟纹岩石,后者的磁矿含量还不能提供足够大的浮力,因此它只能乖乖地呆在地面,跟丛生的杂草与老树相伴终老。
她在测算自己跟树果的距离、二维坐标的偏离程度,以及此刻盆地里的风向,三者都关系到浮石脱离手心后,能不能在恰当的位置击中正确的水龙果。
利用浮石来获得熟果,仅仅是当地人智慧中的沧海一粟。
比起爬到树上用枝条去敲打,她运用的这种方式不仅更方便,还有一定的观赏性和技术含量。可惜吉茉莉的数学很烂,她的测算依据一部分来自所谓的感觉,另一部分来自这四年多的工作经验。希灵镇的调皮鬼们喜欢上树摸猴子,站在树下的她手握碎石,后者每次都能精确地飞到熊孩子们的屁股上,树很高,浮石当然也更快,于是“嗷嗷”的叫声总能不绝于耳。
现在吉茉莉的眼睛有点酸,但她已经找准了位置。松手后,浮石在空气里加速,轻飘飘地上升,南风稍微吹斜了轨迹,但在速度近乎最大的时候,树梢间传来了一声脆响。
她撩开眉前的红发,期待地忽闪着双眸。
浮石正中靶心后滑向侧边,藏进了纠缠的枝叶里。“绿灯笼”则明显地动了一下,眼看就坚持不住了。
噗的一声!
水龙果掉进了吉茉莉的怀里。
吉茉莉面露欣喜,马上拂去果子表面的泥垢,毛茸茸的温暖手感让她差点流泪。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她如法炮制“摘”下了另两颗熟透的水龙果。树上其余的果子还未与果柄隔离开来,吉茉莉也尝试了几次,但却不能收获更多。
“不行,再多我也拿不下了。”吉茉莉赶紧收回了贪念,望着不远处的鳞光瀑布,“小吉克还在等,不能再浪费时间。”
她早就发现瀑布后有个山洞,而根据小水蛇湖四周的地貌特征,顺着山洞里的孔道应该能走出这个盆地。虽然不是非常肯定,但在里头碰碰运气一定比攀援上百米的岩壁靠谱多了。
此地不宜久留,她拉高裤脚,抱着三颗水龙果迈开脚步,准备从湖水边缘淌过去。
最后她又回头看了眼那伙悍匪,瞳孔突然放大。
“夏尔……老伯?!”她惊讶和愤怒交杂。
此时此刻,从海盗的大飞船上被推下来四个人,全都是手无寸铁的镇民模样。因为相距实在不近,其他三个人她看不清楚,但夏尔老伯须眉皓然的龙钟老态却再熟悉不过。
看到熟悉的老药师已经成了俘虏,现在很可能成了海盗用来逼人就范的道具,吉茉莉心中寒意大起。这说明之前她担心的事情很可能是真的——双流镇的人全都被该死的海盗抓走了,包括可怜的小吉克。
她不知道海盗们接下来会对镇民们做什么,毕竟这帮星际强盗什么都做得出。但聪明的吉茉莉已经想到,其实海盗船一旦再次升空,配合浮石上的火力一齐前后包夹穿梭机残骸,胜败马上就用不着分辨了。
那为什么还要放出无辜的镇民呢?吉茉莉咬破了红唇。
除非……那两个人真的不是海盗同类。除非海盗们把几个镇民捏在手里,是因为看穿了对方的身份,而以他们的身份并不会以死相搏、同归于尽,原因在于地球人和大高个显然在意平民的性命。因此即使他们手中有杀器,也不愿贸然使用。
难道“黑头色”跟“变身虎”是星际警察?
吉茉莉眸中一亮,突发奇想——说不定龙套并不是龙套,其实是置死地而后生的主角。而男主角此时亟需女主角的帮助,以渡过眼前的生死难关……
原来自己也是电影的一部分吗?吉茉莉愣住了。
“父亲,我该怎么做?”她心急如燎,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她看到脚下树影徐动,长角的小虫在落叶堆下时隐时现,舌尖舔到一丝血的腥味。
“只能那么办了。”她一咬牙,将一颗水龙果扔进了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