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通知的，警官。我有很多媒体朋友，”柯伦特从内袋掏出一根香烟，不过马上又塞了回去——他注意到审讯室外头墙上显眼的禁烟标识，“他们对这个被写进讣告栏里的男人非常感兴趣，因为昨天的报纸刚刚报道了雇佣军全军覆没的消息，如果事实反转的话，的确很令人振奋不是吗？”
“说说你的目的。不，你们的目的。”克默涅尔双手抱胸，冰冷的目光扫过两人。
“防务部允诺摩尔先生的佣金和船票，以及无限力城的暂居资格，我希望这些都能兑现。”
“这些都属于防务部的事务范畴，既然有合规的协议留存就不会有问题。不过我们会第一时间和防务部沟通。”
柯伦特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还需要警务部恢复对摩尔先生的卫星监控。”
“这不可能，根据三方协议的内容，雇佣兵在投入战斗后就会被免去剩余的服刑记录。”克默涅尔摇头道，“卫星监控只针对服刑者目标，普莱德·摩尔显然已经不符合条件，况且他的追踪标记已经被抹去。”
“利用你们的‘红点行动’，克默涅尔长官。”柯伦特露出微笑，仿佛事先知道对方会这么说，“对重要的人物你们会启用‘红点行动’，这对我来说不是秘密。”
克默涅尔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他不符合条件。‘红点’只针对重要人物的保护，地球人普莱德·摩尔，他不符合位列重点保护人物的条件。”
普莱德露出疑惑的表情，他对两人口中的“红点行动”闻所未闻。不过刚刚得知自己有很大的希望前往无限力城，不禁兴奋地握住了双拳。
“克默涅尔警官，能借一步说话吗？”柯伦特走到房间边缘，诚恳地望向对方。
克默涅尔犹豫了一下后并没有拒绝，几步走到心理医生身旁。
“长话短说。”
“摩尔先生本来就患有轻度的被害妄想症，战斗后的精神创伤加重了症状，导致了思路不清，记忆混乱，这个情况相信你也见到了。”
柯伦特看了眼神情复杂的普莱德，接着对警官轻声说道：“摩尔先生经过专业的战斗训练，这让他有一定的危险性。可他是个战斗英雄，他独自击败了强悍的赫尔德诺食人妖首领并且逃出生天，所以在摩尔先生走出阴影并完全康复之前，他非常值得被关注和保护，警务部应该……”
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克默涅尔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又坐回到普莱德面前。
“关于前面的论述，我已经出具了一份医学证明。”柯伦特打开公文包，从里掏出一打材料，在警察眼前晃了晃，“证明文件附上了摩尔先生的咨询和诊断记录，甚至包括了部分和患者对话的录音，还请警务部注意保护患者的隐私。”
克默涅尔接过柯伦特递来的材料，并粗略看了几眼。此时他的平板电脑“嘟”了一声，克默涅尔闻声走到桌前，仔细查看了屏幕显示的内容，若有所思。
柯伦特微笑道：“明天的头条新闻一定会让摩尔先生名声大噪。食人妖屡犯伦敦边境，烧杀抢掠的行为让帝国人也连吃了几次大亏，然而驻扎在伦敦的正规军根本不足以歼灭这股势力。”
“但明天所有广场的巨屏上都会滚动播放——有个地球人砍下了敌军首领的头颅，整个伦敦城都应该为他欢呼。”说罢他朝普莱德眨了眨眼睛。
普莱德激动地想要站起来为老朋友的口才鼓掌呐喊。
“克默涅尔警官，我恳请帝国警务部提供相应协助。”柯伦特再次鞠躬道。
“普莱德·摩尔，”克默涅尔把资料收进档案袋中，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所以你来‘自首’的原因是……”
“我‘自首’是为了寻求庇护，我觉得自己处境非常危险。”普莱德露出痛苦的表情，他用几乎央求的语气低声说道：“我在这个星球没有一点安全感。食人妖们潜伏在人群里，每时每刻都能要了我的命，比起此前没有隐私的服刑者生活，这更让我生不如死。”
等他说完，柯伦特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
“我可以提供帮助。但请两位务必了解的是，”克默涅尔轻咳了两声，然后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柯伦特，“‘红点’行动只有一年的有效期，这是我这个级别的最高权限。”
“您能帮忙已经是我们莫大的荣幸了。”
“对了，‘自首’的事情我已经决定不追究了，不过下不为例。”克默涅尔夹着档案袋，打开审讯室的大门，做出送客的姿态，“剩下的事情我会安排，你们可以走了。”
——
“最后的演技不错。”柯伦特小声说道。此时两人已经来到了大楼底层，而在这之前他们在洗手间里互相检查后，基本排除了被秘密监听的隐患。
“彼此彼此。‘红点行动’究竟是什么？”普莱德忍不住问道。
“用帝国人最先进的卫星高频率检测目标的生命体征，并在紧急态势下迅速出动警力对现场进行围堵和调查。所谓‘红点’，指的是警务部设立在各个高危区域的隐蔽据点，没人完全清楚‘红点’具体在哪里、有多少个，只知道‘红点’里的便衣警察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听起来成本很高的样子。你和警官说了什么，竟然能争取到这个？”
“哼，警务部怎么可能会对一个雇佣兵启用‘红点行动’，何况还是个地球人。”
“但你们刚刚……”
“当然假装的。我会走漏风声，让媒体散布警务部对你启用‘红点行动’的消息。”柯伦特边走边道，“这是个‘善意的谎言’。我请求警务部对此不作否认，保持沉默。表面上是为了让你安心越过心理障碍并早日康复，警务部也做了一件好事……”
“事实上你是为了让晨星社和防务部不敢为所欲为，让他们有所顾虑。”普莱德恍然大悟道，“你通知媒体在大楼外面迎接我，也是为了干脆把事情捅大，逼迫各个势力按兵不动！”
“真聪明。几天不见，你就从‘头脑简单’的普莱德变成了‘四肢发达’的普莱德。”柯伦特上下打量着他，“不过你的样子简直惨不忍睹，看来这两天的确经历了大风大浪。”
“但警官最后说的那句‘红点行动’只在一年内有效是什么意思？按理说他其实没必要说这句话……”
“他是个老狐狸，我也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柯伦特哼了一声，加快了步伐。
普莱德点点头，接着道：“话说回来，让星际警察为一个地球人做一件好事，这已经很不简单了。你好像很早就认识克默涅尔警官，而且他似乎对你非常客气。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我以前对他的老父亲提供过短期心理治疗，最终让病魔缠身的老爷子相信自己的长子确实已经死亡，断了挂念，接受了几年来一直拒绝注射的‘安乐死’。”
“可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是老爷子的长子曾经犯了罪，后来被几个警察动用私刑丢了性命。其中带头的人就是老爷子的次子——克默涅尔警官。”柯伦特冷笑了一声，“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钱。老爷子一直不肯说出自己的银行账户密码，就是等失踪多年的长子再度出现，并亲自交给他。”
“然后呢？”普莱德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我帮了克默涅尔一个大忙，他父亲在我的心理辅导下最终说出了账户密码，而警官则得到了几辈子都享用不玩的财富。虽然当时我也得到了丰厚的报酬，但这点小忙总该帮我吧。”
“你知道这么多，就不怕他灭你的口？”
“我有自保的办法。但只要是委托我进行心理辅导的人，就必须要实话实说，这是诚意的表达，也是我提供服务的守则。对我说谎或者隐瞒什么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都能看得出来。”柯伦特扶了扶眼镜，“但凡事有例外。比如你，普莱德·摩尔。”
“啊？”
“你其实对我隐瞒了什么吧？”
“……没有啊。”普莱德感觉自己的脸颊迅速发烫。
“算了。”柯伦特摆了摆手，停在了大楼的出口处，“你自己去对付记者吧，我从侧门先走了。对了，你的情况我跟神父打过招呼了，记得去看看老人家。”
“……知道，我正有此意。”看着柯伦特的背影，普莱德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还有很多问题没来得及问他，但更多的话却堵在自己的胸口，想说但是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刚踏出警务部大门，普莱德马上就被记者和摄像机团团包围，他认出几个知名的帝国电视台，其中有两个据说在无限力城都颇有影响力。
“别拍脸！别拍脸！”面对闪光灯和媒体人劈头盖脸的提问，普莱德果断脱下皮衣遮在头上，并朝街道对面的“阿尔塞特-S1”艰难地挪动，“只要你们别拍脸，所有问题我都会回答！”
——
回到家后，普莱德第一时间冲了个热水澡，并换了一身穿旧了但十分舒服的衣裤鞋袜。
后来防务部的人专程来公寓拜访了他，对方十分礼貌，表达了深切的慰问和歉意，并递来了佣金和船票，还现场使用身份认证装置为他添加了无限力城的暂居资格，完全履行了雇佣协议里规定的义务。
他查了查“船奇”公司官网上的信息，发现最近的飞船航班就在明天上午十点出发。
心情愉悦的普莱德补交了一个季度的房租，之后来到几个街区外的“鲨人饭”中餐馆，坐在露天的方桌旁观看逐渐热闹起来的冷港区夜市街景。
“老板，来晚海鲜炒饭！”
“葱姜蒜要吗？”
“都要，”普莱德摸着肚子笑道，“多加点!”
等他最终来到圣保罗大教堂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伦敦的天也完全黑了。最后一批访客从大门里走了出来，其中有帝国人，也有其他种族的信徒。
普莱德慢悠悠地踱进教堂，此时教堂里的蜡烛已经被吹灭了大半，当他走到穹顶正下方的时候，终于听到了熟悉得让他忍不住感动的沙哑声音：
“走之前介意聊一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