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剑迹如燕 (2)
地祭司的指间渗出的血水尽是青褐色,这就是说,轩辕的话并不是无稽之谈,而是事实,而这个事实似乎的确有些残忍。
地祭司挣扎了一下,勉强撑起下肢,但立刻又痛得满头大汗,更可怕的却是小腹之间渐渐产生了一阵麻痒之感,由于失血太多的原因,他无法走动,但却迅速自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七八颗药丸,尽数倒入口中,如此接连掏出三个药瓶,几乎吞服了十余颗药丸。
轩辕笑了,笑得有些自豪和得意,地祭司病急乱用药,只要能解毒的药都吃进去,这使轩辕感到好笑。
“你应该为自己感到悲哀,其实以你的武功完全可以杀死我,可是你却输了!”轩辕神色间不无揶揄地嘲笑道。
地祭司有些后悔,他自然知道轩辕说的是事实,但他仍是败了,并不是败在武功,而是败在人性的惰性之上。
“这是你的悲哀,但也是人性的悲哀。你知道吗?我今次之所以敢来挑战,就是赌你会将人性悲哀的一面发扬光大!”说到这里,轩辕悠然且得意地笑了笑,接道:“当一个人得到了一件利器之时,他就会迫不及待地去尝试这件利器,当某些人在某件事情上尝到了甜头,于是他便会对获得甜头的方式更为看重和偏爱。或许这便是人类在进化之中的最大弊端!”顿了顿,轩辕又继续道:“你学会了聚灵大法,便像是得到了一柄利器,有了这柄利器,杀人更容易轻松,甚至不用花力气便可看到敌人慢慢死去,可是你却忽略了一点很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一个过分依赖利器的人,他必定会将自己天生具备的优点逐渐荒废,甚至忽略,这正如精于剑道者易荒废拳脚,太强大者易忽略危险,而这些人并不知道,凭借外物总会有一天发生意外。利器易失,而拳脚随身,这才是真正的真理。因此,你之败是败在自己种下的祸因之上……哈哈哈……”轩辕说完傲然而欢畅地大笑起来,“咳咳……”轩辕在大笑的同时吐出一小口鲜血。
“咳咳……”地祭司脸上闪过一丝悔恨之色,更气得抽动伤口而身形颤抖起来。轩辕的确说中了他的心中之痛,当他学成了“聚灵大法”之后,一切都似乎是无往不利,他对“聚灵大法”也是充满了信心,仿若便可凭此绝学而天下无敌一般。在这种情况下,一遇到对手便不自觉地会想到以这无往不利的绝学对敌。可是他却太高估了自己,也太低估了对手。因为轩辕是有备而来,而轩辕的心智和深沉也太可怕了,正如轩辕说的那样,自三年前便开始在算计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招一式,每一次与敌交手的习惯攻势,而他对轩辕却是毫无所觉,这便种下败因。
地祭司不得不承认,轩辕是他所见过的最为可怕的对手,可怕之处并非轩辕的武功,而是轩辕那无人能及的韧性、耐心和毅力,还有轩辕的头脑和对事物认识的程度。
三年前,轩辕不过才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却知道如何去算计一个人,有着超人的耐心,更如此熟识人性,简直比一个阅尽人间沧桑的长者更深沉。地祭司不由得想起往日轩辕于姬水河畔、于神峰天台、于龙潭边那静坐沉思的异常表现,此刻他才深刻地体会到,那种在外表看来无聊无趣的现象并不是全无用处,正因为那种静坐冥想才造就了轩辕这远超其年龄的深沉和智慧。可是,后悔有用吗?地祭司心中一阵苦涩,但他又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付我?”地祭司吞服了十余颗药丸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静坐于地上,撕下祭服将伤口处系紧,以虚弱的声音狠狠地问道。
“哼,无怨无仇?!可记得十年前祭天前两天的那个晚上,你打晕了的那个手握猎刀的小孩?我等了十年,十年呀,你知道为什么这十年中我会成为族人眼中的另类吗?那就是为了等这一天,我早就知道你们在暗中观察族中的每一个年轻人,是以我从来不去表现自己,也从来不会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我很少说话,只是因为我不想让你们察觉出我内心所想,言多必失,所以我不说话,少说话。从明天起,就可以还我本色了。大祭司,你是不是应该恭喜我呢?”轩辕揶揄地笑道。
地祭司脸色变幻不定,最后变得铁青泛紫。
轩辕又笑了,笑得有些邪气,然后抓起坠落不远处的短剑,向地祭司冷冷地望了一眼,恨恨地道:“十年磨一剑,你死得不冤!”说话间,他竟挣起了身子。
地祭司大惊,喘息之间,竟也站起了身子,那缠住伤口处的衣衫全都染成了青褐色。
轩辕提剑,一步步向地祭司靠去,眼中杀机越来越浓。
地祭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并缓缓后退,在死神逼近之下,他竟然奋起余力转身向外跑去,他无法再抗拒轩辕的任何一击,现在他惟一能做的是尽快找一个安全地方逼毒疗伤。
轩辕紧追几步,身子一阵摇晃,眼前有些发黑,不得不停下脚步,扶住石壁,深深地吸了口气,看来他所付出的代价不轻。
轩辕并不想追出去,但此刻他即使想追出去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当地祭司的脚步声远去时,他终于再也撑不住了,脚下一虚,顿时失去了知觉。
姜原的斧,如怒雷破空,在尖啸声中直划向蛟梦。
蛟梦没有动,甚至连眼皮都未曾眨一下,看着姜原的双斧自两个不同层次,化成两片暗云,他再一次发出了一声叹息。
没有人明白蛟梦为什么叹息,只怕连蛟梦自己也无法明白他此时的心情。
二十年前,也是在这两片板斧之下,有侨族死伤惨重,姬梦也在那次被掳走了。
十七年前,也是在这两片板斧之下,蛟梦终于让姜原尝到了失败的痛苦,而他更在相隔三年之后救回了姬梦。此时的姬梦已非昔日他深爱着的那位清纯美丽的少女,而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更是怀上了另一个孩子的少妇。但蛟梦仍将她带了回来。
蛟梦不知道那一次自己所做是对还是错,但他可以肯定,自从那一年之后他再也没有快乐过,一直都没有。而在回到部族后,姬梦又生下了一个儿子,但她一直只肯独过,直至死去。蛟梦知道,姬梦自那一年后,也从来没有开心过……
这似乎是一种宿命,一种无奈,谁也无法改变命运,因为这是上天的安排。
今日,重见这两片板斧,蛟梦也不知道有着多少的感慨,所以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而叹气。也许是慨叹时间的流逝,也许是感伤故人的远逝,也许为那一份伤感的感情而心痛,也许是为姜原的这两片板斧……抑或什么也不是。
的确,叹息就是叹息,并没有什么意思,若硬要让这叹息带有意义,那这声叹息就只能代表剑啸。
剑啸,在隐带雷声的气旋之中!
“噗噗……”两声闷响。
姜原的双臂震了震,是蛟梦的剑阻住了那两片板斧的去路。
蛟梦的剑,是玄竹所制,但却没有人能够看清楚它是自哪个角度划出的,似乎无首无尾,更让人心惊的却是无影无踪,让人感觉不到剑的实体。
姜原双臂一顿之时,便立刻错步,他感到蛟梦的剑似乎直指他的眉心,所以他不得不变招,两片板斧借扭腰之力疾挥而出,几乎凝集了他全身的力量。不过,此刻的他已没有了二十年前的那种信心,他知道二十年前那种在力道之上无敌的气势在今日的蛟梦面前根本占不了半点优势。
“你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唉……”蛟梦又再次叹息了一声。
姜原这才真正的感到惊骇和震惊,在他双斧齐施之下,蛟梦竟还能够抽空说话,这至少说明在功力方面比他高出一个档次,而在此刻,他又感觉到了蛟梦长剑的存在……
蛟梦的剑一刻都没有被他甩开过,虽然姜原在片刻之间变换了三百七十四种身法,双斧变换了一千二百四十六个角度,但他仍无法甩开蛟梦那无首无尾又似乎无影无踪的一剑,而此刻姜原已经觉得耗力太多了。
神农的眼中闪过了无限的震骇,他从来都对自己的剑法充满了无法比拟的信心,可是此刻他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在他的眼中,他只见过父亲的剑可以与蛟梦的这一剑相媲美,但父亲的剑法又与这轻灵飘渺、莫可揣测的一剑有着绝然不同的两种气势。那是一种霸杀之气,仿佛可以驱驾天地苍穹、苍生万物的气势,而蛟梦的剑意却若游离于九天三界之外的闲云野鹤……这是两种无法比较的剑境,但神农不得不承认,蛟梦的这一剑已经尽乎完美。
如果真是这样,结果不问可知,神农自不能看着姜原被杀,是以他顾不了自身的安危迅速出剑了。
神农所选的角度之准,出剑之快,已超出了他年龄的界限,但是仍然迟了一步。
当神农的剑接近姜原之时,蛟梦已经退立于两丈开外,好整以暇,状似观云,神态自然恬静悠闲,但却又叹了口气。
神农心头冰凉,更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姜原一动不动,两片板斧依然平举,只是他眼中的神色变得有些涣散,神光尽失,眉心却多了一点殷红。
神农止步,他最终还是望了姜原一眼,但是他那所存的半丝侥幸也在这一眼中全都化为烟云。
“当……当……”
两片板斧重重坠落地上,姜原在一阵轻风中仰面而倒,如一株伐倒的枯木。
他死了,但眼睛并未合上,也不知是因为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这样死去,还是不甘心如此死去,抑或他仍有心愿未了,总之,他并未瞑目,这是遗憾,所以蛟梦发出了那一声叹息。
神农半天未曾回过神来,但听到蛟梦淡淡地道:“我不会杀你,不过,我会用你去换回少典部族中所有有侨族的奴隶!你乖乖地跟我来……”
神农心中又升起了一丝希望,面对蛟梦,他没有一点侥幸的成分,因为蛟梦的确太可怕了……
蛟梦望着已经醒转的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要小心自己的身体,幽儿不会有事的,我已经让人去神潭打捞了。”
蛟夫人无语,只是泪水直流,她似乎明白蛟梦此话的意思。
“族长,有虢族的余长老带着两位灵童在外求见!”一个苍老的声音打破了房中的宁静。
蛟梦扭头望了一眼,只是轻轻吩咐一声,道:“愚叔先去招呼一下,我随后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