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春节回家过年,似乎就只是工作和婚姻问题的比拼,田宁心想如果缺了关于这两个问题的明争暗斗,春节是不是就过不下去了。田宁想起了孕妇效应,你怀孕了,然后你突然发现了许多跟你一样的孕妇。
2014年的春节对于她来说就像一个悼念自己的盛大追悼会,所有人都在交谈,寒暄,吃喝,欢乐,打麻将,论输赢,比孩子比老公比工资比房子,相亲,见父母,订婚,结婚,分手,各家忙乐得不亦乐乎。唯独她,死一般的沉寂,死人一样。
国庆经人介绍,她认识了一个家乡的男朋友,跟田宁一样是普通的贫寒家庭,出自农村,上了还可以的大学,父母不是农名工就是小贩,无背景无资产。田宁觉得背景跟自己很合适,没有钱,目前也一无所有。她觉得相似的家庭背景比较适合结合,以后的一切通过双方努力,慢慢就都会好起来的,重要的是活得坦然舒心。所以从一开始田宁就是奔着结婚去的,只是后面发现,这是她的一厢情愿。
过年回来,田宁家连带父母都以为回家可以定这件事情了,到处昭告亲戚,在外面打工的,在家乡留守的,一副要将女儿风光大嫁的架势。对方却突然通过介绍人传话给田宁说人家已经跟别的人去见了双方父母了,顺带编了一通败坏田宁的各种说辞。
田宁一家有些没反应过来,开始怪田宁是否对人家不好,把人家吓跑了。田宁就反问了一句,你们女儿是那样的人吗?
是啊,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清楚,虽然要强,但是只是对自己要求严格,对别人都是很好的,心眼又好,也不像其她女孩子那么物质,要不从小到大那么多人追她呢。
“那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那男的糊弄人?可是他家那么穷自己还失业了还糊弄人?”
田宁倒不难受只是有些绝望,谁说穷就一定人品好了!人品好坏从来跟家世无关。
当初介绍的同学电话中里里外外都在数落田宁,父母虽然怪她,但是找不到怪她的说辞,只是成天受周围亲戚朋友的挤兑有些窝火,又不忍心发在女儿的身上。只有田宁自己最清楚是怎么回事,没有她性格脾性的任何问题,更谈不上长相身材的不足,事实上,他二人站在一起,任谁都会觉得男方占了大大的便宜。至于年龄,田宁实际比他小,而中国他这个层面的男人素来不顾及形象,所以目测,更是年轻他许多。而她反倒被对方嫌弃,就是一个问题,他嫌她家里穷,而她自己工作了六七年竟然也没有存款,对方就是因为这个“移情别恋”的,虽然他们都不算真正谈过恋爱。
对方曾经表示希望田宁买车,田宁说以她目前的情况不现实,对方于是又说难道你工作这么些年都没有存个十几万的,田宁说没有,对方失望,然后说了一通,现在女的总是指望男方存钱,买车买房,哼,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能给男方带来什么,女方也是需要嫁妆的,更举了许多谁谁女友老婆家如何如何有钱,如何如何帮衬男人。田宁那个时候就知道,他是怎样人了,虽然他家里也是一样的穷,而他的工作更是连田宁都不如。
所以对于这次的“突变”她一点也不伤心遗憾,甚至很是庆幸,庆幸老天帮着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只是脱离这件事情本身,有些为自己感怀,自己都三十岁了,还一无所有,在深圳这所城市漂荡,依无所依,一切都得靠自己,可是自己又能奔到什么地步呢?她心里没有一丁点底。似乎三十岁真的是女人的一道坎,刚一过年,她就觉得自己身体心里的诗意情怀浪漫遐想的细胞都在渐渐死去,取而代之的是强迫症似的该做什么便做什么的理智和麻木。而身边所有人,与你讲话,开篇都是:你都三十岁了!
朋友还在电话那头一直的愤愤不平,说田宁家如何如何,现在年龄又这么大了,自己也没钱,工作也就那样,能找到他那样的就已经不错了,还想怎么样?田宁心想,你怎么不直接说能有人要你就不错了,何必拐弯抹角而其实一个意思。
她不想为自己辩解,也觉得没必要告诉全天下的人,实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个多小时的电话,朋友说了一个多小时,田宁就说了几句话,“他是这样跟你说的,行,让你费心了,辜负你的厚望,没有缘分也勉强不得,新年快乐,多多保重。”
对方被田宁过于的淡定给气坏了,“你是不是觉得你没错啊,还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人家来真的,这样你直接说啊,骑驴找马有意思吗?你知道人家现在找个多好的吗,爷爷在老家开油厂,父母现在市区还开了几个超市,城关的超市你知道有多赚钱吗?独生女,以后这些都是他们的。”
田宁最后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你都说了,人家还看不上我,所以选择权不在我手里,我有什么资格嫌弃人家穷不穷呢?别人也找到了他看得上的,可以当上门女婿的门户了,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吃软饭了,现在这件事情还管我什么事呢?我呢,大错特错,所以我现在要闭关思过,不想受任何人打扰,可以吗?”在田宁抑扬顿挫霸气十足的质问中,对方终于消停了。田宁说完就挂了电话,也懒得去想对方是否生气,这样对于自己可说完全不了解,更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的朋友,不要也罢。她不在乎原本配不上她的男人嫌弃她还四处散播她的不是,她觉得没必要为自己去证明什么解释什么,自己心里坦然就好。她也知道,大概对方了解到她的善良和低调,所以才如此欺负她。但她就是,不想去费神计较。
田宁陪了父母几天就打算启程返深,想要尽快的离开是非之地让自己活泛起来。于是新年刚过的大年初四,她就踏上了南下的火车,当天就返回了深圳。
既然生活失意,又没有钱去远处旅游,田宁休息了两天就决定提前回公司开始了紧张忙碌的工作。
田宁是做人力资源招聘的,一开年,正是返程找工作的高峰期,也是企业抢人的关键厮杀期,更是职场风云变幻的爆发期。田宁一直以为这些高层玩的高大上的政治斗争与自己无关,又是因为自己三十岁了吗?今年的变动竟然波及到了她自己,她辞职了,准确的说是被辞职。
按说她这样敬业卖力又能力出众人品俱佳的职场人,是所有公司的抢手货,至少失业这件事情是轮不到她的,除非她自己想离职。以前也一直都是这样,所有企业都把她当个宝,因为她任劳任怨又不喜欢争斗。但是,还是因为她三十岁了吗?她被她的上级和她上级的上级联手挤出公司。
她是空降到这家公司的,原本是来做这个部门的领导,但是这个部门有一个与她年龄相仿,在公司待了好几年的同事,一直和她作对,她当初不知为何竟然能善良到那个地步就为了团队和睦主动将领导位置让给那个一心想赶自己走的同事,但是依然不能避免受她四处散播的污蔑和诽谤以及工作上的阻挠,比以前更甚,因为人家成了她名正言顺的领导。田宁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傻得有多么的可以,竟然在职场上做菩萨。后面事情有了转机,对方突然对她好了许多,也不拉她工作的后腿,原因是那人怀孕了。在职场怀孕,企业不敢炒你,但同样的在做事情上你就矮人一截,这个时候对方不趁机坐你的位子就不错了,还敢名目张当嚣张?但田宁并没有报复或者抢她的位置,而是就此一个人担当了部门所有的工作,卖力工作了一年,对方眼见着自己安然度过生产期,产假,可以过河拆桥了,于是嘴脸一变,开始了赶田宁走的计划。
从二月初到四月中旬,田宁刚从深圳抢人战场的第一波抢人阵地撤下喘息,补给给养,负责人力资源的VP修中青修总就将她叫到了办公室,开始了开年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谈话。
“田宁,你这么敬业啊!年没过完就回来上班。”修总是疑问质疑的语气,明显在讽刺她,她不是傻子,听得很分明,他的目的也是要她听得清楚。
“我没买到上班那几天的票,不想请假太久,毕竟现在是抢人的关键时期,正好家里没什么事,就干脆提前来了。”田宁客观陈述的理由,没有任何不妥,但是修中青却说,“做人呢,不能只想着自己,父母,亲人,这些都很重要,你呢,就是比不上小李的同理心和小徐的悲悯情怀。”
田宁只想笑,我没同理心,去年一年是谁在做事,谁没做事身为领导还四处诋毁下属,但是她决定先忍住,“修总,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我正好要找您说一下我这一个多月的招聘进展和遇到的困难,目前来说,成果还是非常不错的,”修中青一把拦住话头,“先不说这个,说说你们团队,你年前问过我关于你的职业规划。”田宁年前的确问过他这个困惑,因为那时就已经感觉到他们在忌惮自己,她的上级更结束了大半年的安分期,重新开始各处打压她,修总也是参与者之一,她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找修总请教未来的职业规划,只是想借机表明自己并无越上的野心并希望能一直留在公司,所以她以为可以回旋可以缓和。但事实证明,他们对自己的恐惧只会越来越深。
“当时我说想一想,你也想一想,现在想好了吗。”
“我一直想的很清楚,首先我们公司的平台很适合我,价值观,氛围,我都很喜欢,我也一直很感谢公司当初给我的机会。至于个人的发展,我决定朝专业路线去走,做招聘领域的专家,做到这个专门领域最优秀的从业人员。”
田宁再一次的向修总表达了自己对于公司的忠心和并不需要往管理层发展的规划,如果修总他们只是忌惮自己工作太卖力所以有大的野心,应该到此可以放心告一段落了,以前每次田宁但凡做了一次骄人的业绩受到老板的表扬,部门内部和修总就会联合制造一场田宁想要篡位或不安分待在公司的假象,田宁于是会跳出来找个机会削掉自己的功绩,再表一次决心,一般事情就过去了。但这次,显然没那么简单。
“田宁,做人要诚实,”田宁疑惑,“修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修总不应,又道,“你自己评价一下,去年一年,你自己做得如何?”
田宁不知道他想干嘛,此时正是加薪的时候,以过往来看,他不会那么好心主动要求加薪,只会打压告诉你没给你降薪能保住饭碗就不错的了,可是此时正是用人之际,这个时候打压自己,不怕打消自己工作的积极性么。还是他老早就认定自己的积极性是不会因为领导几句否定就被打消的。
不明所以,只得见招拆招,“我对自己整体评价是,还可以,虽然也有些起伏,做招聘和销售一样,在所难免,好在我调节得都还好。招聘的业绩,对员工的影响力,都摆在那,修总和各位同事也有目共睹,也完成了几个难度较大的项目,猎聘了几个不错的候选人,细节上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专业素养还需要加强。”
修总迷人的笑了笑,“你对自己评价这么高啊!”他有些难以置信的样子,装作难以置信。
“田宁啊,你呀就是太年轻,太浮躁,实话说,去年一年,我现在想来几乎想不出一件你做的任何可以说道的事情,你居然说你去年一年,做得还可以。”
田宁看着修总抹掉一切的说辞,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她那样卖力,忍着病痛坚持工作,做了那么多被公司上下认可赞赏的业绩,他不认可嘉奖自己也就罢了,还假装失忆一样的想要抹掉自己,自己绝对不能允许。
“修总这样说,是否太欠公允。修总想不起来我去年做的任何事情,那么公司去年入职的六十多位优秀的同事,是我经手招进来的,修总应该还记得吧。”
“去年进了这么多人吗,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连年终述职都没做,没做总结,真没太多概念。”修总居然可以装傻到这个地步,田宁真的怒了,虽然她还是得体的平静样子,但是怒火已在心中燃烧。
“您是公司的副总,人力资源由您全全管理,进了多少人,进了哪些人,您一定比我们还清楚。年终述职,我们已经准备了,是您要求不让我们做,全公司唯一没有做年终总结的就是我们部门,但是这是您,要求我们不做的。我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每年都做,为什么去年就不让我们做。今天,您能给我一个解释吗?”
田宁的语气中少见的强势和不容抗拒,神情自若,侃侃抗辩,不卑不亢,不容置疑,她说到您的时候,总是放慢语气着重强调,事实上她没有用手指点出来强调就已经是在控制自己给修中青留情面了。修中青有一刹那的被击中,这是他从未见识过的田宁的一面但是他老早就知道,看似温婉的田宁骨子里就是有这一面,所以对她是又爱又怕。
年终述职为什么特地不让他们做,还用问吗,去年部门人心离散,就田宁一个人在坚持,述职就要说结果,整个人力资源部就招聘一个结果,其他可说什么也没做,而这些结果都是田宁完成的,所以年终述职无异田宁的表彰嘉奖会。那么公司能给到她什么呢,加薪,那么她的薪资就要超过她的上级,这显然是很可笑的,她那个善妒的上级更加不会接受。让她取代她的上级,若干年后再取代自己,不可能。这个小小的公司,就这么几个职位,她上来后自己置于何地。再说公司上层对自己的人力资源部全盘否定,唯独对招聘结果赞赏有嘉,如果让田宁去做述职,就会出现这样一种结果,原来去年一年就她一个人在做事,自己和她的上级啥事也没有,虽然这是事实和真相,但能让它成为事实和真相吗?公司需要敬业工作的人,但是这种扁平化的组织,不需要她这般卖力过度的人一直留在公司,再说她都三十岁了,也该让她淘汰了。说白了,不是她有什么错,有什么不好,是公司容不下她,如果他们这些人想要过得安生,就必须将她赶走。
修中青不答,突然问道,“你今年的招聘进展如何。”
田宁也不追问,修中青在想什么,田宁老早就知道,问再多也没意义,回道,“大部分部门完成了五六成以上的到岗率,有些项目组已经完成招聘,有些部门进展缓慢一些,如果您需要详细结果,我这里有具体的数据可以提供给您。”田宁知道他今天根本不会好好跟自己探讨工作的具体细节,所以也只是做了个梗概的描述。
“另外,我们现在太缺人了,我一个人完成社会招聘已是够呛得可以,校园招聘这块,要赶紧物色人选,新人来后也要有专人培训,修总之前说公司不接受社会招聘的同事担任此岗位,说另有安排,现在有结果了吗。”
修中青不答,转而质问道,“田宁,你们去年想私自招人进来这事,这事你是怎么想的,你没打算你的领导回来的吗?”
他又换到这个话题,终于说到团队问题,田宁已经有些知道他到底想干嘛了。
“因为这的确需要一个人来,小徐转岗了,校招没有人来做,这您是知道的,公司的招聘需求都是由您和肖总确认下达,而后我们才执行的,并不是我要求的,我记得是小徐申请的,您批复,我执行的,私自从何说起。”
修中青还是不答,蔑视的翻了一下眼睛,转而又说道,“田宁啊,小李总是说你不听她的话,难管理,我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他一直跳跃着谈论问题,正常情况下他从来不会如此甚而会时刻准备揪住别人的谈话逻辑漏洞予以打击,今天他显然不打算顾及自己领导的身份,但他是领导,田宁只得跟着他的步伐。
“能说得具体些吗,我工作上哪些方面不听安排,哪些做法认为我难以管理。她和您希望我如何做,如何改进?”
修中青依旧不回,又道,“我对你的印象就还是停留在去年的元旦,那个时候你招聘的一个异地团队,那么难找,你做得很好,后面我就对你没什么印象了。”
部门就这么几个人,修中青天天跟自己接触,去年所有招聘都是自己一个人做的,他也都参与面试,他更曾不止一次表扬自己,此时他却睁着眼睛说瞎话。田宁知道,他们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她之前忍让太多,因为想留在公司不想撕破脸皮说了太多违心委屈自己的话,但是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今天她决定不再沉默了。
田宁笑了下,带点戏谑的样子看向修中青,“是吗,那是因为当时您正需要我,全公司都看着您,看着这个项目,所以后面我做好了,您当然印象深刻。但是说实话,这件事情,对于我反而不值一提,因为它相比我13年所做的业绩,真的不算什么。但是你此时已经不需要我,所以你没有印象。”
田宁显然在说修中青过河拆桥,只是根据自己业绩需要利用员工。以往的田宁想要她要说出这样一番话是多么的难以置信,但此时她说了,她已经放弃自欺欺人,这样也好。
修中青轻蔑的笑了笑,田宁终于说出她的心声了。但是又能怎样,她以为这是公堂,她可以要一个公平的结果?这只是职场,你是我下属的下属,良心来说,你再优秀,我再看好你,但是职场利益上,我就是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决定你的生杀大权,你耐我何?今天我就要给这妮子好好上一课。
“今年的招聘还有这么多没完成,怎么办呢,什么时候能完成,怎么做到。”
修中青又转移了话题,田宁心中已经打定今天就算跟他撕破脸皮大吵一架也要将事情说清楚。
“今年的招聘截至目前,我们已经完成的非常好。有几个维度可以说明这点,完成率,时间,和市场上其他公司的对比,修总自己可以了解也可以向我要资料了解。一般人是做不到这点的,一个人只有一双手,招聘的工作事务性特别多,我之所以能完成,除了我的时间精力投入,工作效率高,本身能力出众,还有我有的一种在咱们企业的创新方式,发动全公司都在参加招聘,这个相信修总已经看到。”
田宁的确做到了这点,在一个人奋战的情况下,发动公司所有部门参与招聘,用人部门都必须借调一名助理协助前期筛选简历、完成田宁指定的邀约面试,以及相关面试流程的安排等事务性工作。这些都是史无前例,这当中涉及的沟通,协调能力,影响力,不是所有人能做到的,又是破天荒第一次为止,但是成果和效果都非常好。田宁还将招聘进展做成海报,在公司的显眼位置随时更新。结果公司上下都受到很大感染,真的是所有人都在这个招聘高峰期,做着招聘这样一件大事了。对于这件事情,就好比说咱们国家战胜了日本人和叫中国一样,任谁都无从抵赖。
“你看你就是急躁,不比小李的大体,所以你就当不了领导。你知道吗,小李和小徐对你很有意见,小李说你太敏感,不服管,小徐说你对她帮助太少,她对工作的投入和成果也比你好。”
“修总,我不知道您的结论从何而来,我只记得小徐曾经不止一次在公众场合表达对我帮助她工作的感激,去年年初她心生离职的念头,是我劝她留下来,您没有劝成功吧?是您让她请教的我,她是冲着我留下来的。”
田宁此时已经有些近乎嚣张了,她已经将自己摆在了和修中青完全对等的位置对话,只是出于先天的修养还把他当一个领导和长辈来看待。
“您说她的评价,显然站不住脚。至于小李,我不想评价她,因为你说我不听她的话,那么小徐对她最有评价资格,她是不是一个好的领导。”
“小徐年前转岗了。为什么?您比我更清楚,对不对,她是因为对自己领导不满,认为耽误了自己的成长而我又不是真正的领导,所以选择转岗离开。这是她亲口对您说的吧。”
“而你说的她的成果比我好更是无从谈起,她自己亲口对我们所有人说的,她认为自己玩了一年耽误自己成长,那么请问她的高成绩又是从何而来呢。”
田宁的反抗激发了修中青的怒火和征服欲望,这个女人,居然还敢这样抵抗自己,她以为她的能言善辩能挽回大局已去的一切吗。
“你去年上半年一直在生病,身体不好。”修中青早就站了起来,一来借以提升自己的气势,二来,也表达自己对于田宁的不屑和不重视。
“可是我的工作并没有打折。”田宁已经越来越嚣张,甚至都开始打断他的话头,“而且还加倍了,不是吗?”她已经彻底放弃求和,因为她明白,修中青没打算让她好好离开,最后的最后,何必还让自己死的不明不白呢。尤其是自己倾注过汗水泪水,她不能允许自己别人抹掉一切还能做到挥一挥衣袖,一声不吭的离开。
“今年同样的,你们去年、前年,曾经三五个人做的事情,都做不好的事情,我一个人通过自己的协调能力,做好了,而且我并不比你们累,完成的也比你们好。之前五个人,至少三个人都比我薪资高,级别高的吧?”
“田宁,你这是什么态度?”修中青终于忍不住了。
田宁坦然道,“客观陈述,事实求是的态度啊!这是咱们公司的文化,咱们引以为豪的价值观,等级模糊,简单快乐,友爱互助,直言不讳,这不是您曾经一直告诫我们的吗。”田宁虽然言辞逼人,但神情并无不敬,有因多年人事工作的修炼,就算骂你也能让你痛并快乐着的如沐春风,所以你若在当场,竟也说不上她有什么不妥。
“小李很快就要回来了,你想念她吗?哼,你不想念。”修中青不等田宁回答就代为作答,语气充满鄙视,“因为在你心里你从来没把同事当作亲人一样友爱。”
田宁懒得去跟他争辩他的扭曲事实,忍住想要作呕的心,干脆理所当然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想念她,她不是我的亲人爱人,我为什么要想念她。您连一个天天在您跟前共事的同事,都可以视而不见一整年,对于一个已经离开公司休产假数月的同事,我为什么要印象深刻,还要想念她呢?请您以身作则告诉我。”
修中青不再打算跟田宁绕弯了,显然这方面,素来玩弄人于股掌的他,也不是她的对手,平日里,她那般忍辱负重,不争不抢,也不喜言语喧哗,此时她居然变得这般能言善辩,不容侵犯。而关键是她所说的都是事实,而自己却需要玩弄文字游戏以图挖一个坑把她埋了。
“你不去做律师,不做销售真是可惜了。这样的能言善辩。”
“修总,我只是在客观陈述事实,事实胜于雄辩。您有所不知,这是能做好招聘必备的核心技能,不是能言善辩,而是客观公正。你自己身正,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证,看人不看走眼。”
“所以在你眼里,是不是觉得你最优秀,谁都比不上你啊。当初你进到我们公司,你的学校是同等同事当中最差的。”
“但是我的能力是所有同事当中最好的,业绩也同样如此。至于人品,你们素来喜欢道德绑架,我自认人品好的人一般都不会挂在嘴边,自己说了不算,调查公司同事们的反馈吧。去年元旦,公司所有职能部门开字批的扒皮会,所有人都受到了肖总的建议甚至批评,我是唯一一个受到肯定和赞扬的人,而那时,我与肖总甚至都没有正式沟通过一次,她为什么能如此肯定我,修总是多么善于识人的人,什么原因,一定比我有智慧看得通透。”
“你和小徐一样,动不动就喜欢拿老板肖总说事。”
田宁有些鄙视修中青的前言不搭后语了,整个交谈,田宁逻辑严密不卑不亢,他却漏洞百出,前后不矛盾,并不是田宁思维逻辑言论胜过修,他可是从华为搞政治出身的,田宁的三脚猫算什么,只是他一直在歪曲傻子都知道事实,而田宁只需要客观陈述,反倒容易得多。
“我不需要拿任何人说事,我只拿结果说事,进到公司之前,我的薪资就已经高过这里,职位也比现在高。”
“你今天这样跟你老板说话是打算不干了是吗。就算肖总也不会接受你这样不尊敬领导的员工。”
他已经不想跟田宁打太极了,他只想尽快让田宁走。从最初接触到田宁,他一直觉得这样一个看来温和秀美的女孩,到了这个年龄既没有嫁出去靠一个男人,也没把工作倒持得多么不得了,学校也不怎么样,家庭出身看来也不如何,在他看来就是个不值得关注度的平庸之人。但是随着时日的增加,他对田宁越来越了解,他才发现,这个丫头岂止是表面看来的那样不值一提,她不仅能力出众,专业钻研精神,而且她还很谦虚,在实际比所有人都优秀的情况下,她反倒觉得自己很多不足,还很有自省能力,每次遇到事情,她都会将问题前因后果阐述清楚,总结到位,但是到最后,她都能将问题归结己身。所以,她呈现给人的不值一提并不是真相,只是她自己真的不认为自己多么了不起的一种假象,一种温和低调的气质,一种企业家高管,功成名就之后为了显得自己平易近人而故意去塑造的气质,她这样的原本失败得一无是处的底层打工者,竟然与生俱来就有这种气质,这种悟性,他惊讶的同时有些嫉妒更有些恐慌。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他们不可能长久的合作下去。
后来,被她一直不停歇的思考,一直不满足的想要进步给逼的没有了退路,作为一个只想好好待在这家公司副总的位置,好好发颐养天年的他,开始厌恶田宁永远无法满足的进取心,这样的下属,在一定程度上是所有领导都乐见的,但是当他的限度超过一定界限,反过来开始要求领导,他开始恐慌和厌恶。当一个下属到了领导都驾驭不了的时候,就是对领导最大的威胁,所以大概是从去年开始,他就动了将田宁赶走的心思,只是当时部门的人怀孕的怀孕不满领导的又转岗,只得靠她一个人做事,而老板又很器重她,所以才不得不多留了她一年,直到危机度过,就可以将她赶走了。他并不觉得自己做法有什么不妥,这是职场,也是战场,要想保住位置就像保命一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田宁其实老早就看出这点,只是她一直以为可以达到和谐共处的双赢局面,只是这种皆大欢喜,显然不是修中青需要的,她不知道他为何就断定自己能对他产生威胁,是受了小李的影响吗,还是他对自己有什么误解。最终她在心底只能下这样一个结论:原来你并没有把自己当做老板、股东,而只是一个求一己之安的打工仔。如果我早能看懂这些,就不会纠结于你的不公平,更加不会那样信任你而反而被你卖。
田宁的伤感期早已过,她曾经因为他决定留在这家从一开始就没有她位置的公司,为此拼命寻找自己的位置。此时已经不想去深究,世上很多事情,到最后的最后也未必弄得明白。反正,她必须离开这里,重新开始,这就是最清楚的事实。
“修总,不用引导我。我会自己走的,对于一个如此为公司付出的员工,您所处位置的做法,让人心寒和费解。你放心,有您和小李这样的绝配,其他人是没必要存在的。”
修中青不答,还看似很真诚的说了句,“希望你发展的好。”
“我会的。”田宁也很平静,二人似乎都已想通,瞬间归于平和,屋内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竟一下没了踪迹。
“修总,其实,当初我愿意留在咱们公司就是冲着您,因为对您一句话的承诺,否则那次我真的已经打算离开公司了。您还记得那次我们在咖啡厅的谈话吗?”
田宁此话一出,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凝重和伤感。
修中青看着田宁的样子,思绪也随着她一起飞到了二〇一二年的中旬,那时田宁刚到公司才两个月。在田宁来之前,部门除了现在的三个人,还有一个招聘经理,招聘经理之上有一个人事行政经理,但在自己回归公司担任副总之后,与人事行政经理有过诸多摩擦,随后便把人事行政经理干掉了。
这时田宁进入这家企业已月余,人事行政经理一离职,招聘经理也被他们用完之后,随便找了个借口干掉,那是她第一次见识到兔死狗烹的现实版例子,有些唏嘘,但并没有受严重影响,直到小李在会议上公然表示要赶田宁走。修中青既缺乏真的洞悉人才的能力和渠道,又眼见部门动荡不安,大家为求自保一边倒的排斥田宁,也对田宁诸多不满言辞。田宁骨子里随遇而安,但这家企业退到实际来说原本没任何她该继续呆下去的必要,如今又是这样局面,便决定离职算了。
那次修中青找她谈话,原本想打压她,不想她竟是一切皆已想好坦然接受的样子,才发现这姑娘远比自己想象的不简单,便收敛了自己那些玩弄人性的道道,跟田宁来了一次真正的相对坦诚沟通。
而通过跟田宁第一次直接接触,阅人无数的他更是惊喜发现这块掩藏在团队中额外闪耀的璞玉,她不仅该是她们当中最该被认可的,也是以后唯一真正可以做事情的人,或许就是日后自己能真正在公司站稳脚跟最可靠的利器。他也发现田宁这种人,威逼利诱都只能适得其反,唯有以情收买最为牢靠,当下他便利用自己多年的演技打感情牌留住了田宁。
而田宁果然不负厚望,甚至远远超过他的想象,为他站稳脚跟做了打江山的先头兵。更因为她的能力超群和公司本身需要,之前被砍掉的两个级别的领导也再没重新补缺所以,田宁所说的,她一人之力做了之前三五个更高级别领导都未做好的事情,的确实情。
他是因为职场需要,对田宁是重用加利用,也算是为自己为公司做好事。而田宁是因为一句诺言和别人对自己的器重及信任,就此不再二心,中途甚至放弃猎头推荐的高过当时两倍的薪资。
这些修中青当然记得,他有些动容,有些后悔,他觉得自己对田宁的评判是否从一开始就偏离了正确的方向,受小李日积月累处心积虑的印象?而田宁又从来不谈论任何人的是非,所以他理解为那是默认。
他愿意相信田宁说得是真话,但是他更相信,田宁的野心远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他不需要一个野心勃勃又能力出众的人担任人力资源这样一个岗位,他只需要一个乖乖听话,甚至蠢一些懒一些,更会玩弄心计权术一些,都无所谓。这一刻他深深体会到,田宁真的还很年轻,生机勃勃,充满希望,而他,已经老去,千帆看尽,只求平稳。
肖肃清得知田宁离职的消息,先是震惊,随机就想到了他们部门乌七八糟的事情,她知道这妮子多半是受不了领导的气,想一走了之。她真心来说很欣赏田宁,但她不打算挽留她,因为她去年就看出,这个平台,她迟早会呆不下去,离开或许对她对公司都有好处。只是这个时候用人之际,她走了,谁能担大任。她找到田宁,想问她离职的具体原因。田宁只说自己想去寻求更大的发展和挑战,目前在公司已经没有成就感,再勉强做下去,对自己对公司都没有好处,混日子的状态别人能接受,她不能接受。加之自己有经济压力,咱们公司薪资这块一直在市场没竞争力,自己也想恢复收入,让自己生活更好。
田宁说得在情在理,诚恳可信。肖肃清虽然知道这不是事情的全部,但是对于这样的回答也是最好不过。如果田宁告状一样诉说小李修中青一等人不是,她反倒反感,这就是萧看重田宁的地方,善良豁达,识大体不计较,懂得感恩和付出,平时处理事情委婉柔和,关键时刻说话却坦率直接,就像现在。是她最喜欢的一种性格。
但是她还是想追问一下,“没有其他人或事情的原因吗?”
田宁看着肖肃清,她知道这是一个绝佳的扳倒小李和修总的机会,肖肃清是个嫉恶如仇且骄傲自负的人,她本身销售出身,看重销售和市场,骨子里根本看不上人力资源这种部门的重要性,在她的概念里,这里面的人随时更换,市场随手一抓一大把,她根本不用担心这类岗位中不称职人才的流失,而且她的控制欲很强,公司除了她,其实严格意义上没有真正的领导,任谁都可以随时随地的被她越级调遣,而她素来眼里容不得沙子,她又那么的器重自己,只要自己将事实的真相用合理的方式说出来,修中青或许只能挨一些批评,而小李能否待在这家公司都指不定。
她有一百分的把握,她有些想去做这件事情,就当作是给自己的交代,何况那两个人过往几年大大小小对自己做的过分事,早够扳他们几百回了。但是到最后关头她还是忍住了。因为她想,反正自己走已成定局,总算把那两个人也赶出公司,自己又能如何了。她觉得自己收获不了任何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
“肖总,没有其他人的原因,就是我自己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
肖肃清看着田宁,郑重的点了点头,田宁的预计没错,她其实早看不惯他们部门累的累死,闲的闲死,关键领导不作为的现象,只恨不得有人点起这个导火索,她就会顺带将人力资源部一锅端了,连带修中青。但既然田宁选择沉默,她也不必急于一时。
“好,既然这样,我也不留你。如今是招聘高峰期,你能不能尽量多待一些时间。”
“肖总,我会把招聘的事情尽量的往前赶一赶,接替我的人,修总说不需要我招聘。”
“对,我自己会想办法。以后常来公司玩。”
一个多月后,田宁正式离开这家待了数年的公司,走的时候,修中青对田宁说,“给你一句忠告,太过出众会成为所有人的敌人。”
“放心,我会成为所有人的父母。这个身份就是老板。”
修中青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轻蔑和鄙夷。最后说了句,“是不是所有在职场混不下去的人,都觉得自己可以当老板,现在连三十岁的不结婚的女人也这样自以为是。”
面对修中青近乎侮辱的言辞,田宁已不想过多辩驳,“我无需向你证明什么,时间会选择一切。我曾经很感谢你现在也不恨你,但我们肯定不能做朋友。以后我们也不会再遇见,而我未来的职场天地也不会有你的身影。你不会是我的朋友更加不能是我的对手。”
田宁最后说了句,“我也给你一句忠告,有的人以为自己赢了,而其实不过是别人放了你一马。”
就此田宁被浩浩荡荡的求职大军裹挟,成了洪流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