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女海盗
4913400000005

第5章 龙卷风?狗仔和水妹被卷上天上了

信不信由你,时空无限,轮回难定。有应风水宝地之论的;雷州半岛本属不毛之地,赤地千里,历为瘴疠半岛,虽有土著人,却人不兴,丁不旺。多年以前,或许在远古,这里的土著人据说青面獠牙,凶恶异常,了了无几,居深山老林,后聚居红土塘;秦始皇派遣南下五十万人亦有强悍者流落雷州半岛的铜鼓湾。

春秋战国时的铜鼓在秦始皇南下兵下到达雷州半岛时,被人抬出来,击鼓以迎秦兵。

或曰有几个铜鼓遣落湾内,因此便有了铜鼓湾的响名。铜鼓湾有秦始皇的兵官的后裔是毫无疑义的。至于南宋移民,中原人的后代亦有红土塘落脚的;明清时,福建莆田移民,也有不少流落红土塘;历代被被流放的与朝廷不合的宦官及其后代,在此驻足立户的也有不少人;兵、匪、妓、儒、道、佛、江湖汉子、印度人、越南人、日本人、法国人、德国人、俄国人等等,也都曾在这里居住和做生意。当然,亦有应血火地之说的:光绪二十二年,即一八九六年,红土塘大旱,火烧村塘八个月,紧接着是台风十二级以上,又紧接着是地震和鼠疫,红土塘,陷在血火之中。死者长眠红土塘,相当部分生者三天内迁往五十里远的雷州和徐闻的交界地铜鼓湾。

红土塘和铜鼓湾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翻云覆雨,有一种理不清的情结。男女私情,谈婚论嫁的事尤其多。红土塘和铜鼓湾相互嫁娶已成当年的时髦。

就说龙卷风卷走了铜鼓湾两名牧童和白金失踪的事,红土塘的人更是关心。几十里路隔不住他们的心。好多人前来询问,还说要一同去寻找这三名失踪的人。

这天一早从红塘来了一班人马,他们直闯石虎的家。原来,他们都是石虎的徒弟。他们知道师父的女儿石白金失踪,便邀集着前来看望师父,想合力去寻找石白金。

彭英影、李煜宁始终在石虎身边,他俩又安慰又出点子,让石虎心松些。

“师父,徒弟知师父金妹有难,特前来看望,并等候吩咐,我等去找金妹!”红土塘兄弟跪在地上,齐声说。

“请起,众兄弟,多谢了!”石虎拱手请大家起身。

他是铁石汉子,内心为女婿之死和女儿的失踪悲痛万分,但神情自若,从他的表情里看不出他的痛楚,红土塘的后生们都认识他的女儿石白金,认为她是铜鼓湾和红土塘一带最美的姑娘,而且武术高超,人人敬畏。他们指天发誓,要为师父寻找回女儿。

石虎从碗柜中拿出十多只大碗,手捧大洒埕,一碗碗地斟米酒,最后为自己也斟上一碗。

“众兄弟,多谢了,一碗水酒聊表心意。来,大家喝了吧!”石虎说着先灌了一大碗,他要借酒消愁。

众兄弟也一仰脖子,把洒灌落肚去。

石虎对众兄弟说:“和白金一起失踪的有二名牧童,不知是谁家的子女,众兄弟去找白金,也一同寻找那二名牧童。他们是被龙卷风卷上天空,还不知死活呢!”

说着,石虎的声音有点喑哑了。

众兄弟沉默下来。彭英影、李煜宁和红土塘的徒弟们当晚住在石虎的家里。大家出谋献策,直到后半夜。

经查问,失去二位牧童的是陈铎一家,陈铎的妻子冯仙据说当时还在外头未回来呢。冯仙是冯彪的姐姐——又是亲戚遭殃。

这陈铎是个怪人,怪得如神如仙,如云如雾。他是铜鼓湾一宝。冯彪遇害时,他远在石城,未能前来为冯彪送行。

九色鸟种种,是陈铎说的。他用古怪的神色说着离奇古怪的故事。他是个大大咧咧超凡脱俗的人。有人考察证实,讲九色有九色毛和发九种声音的也是这个陈铎。当时,他穿着打了三个补丁的长褂,迈着八字步,把长辫往后一甩,双手放在屁股后说的。铜鼓湾的风流村只有三十户人。勒古头和刺竹把它围着严严实实。村前村后是只长牛毛草的原野,开出的坡地上全种上番薯、九尾粟、鸭脚粟、木薯等作物。村旁打了好几口井,井深幽幽的有簸箕一样大。井架的长竹竿吱呀吱呀地把桶吊上来。就靠一桶桶水淋蔬菜。蔬菜很单调:白菜、萝卜、椰子菜、葱蒜之类。风流村不风流,水土只养强悍汉子,不养靓女。没有靓女,也就少惹风流事儿。陈铎却硬说风流村在同治、咸丰、嘉庆、道光年间都出过美女,几代皇帝都来风流村选美女进宫。

“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曾祖父的双胞女不都进过宫么?“陈铎在大伙摇头的时候,双手抱在胸前,眯缝着眼说。村里人将信将疑,忙去查族谱,族谱没有记载。陈铎说九头鸟有九种声音那天是一八九一年四月十五日上午,日头没有竹竿高的时候。他正在村口的一堵泥墙边说九头鸟“啊-啊-”“咕-咕”叫那刹那,村西忽见乌天暗地。一条巨大的黑龙正急剧上天。忽地旋来一阵风唰唰折断了二座井架。

“不好了!”陈铎大惊失色。众人惊呼四散。风流村笼罩在黑旋风的恐怖里。全村人在地里站定了。

一会儿有人从村西跑来喊道:“惨罗!龙上天在狐狸窟把狗仔和水妹还有黄牯都卷上天了。

陈铎一下傻了眼,两眼盯着黑烟弥漫的高空,呆成一碌木。狗仔是他儿子,十二岁,水妹是他女儿,才八岁呢。黄牯飞了败财不算,又败两条人命,真是天塌下来,雷轰碎顶了。

他黑前一黑,顿觉天旋地转,慌乱中啪地倚着泥墙,两眼圆睁睁的转望着南天,黑巨龙在远天渐渐消失了。

整整过了三天,陈铎不说一句话。谁劝也不行。只见他向南边天闭目静思,咀巴微动,两手按着丹田,右母指来回点着食指、中指和无名指,象在演算着什么高深的天文地理,预测着什么。更奇怪的是,他的妻子冯仙回来得知失去狗仔和水妹后,只从眼角淌出几滴泪,她只守着丈夫,不挪动半步。乡亲送来粥水,左劝右劝,夫妻俩还是滴水不沾。遇此天灾人祸,他俩却未哭一声,风流村谁也不解。雷州婶说:“怕是中了邪了,得罪了九色鸟,也得罪了天龙,快请朝宇公去问问天后娘娘,许个福,看能不能救救这两个可怜的孩子吧!”洪朝宇公是村里的长者,也懂天文历法和神仙鬼的奥秘,在大话馆常讲些“无翅而飞”、“驾龙乘云”、“游浮青云”、“潜行江海”、“翱翔名山”、“化为鸟兽”的离奇故事。听了雷州娘的话,他不以为然,淡淡地说:“随他去吧,我有分数,阿仙也非庸婆。”

石虎和众兄弟找上门来,说要帮他们寻找狗仔和水妹。他们连声道谢。当陈铎得知白金失踪时,蹬地跳将起来,大喊一声:“糟了,这下糟了!”

大家不解其意,心里一阵阵惊悸。

石虎诧异地问:“陈铎,你为什么说糟了呢?我们联合起来去找孩子吧!”

陈铎直摇头,说:“你们有所不知,白金此去凶多吉少……多则十年八年,少则三、五年,南海恐要闹翻天了。”他知道内弟被人断头而去,白金所受的耻辱有多深啊。

“你胡说什么哪?!”石虎压根儿不信陈铎的疯话,心里有些不高兴,“还是找人要紧,别神神鬼鬼的,令人心发麻。”

“好,好,不说,不说。阿仙,你说吧,我不要说下去了,胡话讲多了,不好。”

阿仙了解陈铎。他似乎有一种特别敏感的能觉,这只有阿仙知道。阿仙隐约觉得丈夫讲的并非胡话,但她又不好解析,只是沉默着。一会儿,他俩呆呆地坐在地上。

冯仙非庸俗之辈,村里人也略知一二。她来历不凡:她来自越南南部的美荻。大概是二百一十年前即康熙十八年,她的老祖宗冯箭跟随反清义士陈上川乘船逃抵越南,经越南阮氏政权允许,定居越南南部的美获、边和一带开垦,同逃者有三千多人。世事难料,好几代人过去了,天地嬗变,冯仙跟哥哥冯照忠于光绪元年回到石城县安铺圩。冯照忠又到遂溪麻章,后跟冯子材在广西、琼州等地剿匪,一八七六年分广西试用,五年选用州判,赴龙州出关,擒越南叛将李易材。一八八五年三月和冯子材大败法军于镇南关,歼敌千余人,乘胜一举收复琼山。哥哥驰骋疆场,来去无踪,但冯仙知道他常回麻章朗月村。冯仙回来安铺在义和锅厂瓦窑村当铸铝工,后因鼠疫在安铺流行,就逃往风流村,与陈铎结为夫妻。冯仙来历不凡,谁敢娶她?陈铎敢。他说他也来历不凡。“我祖上来自福建莆田。”他说,“明朝,明朝,懂吗?当然罗,雷州半岛许多姓氏都来自莆田,这倒没什么。我老祖宗有武功名扬四海。她女婿叫洪泮洙的,顺治十五年考中进士、任过江南省林宁县知县,致仕后编过《雷州府志》、《遂溪县志》呢!《雷州府志》我背得出来呀!我家传有手抄本呢!”

陈铎和冯仙结合无疑是天造地设,风流村以至遂溪、城月、客路、雷州、徐闻,都有人传,他们之后绝非庸俗之辈。可惜他俩得子女又失子女,天灾难料啊。朝宇公一直在想着眼前发生的事,目光炯炯有神。

“我说他不该讲九色鸟的事,”雷州婶的脸色不好,神秘兮兮地说,“我在雷州当妹仔时也听人讲九色鸟的事,都是悄悄说的,哪像阿铎对着天地大讲?大灾、大难谁挡得了?”

朝宇公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多咀。接着脸朝东,让白胡子在东南风中飘动,他闭目片刻,口中念念有词:“天后娘娘,快救救狗仔、水妹和白金,快让陈铎坐起来……”

他突然蹲下来手捏一把黑土往南天一撒,对陈铎大吼一声:“快和冯仙起来!”接着双手啪啪三声在他面前拍三个脆响。

陈铎和冯仙立即腾跃而起,扑到朝宇公怀里。他俩没有哭,更没显出伤心的样子,严格地说,他俩心平气和,象没事儿似的。狗仔、水妹上天也好,入地也好对于他俩来说似乎无关紧要。朝宇公的白胡子轻抚着陈铎的颈部和耳根。静默片刻,陈铎和冯仙站了起来,一齐对众父老乡亲作揖道:“众乡亲,你们关心我们的儿女多谢了。”转而对着朝宇公鞠了个躬,“老人家,你知道吗?我俩都梦见狗仔和水妹还活着落地……”朝宇公只不住地点头,却一言不发。他摆着右手示意陈铎不要再说什么。

朝宇公的辈分在风流村是最高的,和洪朝海同辈,为风流村二老,年已八十。据说,他和太平天国首领洪秀全同年生,少年经历也颇相似,都是七岁入私塾读书,不同的是朝宇公未当过蒙馆的塾师,竟考中了秀才。他知书识墨,却不得志,便浪迹天涯,吃三江五湖水,交三教九流友。他参加过拜上帝会,道光三十年十二月初十日(一八五一年一月十一日),他也赶到金田村参加起义,也随军进入天京,一直未入洪秀全部属。他是一位乡野的“多智隐士”。太平天国失败,洪秀全病死于一八六四年六月时,洪朝宇脱身返回到风流村读些佛教道教的书,五十一岁才与安铺鹤塘岭刘氏结婚,次年生得一子取名洪清决。人问为何取“决”字,读来拗口,又不知何解。朝宇笑道:“此意不解自明,不解自明也。”人们还是不知其意,也不去追问。不久刘氏病死,算命先生说,这孩子命硬和父母不相生,克母克父难免。为此,洪清决被带回鹤塘岭外婆家抚养。洪朝宇也不在乎,说:“仔大仔世界,世乱若此,人生如梦,空来空去也,唯上帝知我心迹,随他去罢!”就这样,老人孑然一身,为人更是豁达坦荡神秘莫测,很受乡里乡外人敬仰。儿子洪清决长得高而壮实,熟习洪熙官武功套路,也是洪家拳术的佼佼者,有一付冷漠自信的神情,在鹤塘岭深得“三点会”的“老披”刘芝草(原名刘吉六)的赏识,据说他常到风流村来讲些“斩奸定国”的话。朝宇公似不以为然,朗笑道:“夜路多蛇蝎,小心为是”,遂举笔抄辛弃疾《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让他珍存,词曰:“绿树听鹈,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啼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这次石虎的女婿被掳头而去,女儿不知去向,陈铎和冯仙的儿女又被龙卷走,的确令人惊恐万状。朝宇公的心也受到震撼,他为之沉思了三天三夜。

一种不祥的雾气笼罩着铜鼓湾一带村落。

石虎和众兄弟在海边的礁石上坐着,听海浪呼啦呼啦地拍打海岸,想着刚失去的白金到哪里去?大家都感到茫然。

这时陈铎和冯仙也来到海边。冯仙刚失去弟弟,如今又失去弟媳,真是痛上加痛。她安慰石虎说:“阿叔,天灾人祸,难料啊,你得注意身子……我和阿铎一同去找他们,我去请我哥冯照忠帮忙……”

“我们也好挂住狗仔和水妹,兄弟们去寻找,你俩放心吧!”石虎心地善良,他很理解阿铎、冯仙此刻的心情,对他们这样说。阿铎和冯仙在默默地点头。

阿铎夫妇回家,轻掩柴门,在黑夜里悄然离开风流村。

朝宇公领众人开了柴门,蓦然见陈铎家正厅堂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用九种颜色画的九色鸟。其鸟九色艳丽,历历在目,垂天的两翼张着斜插天空。目光似剑,嘴尖如钩,爪利像钉,胸毛赛火。它直视众人,让每一个见到它的人心里发颤,头晕目眩。众人不禁退出柴门,唯朝宇公上前三步,双眼与九头鸟对视良久。细看色彩,显然为陈铎昨夜所作。左侧翼下写一诗,曰:

关山漠漠世迷离,

祸诞千村万户知。

九色亮丽天日暗,

问君可敢血为诗?

朝宇公手抚白胡子,沉吟半响,微微点头,即转身关上柴门。众人问那九色鸟画上写的是什么,朝宇公摆手道:“不必多言,不必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