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都市的迷离:又见风花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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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我在小胡子大只佬和黑痣女人的司令部里当了什么角色?我完全不知道。那时我最多是十一岁,我能做些什么?他们也不把我当一回事。只是到我红砖楼去干那事时,我不泄漏机密就可以随意去他们的司令部吃饭。有时也随时为他们送送信什么的。总之,我是不关紧要的东西。有时,他们去攻占哪条街,哪栋楼时,我也去看热闹。

那天攻登星楼时,我逼进了一辆大卡车。那是小胡子和黑痣女人上了小轿车之后,是他们喊我跳上最后的大卡车的。

卡车上全是手拿枪的红卫兵。他们一路呼喊口号,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我不呼口号,只瞄着那些冲锋枪。

“哒哒哒”,多威武。如果我有一支就好了。我也可以“哒哒哒”地乱放枪。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去攻打谁。登星楼里藏的是什么人我根本不知道。

当队伍在登星楼周围散开的时候,我见到黑痣女人带着三个彪形大汉。大汉们每人背两支冲锋枪,腰间还别着两支手枪,杀气腾腾的样子。

黑痣女人戴钢盔,腰间也挂着一支冲锋枪。小胡子大只佬带一队人马往西方向埋伏。

“注意,让他们先冲,我们在后,”小胡子对黑痣女人说,“我保护你。”

“你的‘坐塌地’呢?”黑痣女人问。

“我让她到西头去了。”小胡子说。

我跟小胡子一起在东头的民房中藏匿着。他让黑痣女人发出总攻。

交火了。双方的冲锋枪和机枪在对着扫射。

子弹在头顶穿梭。登星楼的玻璃窗不时被打破,咣啷咣啷地往下掉。

登星楼顶部有一挺机枪向下扫射。有人中弹倒在血泊中。黑痣女人的三个大汉始终守护着自己的头目。小胡子的警卫有十多个人,也各自带着几支冲锋枪、手枪什么的。

我闪到一座空空的二层楼里,爬到二楼的窗口上向西望。只见黑痣女人指挥着一个队伍正往登星楼方向冲去。密集的子弹在他们的头皮上飞过。有好几个人倒地。战斗越打越凶了。

黑痣女人在后面督战,也逼近了登星楼。

小胡子问我:“见到他们吗?他们冲锋了没有?”

我大声说:“他们都冲进了登星楼。”

小胡子和他的警卫们这时才穿过小巷直接冲向登星楼。我也尾随着,猫着身子跑进登星楼的后门。上面投下了手榴弹。车房被炸塌了。

小胡子和他的下手躲在一个安全处,卫兵们一下散开,在各方警戒着。

我忽然听到黑痣女人在二楼呼喊:“快来接应,快来接应,火力太猛我上不去。”

没有谁去接应。只听到小胡子一挥手说:“撤!”他和他的警卫们立即窜到民房里去了。

突然,黑痣女人右腿中弹,在楼梯上滚了下来。几个红卫兵把她抬着往外跑。我也跟着跑了出来。

黑痣受重伤被送回了司令部。

小胡子命令我回去照看她,和我一起回去的有两个女红卫兵。

小胡子大只佬怎样再次部署进攻登星楼,我不知道。

后来,听说登星楼被攻破了,活捉了“******”一个头头和七八个人,其余的死的死,逃的逃。

小胡子和他的警卫们安全回来,自然成了英雄。

黑痣女人伤了右腿,听说腿骨已断躺在司令部里呻吟。医院是别的战斗队占领着,无法把黑痣女人送去住院。他们就到街上抓回几个草头医生来为黑痣女人看伤换药。

这场战斗虽然胜利了,但小胡子司令损失了十多名英勇不屈的战士。司令部里传出了哭泣声。据说“坐塌地战斗队”也死了五个人。

小胡子和黑痣女人商议在一间小礼堂里,为死者开追悼会。我知道,今天是四月五日,清明节。

小礼堂警戒十分严密。

被俘的那个“******”头目被押到小礼堂的墙脚上。他眨着双眼,毫不畏惧的样子。

死者都用白纸写上名字,一行排在舞台上,两边插着司令部和战斗队的旗子。

小胡子和女头头轮流上台讲话,声嘶力竭痛不欲生的样子。说报仇的办法是,把对方的头目杀了剥皮,以祭死者。

这个追悼会开得悲壮惨烈。黑痣女人要人把她抬到小礼堂来,说她是幸存者,要亲手剁下那头目的右脚,以拜祭死难烈士,雪她心中的愤恨。

我的心在突突地跳。我从未见过有人把一个活人杀死宰了。

那个“******”头头被拉到礼堂正中。

礼堂前的地上铺了几层尼龙薄膜。一块木板斜放在舞台和地之间。有人悄声说:追悼拜祭会立即开始,要像杀猪一样把那“******”头头杀了。

我的心嘣嘣直跳,开始时不敢走近那木板旁,只老远地站着。

后来,见黑痣女人叫人把她抬到木板旁,她要亲手剁下“******”头头的右脚,我也敢走近去看过明白。

小胡子十分激昂地说着什么,然后宣布拜祭开始。

只见那个“******”头头双目圆睁,被推到木板旁。几个大汉把他绑在木板上。他斜躺着,身上全是绑紧的绳子。他不能动。嘴里塞着一团布,想叫也叫不出来。

“为了拜祭死难烈士,宰了这畜生!”小胡子下令。

黑痣女人要先下手。

她坐的轮椅是被我们七手八脚抬来的。在礼堂里,她首先控诉住在登星楼里的“******”兵团,说他们偷袭她们几个战斗点,强奸、轮奸了她的战友,如今又有战友死在他们的枪下。这仇不报更待何时?

“今日,我的右腿作证,”她很激愤,“我的右腿被打断了,我也为我的右腿报仇!”

她说着,从战友的手里夺过一把大刀,手起刀落把那头头的右脚剁了下来,血立即喷射出来,溅在木凳子上。那“******”头头立即昏死过去。

我即刻用双手掩着眼睛。

“剥他的皮!”小胡子下令了。

三个手持利尖刀的汉子——看上去是三个壮年人,不戴红袖章。他们的手脚十分麻利。

“刷”一刀刺上去,那头头左胸喷血,“呀”一声便死去。但他的双眼依然圆睁着。

只见白刀一闪,额上的皮被削下来把圆睁的两眼遮住了。“快剥皮,快!”小胡子在大声叫。

我把眼睛闭得紧紧的。我不敢见血。

全场鸦雀无声。

我听到嘶啦嘶啦的剥皮声。

我一时晕眩,拼命跑出礼堂,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里面剥人皮,肚、剔骨、剁肉的惊人场面,说什么我也不敢再看下去了。

我的眼睛好像为血浆涂满,全是火红火红的色彩。我感到双眼发红,在熊熊地燃烧着。

我的耳朵听到撕人皮的声响了。我不知道这种声响是不是好听,只感到有十把尖刀在挑我的耳膜。我的耳朵也盛满了血,被一种腥臭的东西堵塞着,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逃跑出来以后,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乱跑。边跑边呼喊:“人哪,人哪!”

街上的人都觉得惊奇。他们在指手划脚地议论:“这孩子发神经了,快逮着他送精神病院。”

我一直跑回红砖楼,反门闩紧。睡在床上,连续几个夜晚作恶梦。

我老感到血水浸到我的床上。

没有皮的人在张牙舞爪向我扑了过来。

我的双眼成了红红的火炭。

一切都好像血和火。

那“******”头头的皮最后披挂在什么地方?我不敢想。那些血干了吗?塑料布上的血到底洗干净了吗?我的心总是想着这些问题。

那黑痣女人用过的大刀放在哪儿?它杀过人,会讲鬼话么?

乌七八糟的,我越想越睡不着。

连续一个月,我再也不敢到小胡子的司令部去。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再去那个司令部讨饭吃了。